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五天時間注定只能日夜兼程,這暴雨之下,狹小的埡口如同巨獸的嘴,等著吞噬一切。 “都把武器拿上!” 雖說天下在皇帝在任這幾十年早已實現盛世,久未聽聞過還有擋路的綠林草寇,但這氣氛仍然提醒著陸瞻,當小心為妙。 “轟??!” 伴隨著驚雷的聲音,滿天的閃電將視野照得雪亮。 但在這剎那的強光刺激之后,視野又無可避免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 “鏘——” 就在這片短暫漆黑里,在如撒豆般的雨聲、以及驚雷漸去的余聲里,半空忽然響起道龍吟!陸瞻視線剛剛適應,緊接著閃電再起,一道近在眉睫的“閃電”也精準指向了他胸口! “公子!” 周貽驚呼,自馬背上躍起殺了過去! 陸瞻到底動作在先,先接了這一招,然后在周貽輔助下反擊一劍刺向了對方! 殺手落地,但雨聲里隨之又有大片的窸窣聲傳了過來,黑暗里武器的反光,急促的腳步聲,就像是另一場大雨,形勢已經無比清晰! “公子!”周貽臉色白了白,旋即讓其余人包圍成一個圈。 這絕對不是草寇,也絕不會是偶然! 陸瞻凝視著漸漸逼近的敵人,倏地轉向周貽:“京城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在這等荒郊野外,能做到精準出手,絕對是有預謀的。是有人在預謀殺他! 他早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他是皇室中人,生來身份就特殊,以如今朝中情況,在此伏擊他的那就只能是因為他的身份而來! 一定是王妃在派人來接他進京的消息已經走漏,然而以王妃的行事之謹慎,又怎會輕易走漏消息? 就算是有人收到了風聲,想害他們也只要直接舉報就一勞永逸,為什么還要特地派人在這里暗殺? “都這會兒還不說,是要逼我對你起疑心嗎?!”陸瞻沉聲拔劍,眼里已有寒光。 生死關頭,他誰也不能全信了! 如果不是京城有事,那就只能是他入了圈套不是嗎? 周貽是王妃的人,而王妃這些年確實待他視如己出,卻有一點,她并不是他的生母! 他原本極其極其不愿懷疑那位全副精力都在地栽培愛護他的嫡母身上,可是,眼下這樣的情勢,卻也由不得他不這么想! 奉她的命令前來接他的人是她的,帶他進入這山埡口的人也是她的,眼下這關頭吞吞吐吐的人也是她的! 陸瞻紅了眼,一眨不眨,雨水直接灌進他眼里,又從他的眼里流出來。 “公子先別急著難過!”周貽跺腳,咬牙道:“不是王妃,是宮里出了事!兩個月前皇上去避暑山莊回來,突然舊傷發作,觸發了心疾。 “上個月王妃進宮請安,看著皇上還披衣在改奏折,以為大好,就沒來信告訴公子。 “誰知道半個月前皇上突然病重——眼下皇儲未立,皇上病危之事斷不好四散傳播,王妃又擔心來不及請命給公子平反,便連夜傳小的趕到潭州接公子,并且囑咐小的們隱蔽行事!目的就是讓公子順利趕在皇上大行之前到達京師,請皇上下旨赦免! “之所以沒告訴您,是王妃還有別的顧慮——難道您忘了圍場的事么?!” 陸瞻劍柄攥得死緊,仍在雨里瞪視著他。 圍場里的事他當然沒有忘記,有人容不得他,在當時他那一箭射出去的時候他就知道了! 皇帝傾心政務,后宮人不多,總共才育下五個皇子,光皇后就生育了三個。 皇長子立為太子,卻未及大婚就病薨了,次子就是晉王,陸瞻的父親。三子寧王因為太子薨后又卷入了與外官勾結的案子里,死在牢獄里。 太子與寧王接連過世,皇帝受了打擊,后來這些年便再也未曾立皇儲。只傳了僅剩的嫡子晉王留京作伴,庶出的兩位皇子則依律分封。 皇帝病的出人意料,最先影響的當然就是朝局,晉王府作為繼位新皇可能性最大的人選,必然會遭受到各方關注。 倘若是晉王能拿到立儲圣旨,那么于他陸瞻自然是好事,晉王繼位成了新帝,先不說父子親情,只說利益,新帝的當務之急也是穩固皇權,正值用人之時,他自然也不會讓自己精心栽培的親兒子還處在貶黜之中。 但就怕不是! 往日各王府之間關系也不錯,但既到了奪他命的份上,誰知道他那些皇叔的親善是不是出于表象? 第4章 丈母娘的鄰居 若皇帝病重的消息外傳,晉王府自然會被聞訊而來的他們所圍堵,那么陸瞻是絕無生還機會的,王妃催他進京,也確是十萬火急。 然而今夜這些人若是想要奪位的皇子們遣來的,顯然他們就已經知道了皇帝病重。那么矛頭就應該先指向晉王才是,畢竟本朝還沒有把皇位越過皇子直接傳給皇孫的先例。 他一個被貶為庶人的皇孫,目前是沒那么大威脅的。 如果不是他們,周貽所說也無假,那便只有晉王府里他那些兄弟了! 晉王妃膝下只有個女兒,王府所有子弟都是庶出,包括陸瞻,但他卻因為打生下來就被王妃收養而成了嫡子,皇帝當年便欽點他襲了世子爵位。 萬千寵愛集于一身,招致的并不見得都是好事,就譬如說這些年接連遭遇的暗算。 可既然對手都不惜埋伏在此暗殺他,又為何沒曾在潭州下手呢? 還是說……他們已經下過手了? 想到潭州還有孩子娘和他兩個孩子,他心一頓,既然他在這里遇險,那他們呢?! 陸瞻狠命地滾動了一下喉頭。 看著已經交起手來的雙方,他咬牙道:“你派幾個人原路返回潭州,接應娘子和澈兒他們!剩下的人隨我,不管哪條道,都先闖出去再說!” “是!” 周貽抹了把臉上雨水,派出幾個人從攻勢尚算薄弱的來路殺去 陸瞻也提起劍,自馬背上躍起殺入陣中。 周貽的話自然不可全信,但若他所說無假,那這一日下來周貽下手的機會簡直數不勝數,甚至光是坑他一條違旨私出禁地的罪名便已足夠。 他眼下只能選擇背水一戰。 “——公子當心!” 陸瞻血戰正酣,一直與他保持著兩步遠距離的周貽突然驚喊! 他迅速回頭,只見一柄冷劍就自暗處直刺過來! 周貽身隨聲動,疾撲向他。 陸瞻他因心存戒備,迅速避開,那劍便當場將周貽穿胸刺了個透!…… “周貽!” 陸瞻四肢血冷,一把接住他。 周貽睜圓雙眼,死命緊握著他手腕:“不要難過,這是我應該做的。如果王妃,王妃知道公子也沒有盲目相信她,她只會感到欣慰……” 陸瞻雙手在顫抖。 “她會高興看到公子不曾感情用事。王妃,王妃唯一的期望,就是公子能保護好你自己。但王妃,王妃是值得公子像信任親生母親一樣信任的。等你回到京師,她還會有,會有要緊事跟你說……” 周貽說完狠咽了一口喉頭,手抬起來,凝住最后一口力氣將長劍擲向了陸瞻身后的敵人! “周貽!” 陸瞻嘶喊著他的名字,但他終究已經在他臂彎里癱軟了下去。 眼淚混和著雨水流下來,陸瞻雙拳已經握到發白。 “公子!您快撤!……” 侍衛們的聲音開始此起彼伏地傳過來,陸瞻放下周貽站起身,咬牙望去,只見留下來的這十二名侍衛已經倒下大半。 黑黝黝的四面已經涌現了無數人頭,手上的弓駑在閃電激射之下也散發著道道寒光。這陣勢,想走出去,也只不過是個美好的期盼罷了…… 但他的信念里,從來就沒有不戰而降這幾個字! 他迎著大雨持劍凝立,片刻后如蒼鷹一般掠入了箭隙之中…… …… 陸瞻被寵愛著長大,小時候跟扈從們玩耍時,從他們口中也聽說過“天家無情”這樣的話。 但少年的他是不信的,縱然典籍里給出再多證據,說明從古至今的皇室都鮮少有真情存在,他也還是篤定他們陸家,他們太祖奠定的這個朝代,是不一樣的。 他們志趣高雅,有理想,也有高尚的品德,是有情有義的一朝皇室,絕不會有利益紛爭。 皇祖父聽了也就笑一笑。 這份篤定開始動搖,是在他成親當晚,他給皇祖父敬酒,后來酒里被查出來有巴豆的時候。那幾日偏巧他的馬有些不妥,他拿了些巴豆粉喂它,手頭就還剩下了些。 但是巴豆粉怎么會跑進酒里去呢?而且還是皇帝的酒里——要知道,巴豆粉并不是毒,憑物器是測不出來的,所以太監也沒有驗出來。 最后就有人發現了他身邊近侍“畏罪自殺”的現場。 半年后當他回來查清了真相,臉就開始被打得啪啪響。這世間果然沒有那么多值得信任的人,哪怕是你的親兄弟。 所以冷劍出來之初,他確確實實是懷疑過周貽的,疑點那么多,又那么明顯,他不懷疑他懷疑誰呢? 可明明前一瞬還被他懷疑的周貽,下一瞬就替自己擋劍送了命! 陸瞻猶記得被無數枝箭射中身軀乃至是頭顱的痛感,那是他平生所未承受過的任何一種痛楚。 直到身上傳來另一股清涼,這清涼的感覺雖然也不好受,但卻漸漸擊退了箭傷之痛,并使他身軀逐漸輕松,得以平穩呼吸。 ……入目是晴朗的天空,入鼻是泥濘的味道。 他目光靜止了片刻,倏而轉動了一下頭顱。 “醒了?” 鐵牛連澆了幾桶水,漸漸看到他眉眼在動,再潑了幾瓢,便就一腳踏在木桶沿上,支著上身居高臨下地覷著他。 陸瞻在仍顯清涼的三月天打了個激靈,迅速坐起來!但腰肋上的疼痛又使得他嘶聲倒了下去。 “別裝,裝也沒用!” 鐵牛眼神里充滿了鄙夷,橫著一雙瞇縫眼望著他。 陸瞻也沒在意他的態度,他的注意力都在環境上。 這不是他遇襲的山埡口,四處更加沒有任何打斗的痕跡,而且季節也不對,這分明就是初春,而他遇襲的時候是在下著暴雨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