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當目光掉轉回來對向鐵牛,他心下又是一頓,打小習武使他比一般人更耳聰目明,打過交道的人說句過目不忘也不過份,而面前這人……這是他丈母娘老家的鄰居,他記得他姓程,叫程鐵牛! 他怎么會在這兒?!而且這程鐵牛怎么還一副不認識他的模樣? 他已經過世的老丈人是個受人尊敬的讀書人,他媳婦兒嫁給他以后,這鐵牛還經常送點土產什么的到王府來給他。 他都在門口碰到過好幾回被門房擋出來的程鐵牛,而且對方也還給他行過禮,現在怎么可能不認識他呢? 陸瞻咬著牙忍著痛,坐起來。 舉目四顧,入目是田野山巒,青草露頭之處,偶有桃花零星開了幾朵。 這一看,他更驚訝了——這不是鶴山村,他丈母娘一家原先所住的村子嗎?! 第5章 熊孩子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這個道理宋湘懂。 但事情發生得終究還是有些突然,即便縝密如她,眼下也僅能做出與陸瞻各走陽關道的決定,余下的根本來不及想。 她突然就這么死了,而陸瞻又去了京城,那孩子們怎么辦?兇手才下了毒,翌日一早陸瞻就進了京,這兩件事又有沒有聯系? 但陸瞻身邊并不安全,是有人想害他,才最終導致她的死,這是肯定的。如果說成親當晚陸瞻的犯錯屬于意外,那么圍場失誤也許也沒那么簡單…… 她再不了解陸瞻,同床共枕七年,也知道他素日稟性,他不是魯莽之人。 前世皇儲未立,晉王是大熱門人選,但也難保無人眼紅。 若不是有這層思慮,她就不會出事之后夜夜入睡前那般謹慎。 雖然終于沒能防得了暗箭,可到底會是哪些人,她心里隱隱約約也是有譜的。 宋湘不免緩緩沉了一口氣。 她與他成親七年,對他的事情完全不清楚。他為什么會昏倒在這里,她也不知道。 他們成親之后,他都是我行我素,兩個人的生活,除了吃飯睡覺生兒子,是沒有別的交集的,如今已隔著兩世,他的事又與她何干?她想的是有點多了。 “湘湘!” 剛到家門口,隔壁家的陳五嬸箭步走出來。 宋家位于整個鶴山村的中間,距離菜園不是最近,也不是最遠,是宋裕在時修建的一座三進院子,從前一家人也會偶爾來小住,也因此與鄉鄰們早就熟絡。 陳五嬸只生了三個女兒,在婆家有點抬不起頭,打從鄭容這進士夫人帶著孩子住到村里來,替她在婆母面前解過兩回圍之后,從此便跟他們家關系至為親密了。 宋湘從那樣的前世出來,乍看到久違的鄉鄰也心生溫曖:“五嬸怎么了?” 陳五嬸呶嘴:“方才你二嬸來過了。還拿狗子出氣來著!” 宋湘聽到“二嬸”,眉頭已先動了動。 前世的今日,她帶著陸瞻回家時,二嬸游氏的確是與女兒宋渝來過了。 鶴山村雖離京城不遠,但卻屬京南興平縣轄內。宋裕僅有一個弟弟,單名一個珉字,中了舉后就在興平縣衙里謀了個縣丞的差事。 宋珉是幺子,受祖母喜愛,性子可不像要撐門戶的宋裕穩重。娶了游氏后,兩房關系開始一直不怎么親密。 游氏的父親是縣衙里的捕頭,游氏覺得自己同樣出生官戶,是不比進士夫人的大嫂差到哪里去的。 知道游氏是個愛鬧騰的,宋湘平時懶得理會。但聽到她拿狗出氣,她還是不痛快。 去年春天她去城里買針線,回來路上遇到了一條擋路的銀環蛇,當時才四五個月大的狗子從草叢里跑出來把蛇給吠跑了。 她見它臟兮兮的像是沒主,就帶了回來。養了段時日,竟很強壯漂亮,平時看家也很得力,不管她在地里勞作,還是進城采購,狗子都寸步不離。 前世因為事急,沒遇到陳五嬸攔路報訊,進門后也就沒留意她們欺負狗子的事,稀里糊涂就混了過去。 但后來她騰出手來時,才發現院子里亂七八糟,不用猜也知道發生過什么。 宋湘想了下,淡然道:“她也許久沒來了,興許是有事吧?!闭f完她低頭從菜籃子里拿了把芫荽遞給陳五嬸:“方才采多了些,嬸子拿回去給蓉jiejie拌菜,她愛吃這口?!?/br> 陳五嬸推辭了下,最后抵抗不住這抹碧綠鮮嫩,接了過來:“你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姑娘,種菜倒很會把握天時!我們家那畦芫荽,如今才冒了個尖兒呢。哎,你五叔今兒進城了,回來要是割了rou,我便拿來包餃子,給你們送些!” 宋湘笑應下來。 “梨花,給我上!” 剛到門下,就聽屋里傳來喝斥,緊接著狗子一陣狂吠,箭一般沖出來,半路上看到宋湘,四腳一頓,立時搖頭擺尾地湊上來。 “梨花!” 宋湘摸了摸它的頭,跨門進內。 廊下堆著的柴禾后頭探出個腦袋,隨后一聲“姐”,宋濂從后頭爬出來,耷拉肩膀帶著幾分討好來接她的籃子:“原來是你,我還以為游氏又回來了呢!” 宋湘望著面前才八歲大,但渾身上下都透著機靈勁兒的小毛孩兒,先不去管他說什么,而是一把牽住了他的手:“吃飯沒有?”又伸手拈去他衣衫上沾著的柴禾。 宋濂小她七歲,前世在宋湘嫁去晉王府,他和母親不想給她拖后腿還住村里,就也搬回了京城,另置了宅院。 宋湘在王府受冷眼那陣子,原本正用心讀書的宋濂招呼起他一幫小伙伴把奚落她的人偷偷給打了。 后來雖然沒有出事,但宋湘仍不想他再闖禍,他十歲那年,她就把他送去陜西外祖家了,此后姐弟再沒見面。 熊孩子受寵若驚:“沒吃,你要給我做嗎?” 宋湘輕睨他一眼,挽著袖子走向廚房:“母親呢?” “不是一大早進城去了嗎?” 宋湘想起來也是。又問:“二嬸來做什么?” “不知道!”宋濂屁顛屁顛跟進來,拿了顆蒜頭在手里拋著說:“但她來能有什么好事?肯定又是想算計咱們唄!” 宋湘手頓了下,看了眼他才又繼續擇菜。 沒爹的孩子早當家,宋濂也比同齡孩子更懂事。 當年祖母雖說疼幺子,但行事還是公允的。祖父亡故之后,祖母就主持分家,按規矩長房是占得份量多些,那是因為長子承擔著贍養老母,以及傳遞家族香火之責。 但嬸娘游氏仍認為婆婆分家不公,叫囂著婆婆偏心,還說往日待幺子的好都是虛情假意。宋裕已經考了進士,哪還缺家里這三十畝田地?家里這點祖產應該照顧他們二房,由他們繼承才對。 將門出身的母親鄭容豈是個好相與的,即便娘家遠在山西,又豈能容你們明目張膽欺壓到孤兒寡母頭上? 一個陽光明媚春風拂面的日子,游氏又來作妖,管家理財沒啥本事、打架揍人是把好手的鄭容,就擼起袖子把她給揍了。 第6章 他醒了,她來了 宋珉就在興平縣衙里當同知,縣太爺也偏向他,于是罰鄭容賠禮。 鄭容怎么可能賠禮?要賠禮早前不就不打了嗎?她不但死活不賠,還跟縣太爺杠上了,天天大早上地跑去縣衙擊鼓喊冤。 縣太爺大約也沒遇到過這等燙手山芋,天天在睡夢里被鼓擂醒,最后人都給弄得失眠了。 縣令夫人沒辦法,提著禮物到宋家,反過來跟鄭容賠了個禮,也當面訓斥了游氏,才把這事給調停了。 但鄭容仍覺得二房從頭到腳散發出來的市儈氣息會讓她一雙正在成長中的兒女消化不良,影響發育,于是就帶著他們姐弟搬到了村里。 宋湘少時在自由散漫的父親手下涉獵頗廣,民間寡婦被夫家欺凌并奪占家產嫁妝的事情看得不要太多。 他們手段五花八門,便心知游氏作妖,圖的哪只是三十畝田地?眼下宋濂還小,讀書要緊,先圖個安靜過上幾年也好。 上回游氏為自家兒子十歲生日上門來討過賀禮,沒成想兩年過去了,如今她竟然又找上了門。 “對了!”宋濂深吸著灶上湯鍋里冒出的香氣,又道:“她走的時候說過兩日還會來。姐,我們要怎么對付她?” 早上放在灶頭的一鍋rou骨已經燉得噴香,熊孩子已經饞得流口水了。 宋湘睨他,挑了根rou多的大骨先拿碗裝著,再找了個小碟拌了些椒鹽給他拿去蘸著吃。然后小灶生火,刷鍋準備煮飯。 宋濂雖說淘氣,但是拎得清,知道不能被人欺負了也是好事。 要是她那兩個孩子在她死后也能這樣就好了…… “姐你怎么了?” 吃著rou的宋濂看到了突然緩下手勢來的她。 宋湘搖搖頭,添柴禾的中途她夾了塊骨頭放到門檻下梨花的食盆里,接而再把菜藍里的蘿卜芫荽放進水盆清洗。 這恍惚之間已成了兩世,那可是自己的親骨rou,一時半會兒還真沒辦法撂下。尤其當心里牽掛著,卻又不知后續,就更為糾心了。 宋湘放下火鉗,心思回到眼前事上。 游氏為什么來,宋湘前世壓根沒顧上理會,但過了幾日游氏的確來了,宋湘素知她為人,只時也只當她是聽說她救了個皇孫,特意過來湊熱鬧的。 因為從那之后,二房往他們這小村子里來的就勤了,并且對他們態度大變,賜婚圣旨下來后,甚至抬來轎子要把她接回老宅去住。 如今看來,顯然不是這么回事。 宋湘又回想起來,她麻雀變鳳凰后,也帶契這唯一的二叔升了官。而且陸瞻的罪并沒有株連旁人,在陸瞻被貶之后,其仕途基本上便也沒受什么大的牽連。 她前世跟著陸瞻,白眼受盡,連性命都給丟了,結果倒讓素來跟他們過不去的二房吸了血得了便宜。 這倒罷了,關鍵是,以游氏的為人,她跟著陸瞻被貶之后,二房難道就不會沖她母親和弟弟落井下石了? 想到這里,她更是疑惑起了游氏的來意。 “姐,姐!” 抱著碗在院子里吃rou的宋濂忽然又帶著狗子飛跑進來了?!昂枚啻┮簧路娜?,騎著高頭大馬,往我們家菜園去了!” 菜園…… 宋湘停下手:“什么顏色的衣服?” “青衣,還滾著黑邊的。劍柄上還垂著黃色的穗子。!” 宋湘探頭,下意識看了出去。 …… 陸瞻明確了所處位置,再從鐵牛嘴里打聽到時下年代,再是不能相信世上還有死后重生這種事,也不能不接受它。 慶元三十四年,也就是七年前,他受皇帝旨意微服出城辦事,被暗查的對象發覺,撤退時馬匹被武器擊中,失控闖入了這個村子。 傷倒是并不重,但卻恰好在腰上和腿上,沒法行動。雖然救他的人不知為何從孩子娘變成了鐵牛,且他對前世之事還有一肚子疑惑,但前世他在宋家養了小半個月才回王府,而就是這養傷的半個月,被查的人有了警惕,使得他如今拿到的證據也被推翻。 這件事于他個人前途沒有造成什么影響,但卻因此讓父親和母妃知道了他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