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
堆滿了各式資料和書籍的房間里散發著古樸的書卷味,昏暗的燈光照著放在一旁的人體模型顯得十分驚悚詭異。桌上攤著一本厚重的書籍,書面上寫著滿滿的注解。 書頁在時代的變革中漸漸凋零殘破,無論是人還是物都無法打破生死輪回的桎梏,這是大自然為了保持平衡的一種方式,與工廠的流水線有著某種異曲同工之處。 吸血鬼看似打破了這無解的程序,但吸血鬼的本質上也是人類,他們只不過是機緣巧合下進化成了更為強壯的物種。 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人追尋溯源,刨根問底地執意尋找吸血鬼的源頭。他們試圖解釋吸血鬼的形成過程,不過或許就連第一代的吸血鬼都不清楚自己的誕生的起因是什么。 馬庫斯就是那個試圖從無盡中找出些蛛絲馬跡的研究學者,但他并非生來便是個喜愛搞研究的人。原先的他熱愛文學和詩歌,可狄蒂米的死卻讓這個“文藝青年”最終成為了埋頭研究的“苦行僧”。 人類的死亡在醫學上判定為腦死亡和心臟停止,這代表著生命意識的消散與軀體容器的毀滅。 可要如何界定吸血鬼的死亡呢? 馬庫斯在閑暇時間醉心于研究吸血鬼這一群體的特殊性。如果吸血鬼是特殊的存在,那么界定死亡的方式是否也會有所差距?為什么燃燒是唯一能讓吸血鬼化作一捧土的方式?人如果有輪回,那么吸血鬼是不是也有呢? 這些問題好像聽上去好像也就那么一回事,可是這背后牽扯著復雜的知識體系,尤其是吸血鬼的存在本身就顛覆了人類數千年來積累的知識體庫,要研究起來就更難了。 馬庫斯為什么想做這種他原先毫無興趣的研究? 沒有人知道馬庫斯的心中實則藏著一個瘋狂的想法——他想要找到復活狄蒂米的方法。 說來也巧,馬庫斯有這樣的一個念頭是因為他在狄蒂米死后總是瞪著房間里的那個人體模型看,看著看著便悟出了這個理念。這個人體模型原先是狄蒂米從人類世界淘來的,沒想到竟然有一天帶著馬庫斯走上了這樣的道路。 馬庫斯、希利爾和赫墨斯三人圍坐在一張桌子前,他們的桌前擺著那盆被馬庫斯飼養得十分精細的靈魂花。小小的花骨朵直挺挺地立在紅褐色的土壤里,大片葉子微微卷曲,顯得傲然又浪漫。 赫墨斯環視了一圈馬庫斯的房間,最終他將視線停留在了房間角落的那個人體模型上。 “你……品味挺獨特啊?!焙漳箍粗悄甏眠h的人體模型訥訥開口。 “吾妻留下的遺物?!瘪R庫斯回答道,他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 赫墨斯似乎覺得自己說錯話了,于是他趕緊踩了急剎車換了個話題。他轉而滿臉疑惑地看著這盆小植物,他還從來沒有通過植物通靈的經驗:“哦……那你這盆植物開過花嗎?怎么還透著紅光?” “還有,為什么你選擇拿一盆植物?” 赫墨斯通靈的方式很簡單,只需要找到目標的親近人物作為媒人,再通過目標的遺留物作為媒介便可開始通靈,上次他就通過凱厄斯以及希利爾留下來的畫作找到了希利爾。 雖然說是通靈,可赫墨斯的通靈能力并沒有達到逆天的地步。他準確率最高的方面無非是像找找活人或是與死去的人類靈魂交流這種任務,不過通靈已經死去的吸血鬼還是頭一遭,他也有點沒自信。 赫墨斯的能力其實用得不好是十分危險的,畢竟人孤獨久了最容易沉溺于過去。通靈能讓那些逝去的人和物短暫地重新回到他的身邊,這樣的誘惑力足以讓人深陷虛幻世界。 不過還好赫墨斯天生腦子缺一根筋(引自凱厄斯原話),他似乎看得比較開,因此這么多年過去他老人家身體和精神還挺硬朗健康的。 “開過,只不過次數不多,好像是朵粉色的郁金香?!瘪R庫斯耐心地回答著赫墨斯的話,他已經很久沒有感覺到這種緊張和窘迫感了,“這盆花是亞希諾多拉在狄蒂米死后用她燃盡的灰做成的?!?/br> “亞希諾多拉嗎……”赫墨斯似乎若有所思,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過他甩甩腦袋決定先做正事。 “好吧。馬庫斯,你把手搭在我的左手上?!?/br> “我也想去!”希利爾聽著赫墨斯沒有要帶自己的意思立刻跳腳。 “小孩子瞎參合什么?”赫墨斯不耐煩地擺擺手,“多帶一個人就多一個累贅,我明天還要約會呢,你給我省點力氣行不行?” 希利爾聽聞悻悻地閉上了嘴,只是他充滿怨念的大眼睛一直盯著赫墨斯,盯得他寒毛直立。 赫墨斯左手手掌攤開,抓住了馬庫斯伸來的手。他的右手扶著那朵尚未開花的郁金香,閉上了眼睛。 “開始之后,你想的人應該會出現在你的身后。千萬不要回頭看,否則他們會立刻消失?!焙漳褂衷俣葐铝藥拙?。 每個通靈師與鬼魂打交道的方法各不相同,因此他們總是有著自己各種各樣的規矩。 “如果沒問題我們就開始吧?” “嗯?!?/br> 馬庫斯看著赫墨斯凝重的表情也跟著閉上了眼睛,他的眼前忽然充斥著一片昏暗又斑駁的光,紅紅藍藍的顏色參雜在一起讓他覺得無比暈眩。他努力讓身體保持坐直的姿態不至于一頭栽倒在地,拉著赫墨斯的手也微微收緊。 在與眩暈感做了長期斗爭之后,馬庫斯終于找回了失蹤已久的平衡感。他聚精會神地想用敏銳的感官洞察外界的動向,可是他此時卻感覺自己的無感差得一塌糊涂,像是所有的一切都帶著一層朦朧的紗。 馬庫斯不敢貿然睜開眼睛,他微微皺眉等待著赫墨斯給他的指示??伤€未等到睜眼的許可,他的后頸卻被一雙冰冷的手臂所環住。 馬庫斯微不可見地顫抖了一下,他僵直著身體不敢動,只是試探性地伸出手摸了一下搭在他下巴的冰冷手臂,那股涼意從他的指尖一路傳到了心臟。 那股帶有令人幸福的能力感染了馬庫斯,他只覺得自己整個人像是躺在夏日夜晚涼爽的庭院里,外面闡闡的蟲鳴與習習的微風給他帶來了某種安定感。 “狄蒂米?”馬庫斯的嗓音有些沙啞,他不斷地輕聲問著,語氣中帶著不敢置信和惶恐:“狄蒂米?是你嗎?你來我身邊了嗎?” “是我,馬庫斯?!睈偠呐曉隈R庫斯的耳邊響起,她的嗓音中充滿著滿足的嘆息,“看你過的好我的就放心了?!?/br> “你怎么能覺得我會過得好!” 安寧的氛圍被打破了。 馬庫斯一改以往溫和的性格,他歇斯底里地咆哮著,寬厚的手貼著臉痛苦又憤怒地說道。他突然不想遵守赫墨斯的叮囑,他只想睜開眼回頭看看自己消失了兩個世紀的愛人。 “不要回頭?!钡业倜左@慌地制止了馬庫斯想要回頭的動作,環著他脖子的手臂猛然收緊。 馬庫斯被一股力量牢牢禁錮著,他睜開眼睛看見的是正坐在他面前的赫墨斯。 赫墨斯的表情有些滑稽,臉上的神情又像是喜悅又像是受到了驚嚇。他一言不發地看著深陷痛苦的馬庫斯,努力朝他揚起了一個鼓勵的微笑。 “你不在的這些年,我過得很辛苦?!?/br> 許久,馬庫斯終于開口說話,他的低沉的嗓音中夾雜著懷念與委屈。他頹敗地坐在椅子上,緊抿的薄唇透出了幾分傷感。 氣氛冷了下來,一時間也沒有人再說話。 馬庫斯懊惱地逼著自己的大腦組織一批新的語言,他明明有那么多的話想跟狄蒂米說,可是關鍵時候竟然腦袋卡殼了。一窩蜂的信息涌上大腦,卻都擠在大門里,互相堵著對方不讓出去。 “沃爾圖里這幾年過得還行,多了不少新成員。你死后亞希諾多拉也死了,不過她之后又復活了。我們把羅馬尼亞吸血鬼圍剿了,亞希諾多拉和凱厄斯生了個孩子叫希利爾,很可愛的孩子,我想你一定喜歡。阿羅和蘇爾庇西亞都一切安好,阿羅還是老樣子,依舊在收集各式各樣的能力者。明年我們打算將沃爾圖里的活動范圍擴大……” 馬庫斯此時的樣子與他平日里的形象完全不符,他絮絮叨叨地將兩百年錯過的時光一股腦地講給狄蒂米聽??墒撬街v越懊惱,越講越混亂,一向邏輯嚴謹的他此時的表達能力幾乎為零。 他想講的并不是這些。 “講講你自己吧,馬庫斯?!钡业倜装l現了馬庫斯的窘境,她總是第一個能看透馬庫斯沉靜面具下的慌亂。 “我……” 馬庫斯張了張嘴卻什么也說不出,他茫然地回想著這兩個世紀他都做了什么。他恍然大悟地發現自己自從狄蒂米死后一切都已停擺,每天的生活不過是在重復前一天,他的“明天”早早地停留在了狄蒂米化作灰燼的那一刻。 “老樣子?!?/br> 最終,馬庫斯只能將滿腹的愁苦與思念化作了一聲嘆息。 狄蒂米將腦袋抵在馬庫斯的額頭上,她緊閉著眼睛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嗚咽聲。她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臉上身上的燒傷疤痕觸目驚心,皮膚和rou皺在一起。 這大概是赫墨斯見過最驚悚的鬼魂之一了,上次讓他目瞪口呆的還是幾個世紀前被穿刺而死的亡靈,他被召喚出來的時候身上還穿著一根根尖刺,活像個人型刺猬。 “去找我吧,馬庫斯?!钡业倜撞辉冈僬勰ヱR庫斯,她似乎下定了決心,“終有一天,我們會再次相見?!?/br> “你又要離開了嗎?不能再多待一會兒?”馬庫斯聽出了狄蒂米語氣中的狠心,他抓緊著狄蒂米的手臂,生怕一松手狄蒂米就消失了。他的聲音中充滿著哀求,可這并不能動搖狄蒂米的決心——就像以前一樣。 “一定,一定要找到我啊?!钡业倜卓迒实哪樕狭验_了一個笑容,她顫抖著在馬庫斯的頭頂落下一吻后便松開手臂化作了一片煙霧。 馬庫斯立刻扭頭往回看,動作之大以至于讓椅子都被蹬倒在地,可惜他動作再敏捷也只能看見一絲殘留的霧氣罷了。 “不?。?!” 馬庫斯紅著眼,咬牙克制著自己悲憤的情緒,但他失敗了。他一把將左手邊的桌子掀翻在地,桌子上的花盆掉落在地上發出了一聲脆響,正是這個響聲將馬庫斯拉回了現實。 他的感官功能又回來了,周圍的一切又逐漸清晰可聞。他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沉默地站在原地看著地上碎裂的花盆。原本挺直的花骨朵了無聲息地倒在地上,泥土散了一地,露出了植物的根ii部。 “等我,我一定去找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