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說著,她抬手指了指身后端著一盅熱湯的宮女,又不忘訴苦:“這外頭天寒地凍的,本宮自然是皮糙rou厚不怕凍,但只怕這盅乳鴿湯不禁凍,呆會兒便要涼透,還怎么讓皇上入口?” “不是我不放您進去,而是您也知道,不經皇上允許,旁人皆不可進他的寢殿,奴才這會兒若是放了您進去,恐怕皇上要怪罪?!毙√O句句不離皇上,想要婉言將她勸退。 宮中誰人不知,皇上向來不踏進后宮,自然也不喜后宮嬪妃來打攪,況且這宮中還住著位不知名姓的姑娘,若是放了良嬪進去只怕又是好一陣鬧騰,他可沒有這個膽子,也不敢冒這個險。 “人說話總得留三分余地,公公若是如此果斷拒絕,那倒沒什么意思了?!绷紜迨掌鹈嫔系男θ?,側目睨著她,眸中已經顯露出不耐來。 皇上不進后宮,不知是不近女色,還是不喜歡僅有的兩位嬪妃,隨皇上從王府妾室到后宮嬪妃,已有一年多光景,但從未得到召幸,良嬪心中本就不滿,這會兒聽他連門都不讓進,更是難抑怒火。 但偏偏皇上又是個性子陰晴不定的,若非逼不得已,她還不想同這些奴才撕破臉,于是暫壓憤怒,接著又道:“皇上慣不喜身邊人多,所以這長定宮伺候的人也不多,能讓公公守在這兒,必然是看中公公,本宮看中公公忠心,這樣吧,本宮也不進去了,就讓侍女把這乳鴿湯給皇上端進去可好?” 她這話是硬壓著脾性低頭說出來的,在旁人聽來,可算是溫聲細語、有商有量,但那小太監惜命,壓根不吃這一套,朝她略一拱手,又道:“奴才真不能放別人進去,娘娘恕罪,不如您把湯給奴才,奴才給您端進去?等會兒皇上回來,奴才必定會告知皇上,說您念著皇上,一大早便送了熱湯來?!?/br> 放低姿態送上去的一張好臉兒,卻被人抬手打了回來,良嬪再繃不住,抬手便捏住小太監抬起的胳膊上,隔著厚衣,她的長甲掐在他的rou上,順著內腕的方向擰了半圈,仍不解氣,用小指上的護甲連連點著他帽沿,壓低聲音出言侮辱。 “不過是一條看門的狗,本宮給你幾分薄面,真把自己當成皇上跟前的紅人了?不妨告訴你實話,本宮就是得了消息,說長定宮住著個來歷不明的姑娘,這才早早過來,今日本宮必然要進去瞧瞧,豈是你一個奴才可以攔住的?” 良嬪不屑的輕嗤一聲,招手命隨從的宮人攔住守門的人,又杏眼圓瞪,威脅殿門的人不許多事,抬步便要進去。 昨日申太醫來長定宮診病,她還以為是皇上龍體有恙,才命人去打聽,沒想到這一打聽不要緊,倒聽申太醫身旁的侍從說長定宮好像住著位姑娘,太醫也是為她叫的。 以往皇上忙于朝政,不曾寵幸任何人時,她心中倒還算平衡,這會兒卻突然來了個沒名沒姓的姑娘,勾扯住了皇上的心,讓皇上金屋藏嬌似的,將人好好的藏了起來,這不是打她們的臉嗎? 舒嬪是個膽小怕事的,又唯恐皇上降罪,她再三邀請,舒嬪也不敢前來,只余她自己,要來這兒露露面兒,看看是怎樣的狐媚子,勾住了皇上。 她原來還想著能不撕破臉面,就好好的同這些太監們說道說道,但這些人不識趣兒,況且這會兒已經到了皇上下朝的時候,恐怕他一會兒會直接回長定宮,她得抓緊進去瞧一眼,若能趕在皇上回來之前出去,興許還有得開脫。 那小太監還欲再阻攔,但良嬪早有準備,專門挑著皇上不在,長定宮把守的人最少時前來,還特意多帶了幾個宮人,為的就是這個時候。 長定宮她幾乎不曾進來過,上次來好像還是剛入宮的時候,她同舒嬪來向皇上請安,那時皇上身著云紋盤龍的龍袍,端坐于座上,全程都在低頭看桌上的折子,目光壓根不曾落在她們身上,一如在王府中時冷漠。 她當時憤憤不平,仗著父親剛剛立了大功,還能在皇上面前說上幾句話,頗為大膽的起身給皇上奉茶,那杯茶皇上倒是喝了,但他放下茶杯之后,立即用方帕不停的擦手,好像摸過她碰過的東西,是多么令人難受的一件事兒。 從那兒之后,她基本再未見過皇上,因為剛剛即位,他本就事忙,外加上心中對她們壓根毫無情意,索性直接扔于一旁。但頂好的一樁事是后宮再未進人,唯有她與舒嬪,無爭寵奪愛之紛擾,倒還算安心。 長定宮的擺設一如當時,她緩步進殿,便聽見內殿傳來輕聲的咳嗽,那聲音中雖帶著些死氣沉沉的喑啞,但能清晰的聽出是個姑娘。 良嬪怒不可遏,著侍女將準備好的乳鴿湯放置桌上,便提裙欲進內殿之中。 江知宜昨夜喝過藥之后已是深夜,今晨不免貪睡,但她受病癥折磨,一直不停的咳嗽,睡得并不安穩,這會兒聽見外頭的動作,只以為是伺候她盥洗的宮女,她在半睡半醒之間猛地清醒過來,出聲詢問:“現在幾時了?” 她的聲音更是嘶啞,但正是因為那點兒啞,摻著還未完全醒來的含混不清和懶意,顯出些欲說還休的恣情來。 良嬪心中暗罵一聲狐媚子,也不應她的話,快步進入內殿之中,隔著層層簾帳,她依稀可以瞧見床榻上躺著一人。 因為被錦被緊緊擁著,瞧不清身量和姿態,但簾帳下的流蘇間,混著幾綹散落的長發,白皙如玉的柔荑搭在床榻邊上,與薄紗糾纏在一起,說不出的旖旎。 殿內果然是有好春色,怪不得皇上昨日深夜,還特意為佳人叫了太醫來,良嬪揚眉上前,帶著華麗護甲的玉手攀上簾帳,狠狠攥住,作勢便要一把拉開,瞧瞧這金屋里,到底藏的是什么嬌。 第35章 太后 你藏的佳人究竟是哪一位 還沒等良嬪動手, 便聽身后傳來一句“良嬪娘娘”的慌亂叫喊聲。 她停住手上的動作,應聲猛地轉頭,就瞧見皇上正站在她身后, 面如冰霜的臉上滿是寒意, 一雙晶亮的眸子在她的手上和床榻的身影上流連, 帶著隱忍不發的怒意。 良嬪被他目光中可穿透一切的疏離感擊潰,松開緊攥簾帳的手,立即癱跪在地上, 顫著聲音叫了聲“皇上”, 適才的趾高氣昂已經全然消失不見。 聞瞻抿唇未應,殿內一時靜默, 只余下床榻中的窸窸窣窣之聲, 是江知宜擁被起身躲于一角的動作,她沒想到宮中的良嬪娘娘會來, 若是皇上適才未及時趕到,那后果…… 她將整個人都蒙于被中, 不敢再出聲,也不敢從這簾帳之中露出面去, 甚至不敢偷偷透過簾帳瞧一瞧外面的狀況。 聞瞻調轉目光,看著床榻上的小小一團,一言不發的抬步往外殿而去,而李施則快步上前, 心有余悸的攙著良嬪, 半扶半拖的將人帶離內殿。 聞瞻撩袍端坐座前,一如當初良嬪進長定宮拜見的場景,只是這會兒境遇卻大相徑庭,他偏頭看了看桌上的那盅乳鴿湯, 不冷不淡的問道:“誰允你進來的?” “是……是臣妾念著皇上身子,特意早起熬了乳鴿湯,足足熬了兩個時辰的湯,剛熬完便頂著寒風,巴巴的給皇上送來了?!绷紜逖凵耧h忽,顧左右而言他,句句訴說自己的用心。 “朕是問你,誰允你進來的?!甭務敖z毫不理會她話中的深情,又抬聲重復問過一遍。 他的語氣十分緩慢,并不見嚴厲之色,但就是這點兒耐心,如同打了卷的鈍刀子似的,一點點兒的磨著人的皮rou,遠遠不如直接斃命來的痛快。 “是……是……”良嬪被嚇得一震,已經落下淚來,豆大的淚珠落在明艷嬌嫩的臉上,如雨打牡丹,惹人無限憐愛,她哽著聲音,泣涕漣漣,撒嬌似的拉長了語調,盼望著得一絲憐惜,“皇上,臣妾是自己要進來的,可……可那是為了給您送湯,外頭天冷,臣妾怕那湯涼了,讓皇上不好入口?!?/br> 說著,她朝聞瞻伸出自己的手,秀氣的眉頭都皺在一起,愈發委屈起來,“皇上您摸摸我的手,在外面凍一會兒,像剛從冰水里撈出來似的,臣妾受凍不要緊,若是給皇上做的湯也涼成這樣,那可怎么了得?!?/br> 聞瞻微微斂眉,露出些難掩的厭惡之意來,他并未去查看她的手是否冰涼,轉手掀開那盅乳鴿湯的蓋子,香味撲面而來,果然是熬了許久的,他拿起一旁的勺子,在盅里攪弄幾圈,方問:“良嬪喜歡熬湯?朕看這乳鴿湯熬的不錯?!?/br> 良嬪聽他夸贊自己,只當他是并未因她今日之舉而生氣,心中稍稍舒展了些,收起惺惺作態的眼淚,嘴角蓄起些嬌艷的笑意,朝著內殿張望一眼,忙答:“臣妾為了皇上,自然是什么都喜歡做,只盼著皇上能好好的?!?/br> 掏心窩子說的話,再配上那張單純無害的臉,讓人砸出幾分真心實意來,但偏偏聞瞻是個不知憐香惜玉之人。 他聽了這話,放下手中的湯勺,像往常一樣,朝著李施要了塊干凈方帕,一邊擦手一邊說道:“前些日子太后宮中的人告知朕,說太后近些日子胃口愈發不好,一點兒葷腥都沾不得,朕覺得或許是她宮中的廚子不行,不能做出好的吃食來讓太后享用,但朕看良嬪的手藝倒是不錯,不如從明日起就專門去伺候太后吧?!?/br> 太后一向吃齋念佛,自然是沾不得葷腥,皇上這安排,是在說她今日所為皆是無用功,而她身為后宮嬪妃,卻像個廚子似的去太后宮中伺候,這算什么事兒? 良嬪心中暗暗抱怨,可又不敢違逆皇上,況且今日能得此輕松的懲罰,恐怕已是皇上大發善心,她低頭應是,又巧舌如簧的為自己掙回面子,“皇上忙于朝政,不能時時在太后身邊盡孝,臣妾愿意去仁壽宮盡心伺候太后,替皇上盡孝?!?/br> “好啊,你如此以大局為重,朕甚是欣喜?!闭f是欣喜,但聞瞻臉上并不見笑容,他招手讓殿外的宮人進來,開口囑咐:“去告訴太后,朕為她尋了個盡心盡力的尚食,一會兒便著人領去伺候?!?/br> “什……什么尚食?”良嬪剛剛堆起的笑容霎時凝在面上,這才后知后覺的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并非讓她以妃嬪的身份去伺候太后,而是徹底將她貶為宮人。 她愣怔片刻,又瞬間反應過來,忙磕頭哭喊著求饒:“皇上,臣妾今日并非有意闖進長定宮,實在是過于關心皇上,才致一時糊涂,做出這膽大包天之事,臣妾罪該萬死,往后再也不敢了……” 隨著她的動作,參鸞髻上的發簪微微脫落,額前碎發凌亂,玉軟花柔的面容只余慌張無措,流光溢彩的雙眸還滿含著不可置信。 聞瞻側目瞥她一眼,早沒了適才的溫和,所有的厭惡與不耐都躍然面上,清冽的聲音是沁入骨髓的冰涼,“朕對你的性命沒興趣,滾……” “皇上,您不能……臣妾并未做大逆不道之事,您不該如此,臣妾的父親……”良嬪聲淚俱下,還欲搬出自己的父親再行辯解,卻被李施等人拖出了殿內。 聽著殿外聲音漸漸止了,江知宜方掀起簾帳出聲:“皇上,我搬回玉鸞宮,或者其它偏僻宮苑吧?!?/br> 同樣是不得自由,但跟這兒相比,玉鸞宮起碼不會進旁人,也不會將她置于適才那樣的境地,而且她好不容易有了逃脫的機會,并不欲再與宮中的其他人有所攀扯。 聞瞻卻道不必,“若你的身份在宮中泄露,對朕來說也算是麻煩,所以從明日起,朕會在長定宮加派守衛?!?/br> 玉鸞宮經上次大火,還并未修繕,暫時住不得人,而今次被良嬪鉆了空子進殿,是因為他以往不喜太多人守在寢殿,才一時疏忽,現下有了良嬪作例,往后自然無人再敢違逆他的意思,不經允許便進長定宮。 “那良嬪娘娘……”江知宜欲言又止,不知如何詢問。 在今日之前,她與良嬪并無交際,僅僅是知道其為禮部尚書之女,她對良嬪并無惡意,自然也不愿因為自己,讓她自皇宮佳人一朝淪落為地上塵。 “是她自以為是的犯了錯,與你在不在長定宮中并無干系?!甭務八坪跏侵獣运南敕?,開口說出的話也帶著意味不明的開解。 興許是隔著一道殿門,兩人瞧不見彼此的神情,聽見這樣溫聲的話,暫時不去想往日的爭論和折磨,倒覺得是少有的平和。 “皇上怎么趕回來的這樣巧?”江知宜更好衣裳,已經從內殿走了出來。 經過一夜的安睡,她的面色比昨夜稍稍紅潤了些,但眼下依舊有烏青一片,顯然是沒有歇息好,因為還沒盥洗,她未著發釵,墨發就那樣披散于肩上,隨著她的走動,略有幾縷散落額前。 “算不上趕得巧,朕本打算下朝之后去正和殿,但在半路正遇見去報信的太監,這才折路來到這兒?!甭務稗D頭看她一眼,又將目光收回。 “原是這樣?!苯司彶缴锨?,提起茶壺給他倒了杯水,余光無意瞥見那盅早已涼透的乳鴿湯,手上動作一頓,而后又恢復平靜,將茶盞奉至他面前。 聞瞻瞧見她的小動作,順著她的視線調轉目光,邊接過茶盞,邊問:“若今日良嬪當真看見了你,你將如何?” 江知宜垂眸沉思,老老實實的應了聲“不知道”,這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她壓根沒有準備,若不是聞瞻及時趕到,恐怕就算讓她與良嬪大眼兒瞪小眼兒,只要人家不自報家門,她也不知道面前的人就是良嬪。 “你還真是……”聞瞻舉杯輕抿一口茶水,一時沒想出如何形容她,便見適才去仁壽宮傳信的小太監跑了回來,“皇上,奴才適才去給太后娘娘傳信,太后說待您忙完手上的事兒,讓您去仁壽宮一趟?!?/br> 聞瞻點頭應下,隨即便放下茶盞起了身,他與太后相見的次數少之又少,太后主動召他更是不曾有過的事情,這會兒突然叫他去,怕是聽說他處置良嬪之后想同他說道說道,這原本算不得什么重要,但既然太后親自開口,他就不能不去。 “恭送皇上?!苯擞I硇卸Y,少見的積極主動,像是急等著他趕緊走,聞瞻腳步微停,垂眸看著她,不曾應聲。 兩人正站在鏤花窗柩前,距離并算不得近,但經穿堂風拂過,她因為低頭垂落的長發被揚起,正掃在他的手臂和腕上,雖是一觸即散,但還是覺察出被掃過的地方有些癢,帶著秀發勾纏的繾綣。 他終究是再未開口,轉頭離了長定宮,在走至殿門前時,朝著殿外的宮女擺了擺手,囑咐她進去伺候江知宜盥洗。 ———————— 仁壽宮內,縷縷香火燃成的青煙繚繞不斷,到處皆彌漫著濃重的香火味兒。 一片煙氣朦朧之中,太后正跪于蒲團上,闔眼面向桌上一小尊敞衣袒胸的金佛,嘴中念念有詞,手中的念珠則一下下的撥弄個不停。 即使是天子,也得遵守孝道,太后雖不是生母,卻是實實在在的嫡母,聞瞻進門后撩袍行禮,恭恭敬敬的道一聲“問太后安”。 太后未曾轉頭,淡淡的聲音在如此肅穆的環境中更顯沉悶,“忙完手上的事兒了?竟來得這樣快?!?/br> “太后要見朕,朕自然要趕緊過來?!甭務半S口應過,自顧自的坐于一旁圈椅上,他向來不信神佛,無需隨太后跪于佛前。 太后輕“嗯”一聲,也無多余的話,直接開門見山道:“你在長定宮藏的人,與玉鸞宮的那個,是不是同一個?” “是同一個,但人就光明正大的在那兒呆著,良嬪今日還差點見到了,怎么能叫藏呢?”聞瞻這話說得既是坦然,又隱藏三分。 太后微微睜開眼,雙手合作對著金佛彎頸低拜,而后才起身轉過頭來,她只著素衣素釵,沒有多余的裝飾,而面容并不顯老,帶著脫離皇宮浮華的平和,一雙仍見美麗的鳳眸平靜如潭。 她緩緩走至皇上身旁的圈椅前,與他并排坐下,方道:“你藏的佳人究竟是哪一位?竟然如此重要,前些日子愉太妃為此鬧過,直至今日還被關在西苑禁足,現下良嬪也鬧,又被你一句話貶為尚食。愉太妃的事無人知曉,但眼看著良嬪被貶的消息就要傳出去,你如何同禮部尚書說?又如何向群臣交代?” 她的聲音并不大,但句句戳中要點,將近日后宮之變一一說出,逼著他給一個回答。 “若是她們安分守己,朕自然不會尋她們的麻煩,可她們興許是覺得現下的日子太過舒適,總要弄出些令朕不快之事,而做錯了事理應處罰,朕何需向旁人交代?!甭務昂敛辉谝馑脑儐?,語氣依舊輕飄飄的,好似沒有什么事情能使他慌亂。 太后的目光在他面上打轉,企圖尋到些蛛絲馬跡,“哀家自先帝在時就已經不理前朝后宮之事,后來你即位,哀家自知你我既無母子之情,也無養育之恩,更不欲出言左右你,可現在事事皆要鬧到哀家面前,你讓哀家如何決斷?” 她的語氣稍稍加重,手指又開始不緩不慢在念珠上撥動,檀木珠子兩兩相撞,發出低微的摩擦聲,在這樣寂靜的環境中尤為清晰。 她見他毫無反應,言語之間多了些不滿,又道:“宮中手握大權的人只你皇帝一個,你要做什么,無人能置喙,但你也該壓制壓制性子,難道非要將你暴虐無道的“威名”做實了不行?先帝傳位于你,是要你穩固江山,不是看你肆虐妄為?!?/br> 太后之話說的句句在理,但只最后一句讓聞瞻心煩,他垂下眸子,用排排輕羽似的眼睫掩住眼中情緒,回道:“什么樣的名號朕不在乎,而先帝當年傳位又實屬無奈之舉,但是若朕當真肆虐妄為,就應該攪得這江山動蕩不安,才算是正理兒?!?/br> “你……”太后低嘆一聲,明白他話中的意思,想抬手輕拍他的肩,但手剛到他臂膀前,又無聲的落下,她自知沒有這樣的資格,只能溫聲相勸。 “先帝和你母親已去,化作輕煙的人哪里還講愛恨,先帝臨終之時,對你母親更是悔不當初,時常捶胸頓足,只道當年不該一時色迷心竅,如今你又何必再執著此事。況且現下你坐擁江山,還有何不滿足?” “原來在太后看來,坐擁江山便是天下第一樂事?”聞瞻面露譏諷的笑意,落在膝間的手掌不斷收緊,正握在龍袍上的金龍五爪上。 說實話,他當年最為厭惡的便是這龍袍的明黃色,因為每每瞧見,就是要見到先帝的時候。 太后輕輕搖頭,“是不是樂事哀家不知,但萬事盈缺相應,有得必有失,想要無邊富貴和至上權勢,總要受的住旁人無須忍受的東西?!?/br> 她受不住,所以才會甘愿囿于仁壽宮一角,以一日復一日的佛前跪拜,才打發漫長而枯燥的深宮日子。 “朕從未說過想要這些?!甭務疤ь^看她,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他都在被人推著向前,并無抉擇的余地,先帝的一句“色迷心竅”,便將他母親置于那樣難堪的境地,而后的又一句“去母留子”,就如此輕易地奪走一個人的生命。 先帝捶胸頓足的悔恨,真不知是恨自己一時糊涂亂了倫理,還是恨身邊無人,只能將皇位傳給他。 “不管你想不想要,現下這都是你的了?!碧蟪聊汈?,又把話頭調轉到先前:“左右不過一個姑娘,你若是喜歡,塞進后宮便是,后宮虛空,只要不太過分,你大可隨意的封賞她,何必將人藏于暗處,做你沒名沒分的……” 念佛之人不說污言穢語,太后咽下后半句話,又起身回到蒲團前,再說出口的就是佛家偈語。 聞瞻看著她挺得筆直的后背,未出聲打攪,又端坐片刻,才出了仁壽宮。 次日上朝之時,群臣果然因為良嬪被貶之事嘩然一片,他們暗暗擔心后宮嬪妃本就不多,現在又少了一位,皇家綿延子嗣一事遙遙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