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采黛咬了咬下唇,好像有些動搖,江知宜正欲接著勸說,采黛卻因為想起愉太妃的囑托,再次堅定了自己的內心。 她松開江知宜的手,想要避開她,邊起身往車前的橫木走去,邊調轉話頭:“小姐,太妃娘娘雖然為咱們準備好了一切,但路途遙遠艱難,您先好好歇著,養足了精神才是?!?/br> 其實適才小姐的擔心,她也曾問過太妃娘娘。 那時正值新日初生,太妃就著將藍未藍的天兒,闔眼歇在美人榻上,聽到她詢問這個,滿臉皆是漫不經心,只道:“你只管照顧好你家小姐,旁的事本宮自然擔著,我把一輩子都搭給了先帝和深宮,難道還要我的侄女,再把一輩子搭給他的混賬兒子?還是沒名沒分的,這可不行……” 太妃當時說了許多,她記下的不多,除了那幾句,剩下的就是對皇帝由衷的評價,“說實話,先帝那兒子可真混賬,比他老子還要混賬,怪不得當初先帝要選他承繼大統?!?/br> 馬車奔騰而過,偶爾掀起的陣陣塵土和落葉,被車輪碾在地上,印進一道道的車轍痕跡中。 隔著錦布帷裳,采黛的聲音在風中散開:“小姐,你別怪太妃娘娘將此事瞞住您,也別怪奴婢不懂事兒,我們得護住您,也沒有別的辦法,總不能親眼看著您,化成那個玉什么宮的一縷輕煙吧?!?/br> 話音落下,車內一時無人應聲,過了良久方傳出一聲自嘲的輕嘆,“原本以為日日纏綿病榻就是拖累,卻沒承想……” ———————— 玉鸞宮的大火直到深夜才勉強滅盡,吳全站在片刻之間毀于一旦的殿前,臉色愈發難看。 他原本還盼著愉太妃來這兒一事可以隱瞞,但現在看來,別說此事瞞不住,恐怕還會牽扯出更大的麻煩來。 “公公,這事兒何時告知皇上?”救火的侍從滿臉皆是土灰色,衣衫被火燒去大半,手臂上落下些灼傷痕跡。 “何時?即刻就著人快馬加鞭去宗廟告知皇上吧?!崩钍]好氣兒的應他,只覺得自己這條命算是要到頭兒了。 “好,我這就去?!笔虖墓笆中卸Y,就要離去,卻又被吳全攔住,“一定要告訴皇上,玉鸞宮雖起大火,但江姑娘并無大礙?!?/br> 侍從略微一頓,抿唇點了點頭,吳全則快步趕往偏殿,萬事不及人重要,只要江姑娘沒事,他就算是不辱使命。 來至殿前,他輕叩門扉,面上流露殷勤之色,“太妃娘娘,奴才來問一聲,江姑娘身子可還好?是否需奴才叫太醫來?” “勞公公關心,江姑娘一切皆好,此時已躺下了,還望公公不要再讓人來打攪,讓她能好好歇息?!钡顑扔涮氖膛疁芈晳?。 “是是是,那是自然?!眳侨凳嬉豢跉?,緊緊繃著的神經略微放松了些,又道:“奴才們就守在門外,若是有事,盡管吩咐,奴才們一切以江姑娘為重?!?/br> “好,公公辛苦了?!蹦鞘膛滔逻@一句,緩步走至床榻旁,壓低了聲音詢問道:“娘娘,這殿外皆是皇上的人,咱們恐怕瞞不了太久?!?/br> 愉太妃眉心微低,帶著破罐子破摔的釋然,“盡量多瞞些時候吧,這樣卿卿她們也能跑得遠些?!?/br> 第24章 看守 玉鸞宮的一應宮人統統處斬 玉鸞宮失火的消息傳到宗廟時,已是日升時,聞瞻正面對著先帝的畫像,跪在大殿之中祭拜,殿內香火繚繞、肅靜萬分,一派嚴穆莊重之感。 他眼神一凜,將目光從面前的畫像,移到傳話侍從身上,無需說更多的話,便嚇得那侍從立即跪倒在地上,按照吳全的交代,連忙解釋:“皇上,玉鸞宮雖著大火,但江姑娘并無大礙?!?/br> “哦?”聞瞻撥弄著手中的扳指,不茍言笑的面容上瞧不出什么情緒,“護住了人,便能將功折過了?一群人都守在殿內,大火是怎么著起來的,你們都是瞎子?” “這……昨夜是……是……”那侍從吞吞吐吐,不敢將眾人當時并未守在殿內的事情吐露。 “說?!甭務安焕洳坏耐鲁鲆蛔?,眸中已經生出凌厲之意來。 那侍從被他嚇得直哆嗦,垂眸不敢抬頭,把昨夜種種一五一十的交代出來,又不忘出言辯解:“愉太妃是拿著太后懿旨來的,又揚言要給眾人治罪,卑職們實在不敢阻攔,望皇上恕罪,望皇上恕罪……” 殿內一時靜默無言,只有那侍從不斷求饒之聲,襯著滿殿的氛圍,說不出的詭異。 良久,聞瞻方開了口,言語之中滿是疑惑:“怎么愉太妃一來,這大火就著起來了?當真是意外嗎?” “大火滅了之后,卑職們曾進去查看過,只知道大火似是從外殿開始著起,而太妃娘娘和江姑娘當時正在內殿小談,并無什么異常之處。況且……”那侍從話還沒說完,便被聞瞻開口打斷。 “今日之內,你們將此事查探清楚之后,盡快來回朕?!甭務暗哪抗庠俅温溆诘钪醒氲南鹊郛嬒裆?,不甚在意的擺手示意那侍從出去,似乎已經篤定這場大火必有蹊蹺。 那侍從有些為難,卻又不敢反駁,只能拱手應“是”后,快馬加鞭趕回皇宮,去查探皇上口中的真相。 剛過亭午,宮中便再次來了信,而傳信的不是旁人,正是吳全。 他見到聞瞻后,二話不說便撲倒在地上,以頭搶地、不停叩首,聲音里已然帶上了驚懼的哭腔。 “皇上,奴才無能,奴才該死,直到今日去給江姑娘送藥時,才發現留在宮中的江姑娘是假的,真的江姑娘她……她昨夜就已經被愉太妃送走了?!?/br> “你說什么?”聞瞻臉色突變,有惱羞成怒之狀,反復問道:“你說江知宜被愉太妃送走了?” “是……奴才也是才發現?!眳侨曇羲粏?,忙以膝蓋蹭地,挪到聞瞻身旁,用雙手碰上他的舄履,出言保證:“都是奴才的錯,奴才已經著人去追了,必然會把江姑娘完好無損的帶回來?!?/br> “帶回來?”聞瞻氣極,抬腿躲開他的手,一腳踹在他肩上,抬聲痛斥:“不要命的狗奴才,你連人都看不住,哪來的本事把人給朕追回來?” 那一腳用了十足十的力氣,直把吳全踹的頭昏眼花,但他卻不敢躲避,還一味地往前湊著,指望著多受些皮rou之苦,便能免除將人弄丟的罪責。 見此情景,立于一旁的李施也有些發慌,忙低頭溫聲相勸:“皇上您先別著急,江姑娘身子不好,去不得太遠,命人在京中找找,興許就能尋到了?!?/br> 自來到宗廟祭祀,聞瞻本就心里不舒爽,現下又碰上這樁事,更是氣得他滿腔皆是壓不住的怒火,接連不斷的往上翻涌。 他眼眶發紅,面上微微泛著青色,也不理李施的言語,咬牙切齒的擠出幾句話來:“不中用的人,大約也不必留著了,江知宜若找不回來,玉鸞宮的一應宮人統統處斬,也好給旁人留個教訓,想想如何在宮中做事?!?/br> “使不得,使不得啊皇上?!眳侨偷乜念^,每一下都發出“咚咚”的響聲,直到額頭血紅一片,地上沾滿血跡時,仍未停止。 聞瞻居高臨下的冷笑著,又囑咐一旁的李施:“即刻備轎攆準備回宮,命人將愉太妃一行人押起來,等朕回去審問。另外,加大城門處的守衛,只要是出城之人,皆須一一查過,不可放松分毫?!?/br> 說著,他抬步就往外走,卻在門前碰到個滿頭白發的老嫗,她正顫巍巍的端著茶水進殿,瞧見他一臉焦急的模樣后,忙緩聲問道:“這是怎么了?” “徐嬤嬤,宮中出了些事,我得回去瞧瞧?!甭務懊嫔陨允嬲沽诵?,十分罕見的連自稱都不曾用,擺手示意李施和吳全先行離開。 “有事?你不去瞧你……”徐嬤嬤頓了頓,到底還是將禁忌的稱呼宣之于口,“不去瞧你娘親了嗎?” 聽到這個稱呼,聞瞻還有些發愣,畢竟自他登上帝位,已經許久不曾出過宮,而在深宮之中,有太后,有母妃,就是沒有娘親。 他勉強自己扯出個笑容來,表面上十分不以為意,“算了吧,她脾氣大,若是被她知道,我剛跪拜完先帝,又去她墳前跪拜,怕是要生氣的,她一生氣,便要攪得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br> 他似是想起過往舊事,但眼中毫無眷戀之色,只余下些難熬的無奈來。 “人都不在了,還氣什么?”徐嬤嬤自顧自的搖搖頭,將手中的檀木托盤放到桌上,又去拉他的手,“別怪小姐,她當年也是身不由己,落在那樣的境地,她心中不痛快?!?/br> “不怪,沒什么可怪的?!甭務按诡^掩下眸中暗淡,不動聲色的躲開她的手,已經恢復了平素的冷若冰霜,只道:“徐嬤嬤,朕得回宮了?!?/br> “好,奴婢恭送皇上?!毙鞁邒吖ЧЬ淳吹膹澭卸Y,聞瞻也不阻攔,只略微點頭,便轉身而去。 —————— 馬車不緊不慢的行了將近一夜,直到近了京郊,采黛才敢稍稍放松,命車夫尋了處食肆歇息,一來是吃些東西,二來是托店家為小姐熬些湯藥,路上顛簸寒冷,她怕她家小姐有些禁不住。 這一路過來,江知宜的確覺得有些難熬,面色已經不如剛出宮時好看,隱隱染上些慘白來,采黛為她戴好帷帽,才下車扶她進了食肆。 店小二眼尖又熱情,瞧見有人進來,忙滿臉堆笑著迎了上去,“天寒地凍的,兩位姑娘快進來,小的給你們斟壺熱茶來,您看您要來點什么?” “隨意來些清淡的即可,不要葷rou?!辈慎鞂⑹种袔淼乃幉倪f到他手上,話說的極為客氣:“再勞您幫我們熬些湯藥?!?/br> 說著,她又往店小二手中塞了些碎銀子,以示感謝。 店小二抬手掂量著那銀子,笑的更歡了,眼睛眉毛都擠在一起,邊說著姑娘客氣,邊把銀子塞進袖中,小跑著去忙活了。 沒過一會兒,飯菜一一端了上來,并非采黛所說的清淡之物,大多是葷腥,且擺了滿滿一桌子,看著盤中蒙著的一層油花兒,采黛有意開口質問,卻被江知宜攔下。 她明白這人是有意訛詐,但現下是非常時候,能不惹事便不惹事才是最好的。 兩人皆想忍一時風平浪靜,但那店小二卻有意“陽奉陰違”,飯菜送的不對還就罷了,連再次送上的湯藥熬的都不盡心。 采黛再也忍不住,“蹭”的一下起身,攔住那店小二便斥道:“你回來看看這飯菜和湯藥,哪一樣是照我要求做的?” 店小二依舊和氣,但應聲卻是敷衍:“這飯菜是小的看姑娘身子好像不大好,想著吃些葷腥可以進補,至于湯藥,小的們就是個端茶倒水的,哪有熬湯藥的本事,姑娘先湊合用吧?!?/br> “我呸?!辈慎燧p嗤一聲,眉毛一揚,又道:“莫非我適才的銀子都喂到狗肚子里了?才讓你收了銀子,又不肯盡心?!?/br> “誒,姑娘這話可就不對了?!钡晷《此齻冎挥袃蓚€姑娘,言語之間毫不客氣,將抹布甩至肩上,開始胡攪蠻纏起來,“我好心為姑娘著想,怎么反倒落了錯處,姑娘說我收了你們的銀兩,我怎么不記得?在座各位可瞧見了?” 此處偏僻,店內眾人大多為趕路而過,不欲多管閑事,并無人抬頭搭腔。 “你……”采黛鮮少見這樣無恥之人,被氣的嘴唇哆嗦,說不出一句嗆聲的話來。 店小二見此情形,得意的一哼,便要去忙活別的,卻聽旁桌坐著的人,突然開口說道:“我瞧見了?!?/br> 那人一身靛藍色勁裝,次次咧咧的坐著,劍眉星眸,面上皆是堅毅之色,他若無其事的拿起桌上的長劍,用劍鞘指了指江知宜的湯藥,又指了指店小二,似是威脅:“我還瞧著這湯藥在糊弄人,要不小哥再端回去熬一會兒?!?/br> 店小二身形一頓,像是沒想到有人為她們出頭,還是個看來不好惹的,他沒好氣兒的折身回來,端起藥碗氣沖沖而去。 江知宜起身朝那人盈盈福身,輕聲道謝:“謝公子仗義出言?!?/br> “姑娘客氣?!彼簧踉谝獾呐e杯沖她一揚,嘴角露出幾分暢然灑脫的笑意來。 第25章 受挫 咱們不能跟衛將軍走 在食肆吃完飯菜、飲完湯藥,江知宜她們便直奔城門,想著在天黑之前出京城,以防出什么意外。 但臨到城門,車夫卻突然停下馬車,隔簾相稟:“小姐,城門口有人把守著,不知再查些什么,容老奴先去問問?!?/br> “去吧,小心些?!苯讼破疳∩巡榭窜囃饩跋?,果然瞧見城門口正有守衛把守,只要是經過之人,皆須查探一番。 他們的鐵甲在暮色下仿佛發著幽光,生出nongnong寒意來,讓江知宜莫名想起初入宮的那一夜,心里沒由來的發慌。 沒過一會兒,那車夫小跑著回來,面露難色,吞吞吐吐著開口:“小姐,老奴適才去問過,他們說京中近來有事,出城皆需……需文書或者腰牌?!?/br> 跑出來這么久,眼看就要逃離,卻在將成功時受了挫,采黛急得方寸大亂,一時沒了主意,忙問:“小姐,出不去城門了,咱們怎么辦?” “還是晚了一步?!苯诵闹幸怀?,握緊了帷裳,緘默良久之后,又道:“先回剛才去的食肆,歇息歇息再從長計議?!?/br> 眼看著天便要黑下來,若她們還在此處多加逗留,恐怕不等人來找她們,她們便要自投羅網了。 車夫不敢猶豫,忙又上了馬車往回趕。 “小姐,咱們還能逃出去嗎?”采黛握住她的手,順著車輪滾動的聲音,放緩了呼吸,仍有些心有余悸。 “不知道?!苯苏f得極為坦誠,但看她那副六神無主的模樣,又打趣道:“昨夜剛出來的時候,你還跟我說咱們只能往前走呢,怎么,這會兒你怕了?” 其實自昨夜之后,她也想過許多,一面為自己逃出來而慶幸,一面又為這自由是以珍重之人換來的,而感到自責。 兩種情緒不斷拉扯著她,讓她難以抉擇,直到此刻,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但有件事她卻知曉的清楚,若是她此刻被聞瞻抓住,那姑母昨夜所做一切,皆為徒勞,甚至會成為一道催命符。 再下馬車時,江知宜再次遇見了為她們解圍的男子,那人剛從食肆出來,見到她們還有些發愣,好像沒想到她們為何折返而歸。 江知宜沖他略微點頭,以示打了招呼,隔著遮面的帷帽,她的面容并瞧不清楚,但那人還是盯著她半遮的眉眼瞧了許久,方有些疑惑的問道:“姑娘不是已經離開,怎么又突然回來了?” “身子不太舒爽,怕路上禁不住,想著略微養養再上路?!苯穗S意扯出個理由。 “姑娘還敢來這兒,不怕那店小二又欺負了你們?”那人抬手指著食肆,擰了擰眉頭。 “此處偏僻,除了這兒恐沒有別的去處,多謝公子關心,我們會小心些?!苯顺读顺蹲旖窍霙_他笑,但又意識到他壓根看不清自己的臉,忙又福身一拜。 那人有些愣怔,似乎還在思索她折返而歸的理由是否合理,因為他過午進城時,瞧見城門守衛正在尋人。他曾問過他們要找何人,守衛們嘻嘻笑笑的說要找一位姑娘,別的再不肯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