第208節
俞妃深吸氣:“那信里說,私挖鐵礦的幕后主謀,是來自楚王府的人!” 楚王府三字落地,便是有一張網,將殿里殿外所有的聲音都給按壓住了,耳邊安靜得似乎只能聽得見耳膜內血液的流動聲,彼此的心跳聲! “何以見得?” 皇帝聲音極輕,卻又極穩。 “因為他們有查到,鐵礦的流向,其中有一小部分曾流向了楚王府所在的漢陽府!” “漢陽府?”皇帝又默念了下,緩緩頷首:“好巧,也在兩湖地界?!?/br> 片刻,他再道:“再后來呢?這狀子你是怎么處置的?” “臣妾雖然進宮不久,也只是個低階的內命婦,但是楚王府三字意味著什么,臣妾還是知道的。臣妾出身小戶,生來膽小,怕他這狀子引火燒身,最終引來皇上皇后大肆徹查,而導致他被報復,于是,于是……” “于是怎樣?!” “于是,臣妾就將它夾帶在送往東宮的貢品里,轉呈給了太子殿下!” 第375章 不過是私心 殿里燭光搖曳,將投在地下的皇帝的影子扯得稀碎。 隔墻的宋湘屏氣凝神地聽傾著。 先前在門內等候他們的王池直接將他們帶到了側殿,一墻而已,那邊的對話聲俱已入耳。 俞妃交代到這里,昔年那狀子的來歷總算有了眉目——既然主動提到了這張狀子,那么狀子經過她手,這件事應該無假,但她為何要自作主張替告狀的人拿主意呢? “既然楊淳狀子里線索有提到楚王府,那為何直到寧王出事,也沒有人提及過這一點?” “正是因為楚王府牽連太大,他也沒有實證可呈交,臣妾讓他隱去的便是這點線索!” “遞狀子的這個人,他叫什么名字?” 皇帝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他姓楊,叫楊淳?!?/br> “他比你哥哥年歲相差多少?” “……比家兄小一歲?!?/br> “他比俞歆還小一歲,也就是說與你年歲相差不大,一個兄長的同窗而已,你卻對他字跡筆跡全都熟悉,以至于進宮許久之后還能認出來?” 俞妃被指中要害,垂下臉龐,避開了他的目光。 皇帝再道:“你截下他的狀子,再去信提點,更在了解到蜀地情況之后擅自將狀子隱瞞轉給了太子,這絕不是一個時任才人的你該有膽子做下的,你這么做,絕不止是基于他是你兄長同窗的身份,而是因為,他本身就是你內心在意的人,是嗎?” 他面前俞妃的臉逐漸青白。 “是不是?”皇帝再問。 俞妃淌著眼淚點了點頭,伏地道:“楊淳曾得家父教導啟蒙,自幼在俞家出入。臣妾確實,確實曾心儀于他,但此事他并不知情,且我進宮時他還在備考翌年的春闈,從進宮后,我也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也割斷了這份念想!否則的話,我根本不至于在看到那奏章時才與他聯絡!” “那朕又怎么知道,你在那之前有沒有與他聯絡過呢?”皇帝伸手鉗住她下頜! 俞妃痛得眼淚綻出來:“身為御妻,與外臣私通信件,光憑這點,當時被發現臣妾就要被處死了!臣妾僥幸得逞一回已經難得,如何能做到頻繁通信? “臣妾也只不過是個凡夫俗子,少年時的故人染上了這樣大的案子,臣妾看在昔年相識的份上斗膽加以提醒,臣妾的初心并非蓄意想亂政啊皇上!” “可是你的‘并非蓄意’,卻害死了朕的兒子!” 怒斥聲從皇帝齒縫間擠出來,瞬間將俞妃給震住了?!半尴炔还苣闩c告狀人之間有何瓜葛,光憑你自作聰明,自私自利地將狀子匿名轉給太子,引出了后來這么多事,朕就該將你碎尸萬段方為解恨!” “臣妾知罪!”俞妃淌著眼淚道:“一開始臣妾并未想到會引發這么嚴重的后果,之所以遞給太子殿下,是因為相信殿下的仁慈和睿智,他能從遞狀子的方式照顧到告狀人的處境,我賭他不會向皇上舉報,立刻大張旗鼓地糾查!后來那封狀子果然沒有引起什么風波,直到寧王出事……” “就因為朕的太子仁慈,所以你就讓他來背負這一切?因為懼怕皇后與朕雷厲風行,傷到了楊淳,所以你就隱瞞下來,直到寧王府出事也不站出來吭一聲?!” 皇帝手下用力:“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朕的兒子是被冤枉的,是不是!而你明知他是冤枉的,卻還隱瞞不說,任由朕就這么失去了他!” “寧王出事時,臣妾已有鵬兒了,臣妾背不起這么嚴重的后果,這個罪,臣妾也認不起??!” 俞妃哭道:“寧王是皇上的兒子,可是鵬兒也是臣妾的孩子,寧王已經死了,臣妾要是說了,臣妾就一定沒命了,那鵬兒,鵬兒也絕不會有好下場的!” “你無恥!”皇帝怒吼,猛地松手,站直身望著摔倒在地的她:“你是因為誰才一步步走上貴妃之位的?是皇后! “朕或許對你們算不上盡心,但皇后對你無論如何算是仁至義盡,是她體恤你,提攜你,甚至相信你!也是她讓你有了生下漢王的機會,你這的一切不是朕給的,是皇后! “太子和寧王一個是她的長子,一個是她的幼子,你可知道因為你的自私,太子臨終之前面臨過什么?寧王又是怎么死的?還有晉王這幾十年——皇后善待你,結果你卻把她三個皇子都傷害至深!你對得起她嗎? “太子和寧王死后的日日夜夜,你心里安寧嗎?每次路過坤寧宮,你不覺得虧心嗎?!你為了保住你自己的兒子,就可以對有恩于你的皇后的親生骨rou視而不見!你跟皇后差在哪里?差在胸襟,差在他氣魄,差在她有而你沒有的這份仁德! “你毫不費功夫,就害慘了她的親兒子!簡直是死上千遍萬遍都不夠!” 怒吼聲透墻過來,墻這邊的宋湘也感受到了身旁陸瞻的憤怒。 的確,俞妃隱瞞過錯為的是自己的兒子也說得通,但宋湘卻無法體諒她! 楊淳作為官員,舉報地方案件是他的職責,也說明他是個稱職的官員,但俞妃卻仗著身在宮中而胡亂干擾了楊淳的作法! 如果俞妃不是這么自作聰明,又不曾冒險替楊淳著想而從中來上這么一出,那么狀子會被皇后重視,接而呈給皇帝?;实郾厝粫汕矚J差嚴查此案,挖礦的幕后主謀都絕不會有機會將挑撥寧王晉王,畢竟狀紙上已經明白說出了鐵礦的流向! 不管兇手是否真是楚王府的人,有這點線索都足以證明此事有楚王府的貓膩在內。而俞妃隱瞞下這一點,也給敵人爭取到了時間和從中作梗的機會,使得他們既害死了寧王,也在晉王與王妃之間、以及與寧王妃之間永遠地埋下了一根刺! 所以俞妃一句不是蓄意,就能夠說明她的無辜嗎? 即便舉刀殺人的那個不是她,她也算得上要負一半罪的幫兇! 她所做的這些事,不是出于大局考慮,而是為了自己的私心,她何曾值得原諒? 第376章 你沒有資格再見她! “這個楊淳,去哪兒了?” 殿里這邊皇帝負起攥到關節發白的拳頭,已繼續問下來。 “臣妾不知!”俞妃收住哭聲,“臣妾當真不知!自那之后臣妾再也未曾與他聯系過,多年后從家兄處聽說他也不在蜀地任職了。臣妾只知他當時是鐵礦所在地,龍山州知州府的同知!” “朕要怎么相信你的話?!” 俞妃爬起來:“當年臣妾在坤寧宮發現的那份奏章,臣妾還收著!待回宮之后,臣妾可呈交給皇上!” “放在什么地方?!” “在,在臣妾梳妝的那面銅鏡的夾層里!” 皇帝沉聲:“瞻兒進來!” 宋湘驀地一頓,扭頭向陸瞻。 陸瞻身子如同繃緊的一根弦,聽到這里,驀然松了松,也看了她一眼,隨后與王池走了出去。 身為寧王遺腹子,又作為被晉王猜疑傷害過的王府養子,陸瞻是這樁陰謀里的直接受害者,俞妃所說的一切,進一步讓這件時隔近二十年的案子暴露出了輪廓,皇帝質問俞妃的每一聲每一句,都算得上是敲在了陸瞻的心上! 陸瞻進了門,見俞妃這情形,到底是天子御妻,他不曾多看,垂首來朝皇帝行禮。 “你帶上侍衛,與王池一道回宮去把那物事取來!著你們后日一早必得回來,不得有誤!” “陸瞻遵旨!” 陸瞻出了門,宋湘也立刻出到了廊下。 “去把劍拿上,多帶些人,小心些!” 宋湘叮囑。兇手還藏在暗處,眼下又是回京,她莫名就擔心起來。 “放心,”陸瞻緊握住她的手,“我絕不會讓從前的事情再發生了?!?/br> 宋湘點頭。 “進去吧?!?/br> 陸瞻示意。 俞妃這邊明顯還沒有審完,皇帝也只是喚出了他,宋湘還須留下來。 殿里靜默了很久。等到皇帝聲音再起的時候,宋湘手里一盞茶已經涼透。 “這些東西,是給誰看的?” 皇帝將不知何時已在手邊的一張紙遞到俞妃面前。紙上畫的幾個圖案,正是先前俞妃遣太監在山道上所畫的圖案樣子。 “這幾個圖案,便是當年楊淳追查鐵礦案時,他們運送礦石的車馬上發現的,因為所有的車上都有這樣數量不等的圖,所以他照描下來畫進了狀子里! “信中他沒有說很多,但我猜想這個會是重要的線索。覃家謀殺丫鬟的案子,因為恰好涉及到兩湖輿圖,因此臣妾便疑心是昔年幕后兇手所為。思慮良久,便打算以此為餌,求證猜想?!?/br> “這圖,可有遞給太子?” “有,前后兩封狀子上,都有畫上!所以太子應是有看到的!” “來人!”皇帝再揚聲,“傳晉王?!?/br> 晉王是當年唯一受太子之命去查案的人,那么如果太子拿到的狀子上有這個圖,晉王必然認得! 宋湘松開茶盅,不覺貼近了墻壁。 不過片刻時分院子里有了腳步,晉王的聲音在門下響起來:“父皇……” “進來?!?/br> 皇帝不怎么高的聲音同樣充滿威嚴,晉王跨進門,看了眼俞妃,屏氣凝神望著地下。 “你見過這個嗎?” 皇帝直接把紙懟到了他眼前。 晉王久不曾蒙父皇召見,躺在床上已經入睡,被傳到仁壽宮,心里正惴惴,猛然見到俞妃如此,有疑問也不敢說。 眼下看到這張紙,張嘴就要說沒見過,即將遞出去的那一剎那,他換了個方向再仔細看了看,驀然就抬起了頭:“見過!” “哪兒見過?” 晉王睜大眼望著地上的俞妃,漸漸浮出一臉的不可思議:“當年,當年大哥差我去蜀地,給我看過的狀子上就有這樣的圖。后來兒臣去往蜀地,也曾經在鐵礦的礦石上見過!” 俞妃聽聞愣了下,然后轉向皇帝:“昔年太子殿下,曾經讓晉王去查過這案子?!” 皇帝沒理會她,再與晉王道:“你仔細想想,后來可還在何處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