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頁
而這世上所有的人都將王執迷于航海這件事視為“不務正業”。撒爾還聽說過有人評價他“王肯定是瘋了”。 只有伊南一個人明白他,理解他那無處安放的征服欲。她始終在他身后默默支持并鼓勵,為他提供一切協助,讓他安心。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但當他放開伊南的時候,卻看見妻子的眼中掛著晶瑩剔透的淚水。 雖然理解,但終究舍不得。 撒爾覺得心口像是被鐵針扎過似的,但他又著實不知該做什么才好,只能伸臂將伊南再度擁入懷中,口中喃喃地道:“你放心……” 即便只為了你,我也要好好地回來。 在巴比倫逗留一陣之后,撒爾離開了這座王國都城,離開了他的王后。臨別時撒爾留下了一只瘦長的匣子,說是給伊南的禮物。但是希望伊南再他遠航歸來的那一天再打開。 于是伊南將這只匣子小心地收藏好,耐心地等待撒爾歸來。 兩個月之后,她收到了來自塞浦路斯的來信——信是用墨水寫在羊皮紙上的。泥板的不易攜帶讓巴比倫人漸漸地放棄了祖先的發明,開始改用更加輕便的羊皮紙或者埃及紙草。 在信上,撒爾說,他這次出發的船隊,總共有四十條船,船上人員共有四千多人,儲備了足夠的糧食、油脂、桶裝的葡萄酒(作為淡水的替代品)、各色工具和武器,整個船隊向西面進發。他將會實踐自己的諾言,去探尋那些連神明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的海域與土地。 伊南收起信,將這份信件貼在心口。 她相信這會是一個突破口。 如果撒爾能夠找到那些在各種詩歌、傳說、神諭中從未出現過的土地,就能證明神明其實也是有活動范圍的?如果神明的活動范圍與人的一致,那么是不是也能說明:“神”伴隨人一道出現,是人類的原始信仰一點點演變而成? 只是,這個突破口的風險太大,太危險了。 她親自將撒爾送上了遠航的這條道路,現在卻又日夜煎熬,擔心他的安全。 在這封信之后的整整一年,遠航的撒爾沒有任何消息。直到一年后的某天,留駐塞浦路斯的巴比倫商人輾轉從迦太基人的手中得到了一份來自遠征船隊的信件,并將之快馬送回巴比倫王庭,送交給他們的女王。 “伊南吾愛……” 伊南打開這封信,待看到這熟悉的筆跡,一顆心才稍稍放下來。 “等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肯定已經越過了戍衛著狹窄海峽的擎天巨柱,駛向了那更闊大的海洋……” 伊南看到這里,覺得眼眶里的酸意瞬間漫無邊際地涌了出來。 “戍衛著狹窄海峽的擎天巨柱”,伊南很清楚這地貌指的是什么—— 直布羅陀海峽,地中海通往大西洋的出口,最窄處僅有14公里。 而“擎天巨柱”指的是直布羅陀巖,它是一塊昂然矗立在海峽岸邊的侏羅紀石灰巖,日后會被人以希臘神話中的英雄冠名,被稱為“赫拉克勒斯之柱”。 駛出赫拉克勒斯之柱,意味著撒爾從此駛出了沿岸富饒的地中海地區,從此面對大西洋的茫茫風浪。 他會向何處去? “前些日子里我抵達了迦太基②,與迦太基元老院的成員見面。我看得出剛開始時他們頗有敵意,但是向提出以后盡可以與巴比倫進行貿易往來之后,他們的態度就好得多了?!?/br> “元老院帶我去瞻仰了他們的神廟。我卻對那些陌生的神明不感興趣……只想念你?!?/br> 伊南掩上羊皮紙,忍不住嘴角上揚,笑得很甜美。 “但是他們的元老院制度很有意思,與很久很久以前蘇美爾人的長老院不同——他們不設王,所有的決定都由元老院做出……” 伊南微微點頭。作為歷史生,關于迦太基她多少了解一些。迦太基人的元老院和后來羅馬共和國時期的元老院十分接近。當然,迦太基的元老院成員大多都是貴族和軍方要員,一定程度上還是精英政治,與“市民大會”那樣廣泛聽取民意的機構很不相同。 “我詢問迦太基人,他們敬奉的神明有無給他們啟示,世界是什么樣兒,他們身處之地,何處是盡頭……” “他們沒有給我答復,只說南方是無盡的沙漠,向西就是這片大陸的盡頭。于是我問,沙漠之后有什么,海洋之后是什么……” “他們報之以沉默,我想,我應當是有史以來,最令他們覺得難堪的客人?!?/br> 伊南忍不住笑出聲來,她能夠想象迦太基人的表情,難得遇上撒爾這么一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遠方來客。 “因此我決定,我會一直沿著這片陸地的邊緣航行,看看這片大陸究竟有多大,陸與海,究竟會將我們引向何方……” 伊南想:如果撒爾沿著大陸海岸線行駛,那么他便是循著兩千年達伽馬的路線,沿著非洲大陸的海岸線一直向南,繞過好望角,再轉而向北。 他將一路穿過波濤狂暴的西風帶,繞過并不會帶來“好望”的“好望角”,在接近歸途的時候他可能會遇上南亞次大陸的季風,可能會一直被吹到印度去。 “伊南吾愛,我將告別你,踏上更遙遠的征程。我將信守承諾,此生必定返回巴比倫與你相見?!?/br> “并謝你費心看顧王國諸事。愛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