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節
但他不感興趣。偶爾他會仰頭看向倉庫窗外,巨大高聳的樹冠總是遮住視線,陽光透過玻璃照射在地上,白日螢火一樣的斑斕影子虛虛晃晃??偸嵌⒅囱劬筒皇娣?,他會閉上眼睛聽他們說話。 不過從沒睡著。他的神經總是緊張。 裴轍蹲下來給姜昀祺擦腳,腳腕握住還多出一截,瘦得能看到腳面淡青色血管。裴轍擦了擦,起身又去衛生間。 握住沒一會就松開,姜昀祺愣了下,轉頭盯裴轍背影,神情帶了點疑惑——好像潛意識里并不能接受這個“真實幻覺”的離開。 但當裴轍再次出現在門邊,姜昀祺又很快低下頭。 姜昀祺有點矛盾,可腦子怎么都不清楚,捋不出一條清晰的線索告訴自己眼前到底怎么回事。 溫熱毛巾裹上冰涼雙腳的一瞬,姜昀祺心底顫了顫,眼皮微掀,藍眸一眨不眨又去看裴轍。 好像要將面前這個男人看透,看他有沒有武器,看他是不是虛情假意,看他是不是要傷害他。 好幾秒,姜昀祺像埋伏在叢林深處的小狼崽,藍眸精深警惕,全身毛發繃出緊張悍利的線條,蓄勢待發地準備…… 逃跑。 感受到姜昀祺注視,裴轍沒有立即看他,眉骨到鼻梁的線條因聲色沉斂顯得溫和從容。平日里的迫人氣勢褪去不少,像是在等待靠近。 但姜昀祺沒動。 角落里的危險太直接,面前又是未知,姜昀祺慢慢回到巢xue,只露出一雙眼睛探查形勢。 感受到姜昀祺無聲的拒絕,裴轍沉默下來。 片刻,裴轍松開漸涼的毛巾,起身擺弄姜昀祺小腿給塞進被窩。即使蹲姜昀祺面前,裴轍身量也比坐床邊的姜昀祺高出,此刻腕骨堅實,連帶動作都顯出幾分強硬氣勢。 裴轍突然而起的動作像是印證了心底恐懼,姜昀祺往后挪了挪。 裴轍抬眼看他,黑眸專注,眼底全是無奈和疼寵,嘆氣聲很輕。 姜昀祺早就不敢和他對視,這個時候拿起薄被把自己蓋好。 裴轍嘴角彎了下,摸姜昀祺頭:“餓不餓?” 其實也才過了一個多小時,但姜昀祺吐過,肚子里肯定什么東西都沒有。 姜昀祺不說話,翻身朝里。 不知道腦子又在琢磨什么,明明什么都琢磨不清楚。 裴轍也不催促,站床邊看了會姜昀祺蜷縮起來的背部弧度,轉身繼續收拾行李。 東西不算多,主要家里也有,裴轍很快將行李箱豎起來,然后去叫床上不知道有沒有睡著的姜昀祺。 姜昀祺并沒有睡著,睜開眼看裴轍的時候精神依舊不大好,但總是配合的。 穿褲子,穿外套,穿鞋,拿好傘,被安排好后,姜昀祺站一旁瞧裴轍整理床鋪,視線偶爾轉向角落,腦子里一會緊張一會害怕,慢慢地,就有些無所適從,只知道呆呆看住裴轍。 打不通的手機總算在枕頭底下找到,和它的主人一樣電量耗盡,被裴轍揣進口袋。 四層樓的基地頂燈亮得閃眼,大片明晃晃刷地落門邊,跟圣光似的。 門一打開姜昀祺就被刺激得低頭,只是手腕還在裴轍掌心往前牽,這個時候忍不住往回抽了一下。 裴轍突然牽不動,轉頭見姜昀祺蔫頭耷腦就明白了,彎身直接把人摟抱起來。姜昀祺剛趴上裴轍肩頭,下意識就縮著脖子往肩窩里埋——動作本能到姜昀祺根本用不上腦子思考。 博宇不知道去哪了,電話也沒打通,估計沒料到裴轍辦事效率會這么高——按博宇的“待客之道”,裴轍怎么著也會留下來吃頓晚飯什么的。 裴轍也沒打算整座基地找人,一樓玄關留了紙條,又給博宇發了信息,說他先帶姜昀祺回家,如果情況好轉,會讓姜昀祺聯系他們。 臨出門已經叫了車,只是外來車輛未經登記不能進入云浮天梯,裴轍就一手摟抱姜昀祺,一手拎行李箱。 雨還不大不小下著,到處都是盎然綠意,空氣里濕度超標,入鼻帶著點涼意。 姜昀祺打了兩個噴嚏,裴轍問冷不冷的時候姜昀祺默默環住裴轍脖頸撐傘,沒說話。 好一會,淅淅瀝瀝的雨聲圍繞在身邊,姜昀祺就有點困。 雨傘打得七零八落,姜昀祺時不時被傘柄敲醒,然后繼續摟著裴轍脖頸兢兢業業三秒鐘打傘。 等出了云浮天梯,姜昀祺已經快要睡著。 裴轍小心抱他進后座,沒讓姜昀祺徹底清醒。 雨天車子開得慢,加上雨聲輕緩,全程伏在裴轍身上的姜昀祺幾乎是沉睡。 裴轍擔心姜昀祺這么睡下去會著涼,之前還打了噴嚏,就脫下西服外套將姜昀祺裹了個嚴實。 姜昀祺畏光,沒有外套遮擋的時候,大都沖著裴轍肩窩睡,等外套罩上,姜昀祺頓時放松,就連裴轍掌心也感覺到躲進外套的姜昀祺脊背不是那么僵硬了。 昏暗處閉眼,呼吸間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氣息,姜昀祺攀住裴轍寬闊雙肩,睡得更加安穩。 上飛機安檢的時候醒了一次,姜昀祺跟著裴轍,上了飛機繼續睡,這樣,三個小時后,姜昀祺就站在了江州家門前。 裴轍一邊開門一邊對迷迷瞪瞪的姜昀祺說:“馬上七月半了,宋姨回遂滸祭祖,這段時間不在家。你裴玥jiejie不知道我們回來,等你情況穩定些,我再告訴她——” 門“啪嗒”一聲打開,玄關敞露在眼前。 裴轍將行李箱擱進去,轉頭去看姜昀祺。 套著寬大西服外套的姜昀祺站著,頭低得很低,裴轍一下沒看清姜昀祺表情。 但下一秒,落在地面的小圈水暈暴露了姜昀祺情緒。 ——不知道哭了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哭的。 沒顧得上換鞋,裴轍直接將人抱進屋里,抬起姜昀祺下巴仔細瞧:“怎么了?又看到了?” 眼前這雙水藍與三個小時前有些不同。 呆愣恐懼小心翼翼不見了,姜昀祺望著裴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難過到極致,淚水很快在裴轍手背蜿蜒。 裴轍被他哭得心痛,拇指抹上姜昀祺面頰,低聲:“昀祺,不哭了好不好?” 姜昀祺好像已經難過得快撅過去,爆哭之下,哭嗝一個接一個,眼淚怎么都止不住。 裴轍只能給他一遍遍擦眼淚。 發大水似的哭了好一會,姜昀祺開口嘶?。骸澳翘焱砩蠜]下雪……” 裴轍以為他意識錯亂,趕緊哄:“對,沒下雪,裴哥記錯了,那天天氣很好——” 姜昀祺瞪著裴轍,眼眸睜得老老大,淚水漫溢。 開口又急又慌,十分委屈,姜昀祺哇哇大哭:“我是說——你說愛我的那個晚上——沒有下雪!” 裴轍愣住。 姜昀祺一邊打嗝一邊哭訴:“那天雪是中午下的,傍晚就停了……” “你下車不理我,你吃醋!” “嗚嗚嗚……后來你說讓我待你身邊,哪也不能去的時候,雪已經停了……已經是晚上了……裴哥……嗚嗚嗚……” “就是你抱著我的時候,樹上的雪掉——” 裴轍傾身一下吻住他。 不能遺忘、不能錯亂的,從來不是那個雪夜到底有沒有下雪,而是裴轍愛他這件事。所以,才會有多到數不清的細節指向這個事實。 姜昀祺還在哭。 過了會,伸手揪緊了裴轍衣領。 第189章 最不應該 鞋還沒脫。 姜昀祺兩腿蹬兩下,想把鞋子蹬掉,但并沒有成功。 裴轍一手環著姜昀祺后腰,一手伸去給他脫鞋,姜昀祺直起身貼得更緊,捧著裴轍臉頰一邊抽鼻子一邊親。 抽鼻子的聲音有點大。姜昀祺親得也重。 鞋子剛脫完,姜昀祺就著急忙慌纏裴轍,坐到裴轍身上。 裴轍忍不住笑,撫摸姜昀祺后腰凹陷弧度,往下輕輕拍了拍:“要不要擤鼻涕?” 姜昀祺哭得眼淚鼻涕糊一臉,裴轍親他的時候,嘴巴都咸咸的。 姜昀祺這才稍稍退開,呼吸不通暢地凝視裴轍。 一雙眼腫得厲害,整張臉水漬漬的,透明鼻涕泡在鼻尖一閃一閃。姜昀祺往回用力抽了下鼻子,視線固定在裴轍身上,過了會,埋進裴轍身前,甕聲:“要?!?/br> 進門到現在,姜昀祺目光就沒離開過裴轍。 裴轍抽來紙巾低頭給人擤,姜昀祺靠著裴轍沒動,就著裴轍捏住他鼻子的手閉眼擤了幾下。 紙巾扔進空空的垃圾桶。 宋姨走之前家里收拾得整潔干凈,只是陽臺的花都搬去了裴玥家,畢竟家里真正能看顧的也沒兩個。 忽然就安靜下來。 沒有開燈,室內全是自然光,下午三點多,日頭有些大,熱度在陽臺持續攀升,隔著玻璃門,客廳溫度也逐漸升高。 江州沒有所謂的梅雨季,六月底算是徹底入夏。 裴轍伸進姜昀祺衣服摸了摸,果不其然滿身汗。 剛才簡直就是用盡全身力氣嗷嗷哭,這會都有點體力不支的困,姜昀祺抱著裴轍眼睛要閉不閉。 姜昀祺就想這么呆著,一點話都不想說。但空蕩蕩的腸胃并不想,適時咕嚕嚕響了幾聲。裴轍伸手摸姜昀祺肚子,肚子就跟終于受到關注似的,叫得更歡。 姜昀祺嘆氣:“沒骨氣?!?/br> 裴轍笑:“說自己?” 早上沒怎么吃,后來吃藥又吐得直冒胃酸,算下來,姜昀祺差不多大半天沒吃飯。 裴轍把人抱進自己房間,讓姜昀祺先睡一會:“想吃什么?” 姜昀祺視線一點都不敢離開裴轍,裴轍放下他的時候,姜昀祺直接埋進被子咕噥:“不知道……” 從站在家門口短暫清醒,到這會,其實是有些不同的。 祈見嘴里的“控制得很好”、在博宇看來無比鎮定能夠獨自坐下吃飯應對幻覺的姜昀祺,此刻,在裴轍面前,通通消失不見。 相比被動運用強大的精神封閉自己,姜昀祺選擇讓裴轍占據自己所有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