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節
呂方在一旁聽了,不禁啞然失笑,讓她回宮的自己就在一旁,可沈麗娘卻向菩薩許愿,當真是可笑之極,想到這里,呂方不禁笑出聲來了。 沈麗娘聽到呂方的笑聲,回頭一看,立即就明白了呂方發笑的原因,嬌哼了一聲,一把將呂方扯起道:“呂郎你也莫要坐在那邊,也來向菩薩祝禱,早日抓到幕后黑手,讓我夫妻團圓?!闭f罷便扯著呂方一同下跪祝禱。 呂方沒奈何,只得隨沈麗娘跪下祝禱,只是他已經是知天命之年,又比不得沈麗娘一身劍術在身,拜了兩下便覺得筋骨酥軟,肌rou僵硬,竟好似哪里扯傷了一般,一旁的沈麗娘覺得不對,趕忙將其扶起,柔聲詢問。 “年歲大了,稍一動彈身上便有些支撐不??!”呂方苦笑道,他這些年戎馬倥傯,又思慮極多,襄城之役后便覺得很多事情力不從心,所以汴京陷落之后,也無法親自指揮北伐大軍,只能留在建鄴休養。沈麗娘見狀,一邊在呂方腰背按摩,一邊低聲勸慰道:“呂郎休得這般說,只是你現在肩膀上擔著千斤擔子,舒坦不得,此番待潤性孩兒回來了,便傳位給他,自居太上皇之位,與妾身悠游歲月,安度余年,豈不為美?” 沈麗娘按摩技術甚佳,對于郎君身上又熟悉的很,按了片刻功夫,呂方便覺得舒服了不少,笑道:“麗娘說的也有道理,此番看潤性孩兒行事倒也穩妥,待他回來便讓他監國半年,只要諸事順遂便將這副千斤擔子交給他挑了,我與你便去東府(杭州)養老便是!那邊景致暖和,我倒是喜歡得很!” 呂方夫妻二人在屋中溫存說話,時間不知不覺間便已經過去了,眼看已經四更時分,外間傳來了施樹德低沉的咳嗽聲,這是提醒呂方回宮的信號。呂方站起身來,低聲道:“麗娘,天要亮了,若是露了痕跡,讓那幕后之人看到,只怕壞了謀劃!” 沈麗娘也是個識大體的,雖然心中不舍,還是站起身來,柔聲道:“妾身恭送呂郎回宮,望我等早日如愿,jian人伏法,讓淑嫻jiejie冤屈得雪!” 呂方點了點頭,便轉身出門去了。沈麗娘走到窗邊,微微推開窗戶,露出微微一條縫隙來,看著呂方一行人離去的背影,心中又是悲傷又是歡喜,待到呂方一行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她才悵然所失的放下窗戶。 也許是因為過了頭,也有可能是因為過于興奮,沈麗娘在榻上翻來滾去,許久都未能入睡,直到天色已明才混混睡去,這一覺到了中午方才醒來,自有貼身的婢女宦官服侍她起身洗漱用餐。也許是因為昨夜呂方來訪的干系,沈麗娘的胃口頗為不錯,比平日里都多吃了不少,餐后便出外散步消食。這崇化坊面積雖然不小,但畢竟是個高級點的監獄,自然遠不及宮中華麗,只是沈麗娘此時心情好,便是一旁的柴門蓬戶,蒿草屋頂,在他看來也是野趣橫生,不錯的景致。她一身劍術這些年也沒有擱下,本不是弱質女子,今天興致又高,這次消食散步竟然已經到了崇化坊的西邊,那西邊頗為荒涼,沈麗娘這些日子心情不好,也懶于出門,算來竟然是第一次來到這里。 沈麗娘走到這里,還有些意猶未盡,倒是身后隨行的兩名婢女有些受不了了,她們在宮中時就是沈麗娘的女官,也是芊芊弱質的女子,麗娘出了這樁事,便被呂方一同遣出宮來,自然對沈麗娘的性格極為了解。兩人眼見沈麗娘還有繼續走下去的意思,對視了一眼,年紀大點的那個笑道:“娘娘今日興致好高,莫不是昨夜大王有甚歡喜事?” 女官的問話正好撓到了沈麗娘的癢處,她正要開口,卻又想起昨夜里呂方提到的那個幕后人,便又將話頭縮回去了,笑答道:“也沒甚歡喜事,只是大王心里還念著妾身罷了!” “娘娘說差了,這豈不是最大的歡喜事!”那女官笑道,于是兩名女官交口稱贊娘娘深受吳王寵愛數十年不衰,實在是天大的福分,腹中卻指望沈麗娘不要再走下去了,也讓她們兩個酸麻的腿腳歇歇。 主仆三人正說笑間,一旁的院中卻傳來一陣高亢的叫罵聲,主仆三人聽的清楚,正是建鄴本地的土白:“哪里來的****,賊囚一般的東西,還以為自己是天上的嫦娥,還有再起的機會!哪一天買到教坊里去,才知道這里的好處來!” 那罵聲中所說的教坊便是唐時官妓的所在,不少罪婦的下場就是打入教坊之中為妓,最為凄慘。沈麗娘與那二女官聽得院內一陣陣污言穢語不住傳出,倒是讓這三人大開眼界了。片刻之后,便只見兩名崇化坊中仆婦打扮的中年女子從院內推門出來,都是一臉的怒色,口中猶自罵聲不停,想必方才那番穢語便是從她們兩人口中出來的。 那兩人出門看到沈麗娘,趕忙斂衽下拜,這等仆隸小人,最是知機,懂得趨炎附勢。沈麗娘雖然進了崇化坊,但諸般衣食用度樣樣還是宮中的標準,施樹德(其實是呂方)還不時前來探看,這些小人又豈是看不出來的,自然是不敢有半分失禮的。 179相憐 [vip] “這院中住的是什么人?” 兩名仆婦對視了一眼,年齡大點的那個戰戰兢兢的抬起頭來答道:“稟告娘娘,這里間住的便是昔日的偽楚王馬殷,前些日子馬殷病死,只有他女兒還住在這里!” “哦?”沈麗娘眉頭一挑,她自然知道馬殷是誰,卻沒想到這個與自家郎君較量了十余年的大敵的暮年竟然是在這個崇化坊中這個不起眼的小院子里渡過的,還留了個女兒在這里,一時間倒生出興趣來了,便柔聲笑道:“喔?那我倒要進去看看?!?/br> 那兩名仆婦不敢阻攔,只得跟在沈麗娘后面。只見庭院中衰草遍地,門窗院墻也多有未曾修補過的,破敗的樣子連尋常的中等人家都遠遠不如。想到馬殷也曾經是執掌數十州縣,縱橫天下的梟雄,到老了卻落得這般下場,沈麗娘此時心中也多了幾分對世事無常的感嘆。 “你這囚婦,這是大王的沈娘娘,還不跪下見禮!” 沈麗娘正感嘆間,卻聽到身后傳來那兩個仆婦的呵斥聲,抬頭一看,卻只見一個年方雙十的美貌女子正站在臺階上看著自己,想必便是馬殷的女兒。沈麗娘正感慨著馬殷的身世,對這女子無形之中已經多了幾分憐意,又見她生的十分顏色,趕忙笑道:“好個俊俏的小娘子,按說你也是楚王之女,你我在這崇化坊中相遇,也是有緣,這禮數便免了吧!” 馬宣華這些日子從看管仆婦的口中也知道了些許沈麗娘的事情,心知眼前這女子雖然被貶斥到了崇化坊中,卻與其他人大大不同,并未失去吳王呂方的寵愛,是個十分要緊的人物。今日見了,只見其雖然已經年近四旬,但依然膚如凝脂,修眉長目,粗粗望去不過三十許人,無怪呂方對其如此寵愛,心知自己若不想在這崇化坊中待上一輩子,關鍵就在眼前這個美婦人身上,便下階對其斂衽下拜道:“馬宣華拜見沈娘娘,方才小女子在屋中忙些瑣事,未曾出門遠迎,還望沈娘娘見諒!” 馬宣華雖然身著素衣,但俗話說:“女要俏一身孝”,她本已是十分的顏色,在一身素衣襯托下,更宛如一朵白蓮,分外惹人憐愛。沈麗娘看了分外歡喜,笑道:“好個惹人憐愛的小娘子,快快起身,我今日是個不告而來的惡客,有甚失禮的!”說話間,她便上前將馬宣華扶起,可手指一接觸到對方的裸露的肌膚,便發現馬宣華的皮膚便冷的嚇人。沈麗娘不由得驚問道:“你怎么了,怎的手這般冰涼!” 馬宣華垂首不語,沈麗娘立刻反應過來,搶上幾步進得屋內,只見屋內空蕩蕩的,除了屋角有一件臥榻和一旁的一只火盆以外便什么都沒有了,看那火盆里的冷灰,只怕也是有相當長的時日沒有點過炭火了。當時正是寒冬臘月,雖然建鄴在長江以南,比不得汴京、洛陽那般寒冷,但南方濕氣重,那種濕冷只怕更加難熬??次葜羞@般簡陋的擺設,也不知馬宣華冬夜里都是怎么熬過來的。 “這是怎么回事?怎的屋中連木炭都沒有?”沈麗娘如旋風一般沖了出來,對著兩個仆婦厲聲喝道。那兩名仆婦不敢回答,只敢撲倒在地,連連叩首。馬宣華在一旁看了,輕嘆了一口氣,轉身對沈麗娘低聲道:“沈娘娘莫要怪她們,這不是她們的事情!” 沈麗娘冷哼了一聲,她也不是傻瓜,自然知道馬殷父女在這崇化坊中自然不是什么受歡迎的客人,雖然不至于連冬天的木炭都不給,但下面的那些下人也不是瞎子,自然會從中克扣獲利,反正也不會有誰替他們說話。這時,沈麗娘觸景生情,想起自己未曾遇到呂方之前,因為族中得罪了潤州安仁義,全族覆滅,自己一介孤女,卻流落江湖,尋機刺殺安仁義復仇,若非自己后來遇到了呂方,只怕下場和這馬宣華一般。想到這里,沈麗娘投向馬宣華的目光又柔和了幾分,仿佛眼前這個身著素服的女孩就是二十多年前那個彷徨無依的自己。 “阿瓊!”沈麗娘喚來身后女官:“你回去將我屋中的暖爐木炭、還有其他家什都給馬姑娘這里搬些來,還有跟管事的說一聲,這院子太破了,讓人過來修補整治一番?!?/br> “喏!”那女官斂衽拜了一拜便轉身退下了。沈麗娘對跪在地上那兩個仆婦道:“我也不來為難你們,馬姑娘這里若是缺什么,只管去我那里去領,知道了嗎?” 那兩名仆婦趕忙連聲稱是,沈麗娘冷聲道:“若是將來再讓我看到這般,我便拿你們倆是問?” 那兩名仆婦聞言,已是嚇得渾身亂顫,伏地叩首不止。馬宣華在一旁看了,趕忙過來斂衽下拜向沈麗娘稱謝。沈麗娘笑著將其扶起道:“你這花朵一般的人兒,在這里呆著實在是難為你了,待下次我見了大王,便將你的事情說說,為你許個好夫家可好!” “全憑娘娘安排!”馬宣華垂首答道,腦海中卻閃過了當年舟上呂潤性的身影。 依照唐時風俗,上元節乃是最為重要的幾個節日之一,上元節后的幾天便是外戚拜見宮中貴婦和宮中貴婦省親的日子。如今吳王呂方正妻呂淑嫻已死,沈麗娘被貶斥到了崇化坊,宮中剩下的唯有鐘媛翠一人。這鐘媛翠老父鐘傳早死,唯有兩個兄長,分別是大兄鐘延規和次兄鐘匡時,只是這兩人在鐘傳死后,為了爭奪老父留下的基業無所不用其極,早已成了死敵。其后兩人先后都投入呂方麾下,鐘匡時因為沒有什么軍政才能,便在東都杭州領了俸祿豐厚的閑差悠閑度日,每年幾個節日才來建鄴探問舍妹。只是有一端,只要鐘延規來了,這鐘匡時定然掉頭就走,絕不碰面,所以這些年來,任憑鐘媛翠磨破了嘴皮,他這兩個兄長還是未曾和好。 天佑十六年的上元節也是這般,仿佛有了默契一般,鐘匡時在上元節后的第二天上午進宮拜見了鐘媛翠,到了下午,鐘延規便帶著妻兒進宮拜見舍妹了。例行公事的行過禮儀之后,鐘媛翠與鐘延規一家人在后院中亭子里擺開茶點說些閑話,那亭子里有地龍,四周又垂下厚厚的簾子,雖然是寒冬臘月,但亭中卻暖烘烘的仿佛春日一般。 鐘媛翠喚來自己的二子一女見過鐘延規,其中大的那個鐘潤府已有十四歲,面容繼承了母親的特點,生的十分俊俏,看上去就仿佛一個玉人一般,兩邊見過禮后。鐘延規笑道:“時間當真是如流水一般,我記得我去潭州前潤府才只有這般高,想不到年余不見,都有我肩膀高了,卻不知兵法騎射學的如何了?來來來,讓舅舅來考考你!” “潤府未曾學得兵法,弓矢也才只能用一斗的軟弓,大哥還是考校他些其他的吧!” “什么?”鐘延規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據我所知,大王對世子要求十分嚴格,八九歲便帶在身邊行軍打仗,兵法騎射,槍棒橫刀都是嚴加調教,潤府這個年級的時候,世子早就已經出陣十余次了。怎會對潤府如此?” 鐘媛翠臉上滑過一絲黯然之色,低聲讓自己的二子一女先退下,亭中只剩下鐘延規和她兄妹二人,低聲道:“大兄,你有所不知,大王對潤性極為不同,其余諸子都是一般,只有沈家jiejie的長子鐘潤曲特別些,不過也是十二之后才開始學習兵法騎射?!?/br> “大王這是為何呢?”鐘延規裝出一副詫異摸樣來,問道:“大王雖然春秋鼎盛,但天下畢竟未定。就算世子神武無敵,多兩個有能耐的兄弟幫把手總還是好些吧。前朝高祖若無幾個有能耐的兒子侄兒,這天下也不是這么容易取的吧!”鐘延規口中的“前朝高祖”說的便是唐高祖李淵,他取得天下多奈太宗李世民、太子李建成以及河間郡王李孝恭之力。 “罷了!”鐘媛翠輕嘆了一聲,道:“大王不欲諸子相爭,反倒壞了大事,是以只以兵法授以世子一人,他日其他兄弟便是欲行不軌之事,亦無能力,反倒是全了父子兄弟骨rou之情的好事!” “大王遠見卓識,非我等能及,那定然是不錯的!”鐘延規笑道,目光卻掃過meimei的臉龐,看到鐘媛翠的眉角眼梢中不無怨尤之意,心中不由暗喜。便裝出一副沒有察覺的模樣笑道:“娘娘,我今日來還有一樁事,還望相助!” 鐘媛翠皺眉答道:“卻不知是何事,只要不違法度,我自當相助!” “那是自然!”鐘延規笑道:“娘娘可記得昨夜飲宴時群臣勸進,望大王登基大寶之事!” “嗯!”鐘媛翠不解的點了點頭,她昨夜就在呂方身旁,自然知道,只是不知道自己兄長此時提到這些作什么。 “事情是這么回事:昨夜里有不少大臣到我家中相托……”鐘延規便將昨夜里陳允等人到家中請他去宮中托鐘媛翠探聽呂方心意之事與鐘媛翠說明了。說到這里,鐘延規笑道:“按說此時我也不該來勞煩娘娘,只是愚兄想大王稱帝也是早晚的事情了,反正昭宗皇帝早就死了十幾年了,大王這個天子之位是硬生生的從朱友貞那廝手中打下來的,任誰也說不出什么閑話來。大伙兒勸進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想必大王也不會怪罪,便將這事攬在身上來了。若是愚兄哪個地方弄錯了,娘娘也只管說,最多回去再推了便是!” 鐘媛翠聽到這里,松了一口氣,她也不是沒有見識的女子,自然知曉呂方攻占洛陽之后,登基稱帝就是早晚的事情,他昨夜里沒有當場表態想必是心中還有什么計較沒有說出來而已,群臣拜托兄長前來也是正常的事情,誰叫滿朝文武就他有親眷在宮中呢? “昨夜的事情大王心里怎么想小妹也不知道,他昨夜里一回來就在自己屋中睡了,沒和我在一起,這樣吧,過兩日我找個機會向大王說說,到時候再派宮女到大兄府上傳話便是,你看可好!” “甚好!”鐘延規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笑道:“其實某家這次來,還有點私念,妹子,你想想,要是陛下登基稱帝,你不就是皇后了,咱們鐘家也能沾上不少光吧!” 180一擲 [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