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節
鮮血、火藥、尸體,死去的人帶著痛苦的哀嚎走到面前,骸骨累累,人間頃刻煉獄。 掌心似乎能感受到烈焰灼燒的刺骨疼痛,濃郁血腥氣和眼前泥土腥味混合,分不清哪個更讓人窒息。 他一步步走向暗處狙擊的人,侵入骨髓的仇恨裹挾殺戮的欲望,讓他毫不猶豫接過槍,恨不得立刻扣下扳機! 凝視他的一雙藍眸戰戰兢兢,麻木疲憊。 …… 直到回到基地,裴轍都沒再說一句話。 他知道姜昀祺的幻覺是誰了。 是他自己。 第187章 分毫偏差 “我就不上去了?!?/br> 博宇站樓梯口,把鑰匙交給裴轍,抬頭指三樓右側最里面一間:“云神估計還在睡?!?/br> 裴轍接過鑰匙,轉身上樓。 拿了春賽冠軍那天,姜昀祺帶他去的是原先基地。這里更寬敞些。三樓主力隊員宿舍對面還有兩間一大一小全透明會議室,內嵌銀灰色first字樣,設計得格外張揚,一眼望去,春季賽冠軍獎杯就擺在大會議室角落,金黃醒目。 窗外已是暴雨連連,天色慘淡。 鑰匙插進鎖扣發出短促輕響。 屋子里沒有一點光亮,只聽得到敲打在窗沿和玻璃上的雨聲,又沉又悶。 裴轍關門后站了一會,過分明顯的西藥苦味層層覆蓋在鼻端。 視野逐漸清晰。 書桌干凈整潔,一摞藥盒擺在靠墻一面,足足堆了三排。桌下垃圾桶快滿了,里面丟了好幾支空藥盒、還有礦泉水空瓶。衣柜半開,通往衛生間的門也開著,隱隱有風從里面吹出來。小陽臺關得緊實,深色窗簾偶爾輕微浮動,都是來自衛生間的風。 裴轍走進去關窗。 洗漱臺潮濕,池子里水淋淋的,應該剛被人用過。窗戶開得很大,勁風裹挾粘稠雨絲灌進浴室,嗚嗚幾下隔空撞擊聲,接著就在衛生間里四散流竄,最后一縷逃逸,奔向沉寂黑暗的臥室,轉瞬消失在窗簾波紋下。 姜昀祺吐過。 即使被沖進下水道,又開窗通風,但離得近了還是能聞到那股酸苦藥味。 吃進去的藥原封不動吐出來,膠囊都未來得及在胃液分解,明膠的腥脂氣混合濃郁顆??辔?,在空氣里似有若無。 裴轍關窗后走了出去,反手輕輕帶上衛生間門,視線移到床上的人。 夏季被薄,姜昀祺rou眼可見的瘦,朝里側臥,肩胛骨形狀明顯,伸出來的一截腳踝纖長伶仃,骨骼支棱,好像一碰就能碎。頭發有些長了,烏黑發絲落在深藍枕頭上,耳后一小片白皙軟糯,在黑暗中分外顯眼。 裴轍伸指觸碰,溫度低得不正常。 床頭柜上擺著已經冷了的一杯水和新拆封的藥,姜昀祺吃了兩粒。就是不知道剛才吐的是不是這兩粒。 房間隔音效果太好,這個時候,一點聲音沒有。安靜得近乎壓抑。 裴轍在床沿坐下,床榻微陷。 忽然,緊挨他的人也翻了個身。 裴轍沒動,凝視姜昀祺毫無血色的面容,心口一陣疼痛,好像之前延遲的疼痛終于在此刻全數回到血管,一滴不落流進心臟,密集沉重。 但他也分不出多余感受去感受自己的疼痛。 姜昀祺瘦了太多。 面朝他的時候,面頰一側黏了幾絲頭發,是剛剛側臥時候沾上的。幾縷額發貼著前額委頓懨懨,明明體溫低,但看得出身上還是出了層汗。雖然在睡熟,眉心卻緊蹙,鼻息忽輕忽重,眼珠在薄薄眼皮下混亂倉皇,嘴巴干得破皮,整個人蒼白孱弱。 裴轍想過見面時姜昀祺的樣子,只是一點用沒有,心臟還是在瞬間毫無防備地大幅度震顫,深刻的無力感讓他很久沒有動作。 但沒一會,姜昀祺突然哭了。 細細的哽咽從喉嚨口嗚嗚出,身體一會緊繃一會松弛,覆蓋在眼下的長長眼睫很快被眼里淌出的淚水浸濕,眼圈霎時紅了一片。 裴轍把人摟進懷里,讓姜昀祺枕自己腿上,掌心摩挲姜昀祺急急喘氣的胸口,低聲叫他:“昀祺?!?/br> 這段時間的姜昀祺應該都是這樣。 夢里無知無覺哭泣,醒來重復吃藥吐藥,然后繼續待在漆黑房間里,不停做噩夢。 在夢里,姜昀祺感覺自己好像被挪動了下,包裹自己的氣息是熟悉的,熟悉而深刻,帶來過往朝夕相處的溫情,還有那些被細致疼愛的安全與依賴。 于是,僵硬幾秒后,姜昀祺無意識哭喊:“裴哥……” 裴轍沒說話,低頭吻姜昀祺濕透的眼睫,冒汗的鼻尖,往下親吻姜昀祺干裂的嘴唇。 片刻,伴隨一聲急喘,姜昀祺睜開眼。藍眸完全浸在水里,眼淚還在往下淌,姜昀祺怔怔望著突然出現的裴轍,好幾秒一眨不眨,像是傻了。 裴轍嘴角弧度很淡,眼底笑意卻疼寵,湊近去親姜昀祺不斷滲出淚水的眼角,叫他“寶貝”。 低柔嗓音剛落下,姜昀祺下意識就去看房間角落,那個遠遠盯著自己,無聲無息的人—— 就站在那里。 血淋淋地盯著他和裴轍。 姜昀祺面色頓時慘白,死死望著那個人,渾身止不住顫抖。 順著姜昀祺視線,裴轍也看向漆黑的房間角落。 似乎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幻覺,裴轍看見了。 裴轍注視空蕩蕩的角落,神情冷峻。 姜昀祺分不清現實和幻覺,他覺得眼前這個看上去更真實的裴轍似乎是更強大的幻覺 ——下一秒,他就會從身后掏出一把沾血的槍,然后,將冰冷槍口對準自己,無動于衷地注視自己。 姜昀祺受不了,用力掙脫裴轍懷抱,去翻床頭柜藥盒。 之前吐了藥沒再吃,姜昀祺動作驚慌,好幾次抓都抓不住藥盒,開口帶著無比恐懼的哭腔,不知道是說給對面那個人聽,還是說給這個更真實的“幻覺”聽:“裴哥,我害怕……你別嚇我好不好?求求你了……嗚嗚嗚裴哥……” 害怕到極致的眼淚落成線,姜昀祺哭得滿頭大汗,臉上卻依然毫無血色。 握住藥盒的手被人一把握住,姜昀祺嚇得不敢動,顫抖得更厲害,更不敢去看裴轍。 心臟像是寸寸裂開,疼痛已經麻木,面對這個樣子的姜昀祺,裴轍幾欲落淚。 “昀祺……” 裴轍深吸口氣,微?。骸澳慊仡^看看我?!?/br> 裴轍話音落下的一秒,姜昀祺猝然靜止,呼吸一點點微弱,體溫迅速冷卻——難以抵抗的恐懼深入骨髓,姜昀祺無比強大的精神屏蔽開始起作用,同九年前在遂滸一樣,他將恐懼壓抑,成為一具軀殼。 姜昀祺情緒的極端變化很快被裴轍捕捉,這樣下去,姜昀祺會徹底崩潰。 裴轍狠下心,一把撈起姜昀祺,握著姜昀祺下巴強迫他和自己對視。 湛藍眸子毫無生氣,姜昀祺無知無覺,任憑裴轍擺布。 裴轍摸了摸姜昀祺冰涼面頰:“昀祺,認出來了嗎?我是誰?昀祺?裴哥不會傷害你。昀祺——” 說到中途,痛苦如同一把匕首,重新割開左胸。這一次,沒有分毫偏差。 裴轍閉了閉眼,嗓音不穩,帶著克制:“昀祺你看看我……我不會傷害你?!?/br> “……我愛你?!?/br> “你不是很久之前就知道了嗎?那天晚上,下著雪,我抱你,我說給過你一次機會了,我說不會讓你離開我……” “昀祺……不要這樣……” “你知道我愛你?!?/br> 從始至終,姜昀祺像是沒聽見,藍眸映出漆黑瞳孔,淚水已經停止。 過了會,裴轍抱姜昀祺入懷,低下頭很久沒有抬起。 第188章 沒有下雪 裴轍給姜昀祺收拾行李的時候,姜昀祺坐在床上,視線一會去往角落,一會固定在衣柜前整理衣服的裴轍身上。 待機狀態的電腦被關機,書桌上的藥已經分門別類擱進行李箱,小藥箱也從床頭柜拿出來裝了進去。幾件隊服折好了暫時放床另一邊,等著最后一起收。 房間沒有開燈,窗簾拉開一半,黯淡天色照射進來,雨還在下。 過了會,姜昀祺下床光腳走到窗前伸手打開窗戶。 開窗戶的原因自己也不知道,也許只是想做什么。 心底有個巨大缺口,好像眼前這扇窗戶。不同的是,窗戶打開后可以關上,深淵一樣的缺口只會不斷延伸,填都填不滿。 鼓蕩的風迅速灌進室內,雨線傾斜,噼里啪啦打在窗前地板。 腳面霎時涼颼颼,姜昀祺被凍得激靈,后退幾步,細密雨珠乘風追來,衣領很快濕了。 姜昀祺低頭看著,然后蹲下來伸手擦腳背,腦子里是空白的,不知道應該做什么,也不知道不應該做什么。 垂著頭,暴露出的后脖頸也被雨沾濕,不是很好受,姜昀祺又抬起一只手去摸自己后頸。 “昀祺?!?/br> 去衛生間收拾的裴轍出來就看到小傻子樣沒頭沒腦的姜昀祺,幾步過來關了窗戶,裴轍一把將人抱起來重新放回床上。 腳底板臟兮兮冰冰涼,姜昀祺翹起小腿往床沿擱,然后抬眼瞅裴轍,藍眸沒什么情緒,看了會又去看自己臟臟的小腳丫。 裴轍伸手摸兩下姜昀祺頭發,頭發潮了不少,裴轍無奈低聲:“別動了?!?/br> 姜昀祺就真的不動了。 裴轍找來毛巾給姜昀祺擦頭發。 姜昀祺垂頭不說話,任憑裴轍擺布,搭在床沿的小腿安靜下來,一動不動。 自從接受這個“幻覺”的真實性后,姜昀祺就一直這樣,無條件順從,也完全封閉。 和在遂滸時一樣。他坐在一眼看不到盡頭的黑色倉庫一角,兩手握住椅子邊,腳尖剛點到地。不遠處,姜正河將一幅軍用地圖攤開在幾張長桌拼成的桌面上,四周圍了好些人,說話聲不高不低,他是能夠聽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