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節
“至于幻覺是什么,他從沒和我說過。睡眠依靠藥物調整,就我和他之前的交談看,收效甚微?!?/br> “精神分裂有陽性和陰性癥狀?;糜X幻聽屬于陽性,陰性表達粗糙點說,包括情緒極端不穩定、言語匱乏、自我屏蔽等,但就像我之前說的,姜昀祺這方面控制得很好——我不知道這算不算一個積極信號,因為從心理學研究角度看,病發早期越是自我控制強的,后期大都失控,痊愈的概率幾乎……” 祈見能夠感受到電話那頭愈加沉重的寂靜,他慢慢說:“為零?!?/br> 日光亮晃晃地曬在車前窗上,路過行人好些手里拿著傘,以備梅雨季的不時之需。 裴轍沒有說話,臉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在旁人看來,站在窗前目視前方的裴轍過分平靜了。 只有裴轍自己知道,電話里傳來的每一個字都需要他動用全副意志去接聽。 心臟在某一刻好像被人用力掏出,沒有鮮血淋漓,也沒有疼痛不堪,即使在脫離軀體的時候,嘭嘭震動的心跳也在牽引渾身血管急速流動。 “為零?!?/br> 裴轍低聲重復,語氣也沒有絲毫變化。 祈見莫名緊張,解釋:“這只是最壞的情況。不排除如果……下周用藥結果向好的方向——” “藥物有副作用嗎?昀祺肺不好?!?/br> 祈見立即道:“不會影響肺部,主要針對神經作用。利培酮、舒必利都控制了劑量。副作用的話,睡眠和食欲會受影響,但也開了相關藥物?!?/br> 裴轍沒再說什么,道謝后掛了電話。 不知道是不是裴轍本就這樣喜怒不形于色,在祈見聽來,裴轍太過冷靜,冷靜到讓人覺得他真的只是來了解情況,以至于,掛了電話的幾分鐘里,祈見都覺得自己像是完成了一場專業測驗。 但祈見分明感覺裴轍那字數不多的幾句話里,透出一股極度壓抑沉重的心緒。 登機提示開始催促。 身后幾位同事已經收拾好文件準備登機,有的舉起手里咖啡一飲而盡。 溫應堯從對面迷你餐吧踱過來,一路和軍備司的幾位打招呼,轉到裴轍身旁,先是瞥兩眼異常沉默的裴轍,又去看他們面前空曠的停機坪,打了個響指,笑容散漫。 溫應堯母親是國畫藝術家,娘胎里帶出來的氣質,倜儻灑脫,舉止總有那么幾分漫不經心,好像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一張嘴更是目中無人,總之很考驗對手心理素質。 相比裴轍的不茍言笑,有一說一,溫應堯在談判桌上就顯得有些狡猾,三分顏色,三分虛實,剩下的有來有往。 “裴副有心事?” 溫應堯嘴上玩笑,不過這個稱呼目前已是心照不宣。 外事部一部三副,副部去年剛空出來一個,人選有三。只是這三個人里,其余兩個都湊的年限,大家心知肚明,裴轍擺在那,要選也不會選另兩個。 所以暗地里,大家都對裴轍改了稱呼。 背后幾位同事打量著兩位大佬看熱鬧,一邊瞅裴轍反應。 但裴轍一點反應也沒給溫應堯,站在玻璃窗前面無表情。 溫應堯也知趣,沒事找事裴轍是不會搭理他的。 “剛和孫部開完會,研究所那里傳來消息,‘天行者’項目在準備重啟,具體情況等我們這輪談完回去再說,圖紙過幾天會發給你,你先看看數據?!?/br> 裴轍沒說話,眉心微皺,似乎在考慮什么。 過了會,裴轍說:“我家里有事,接下來要請一個月假?!闭f完,裴轍喊來站垃圾桶前仰頭灌咖啡的喻呈安:“幫我訂目前最快回國的航班?!?/br> 喻呈安估計咖啡喝多了,腦子里全是水,也沒想眼下是什么談判進度,“哦”了聲一溜煙就去辦了。 全程十幾秒,溫應堯看不明白,談判桌上都沒這么迅猛刺激,頓時傻在原地。 裴轍低頭看時間,繼續說道:“細則方面我會在飛機上整理好,下了飛機郵件傳給喻呈安。我算了下,時間正好,這一期沒什么大問題,主要還是人事,具體安排我會在下了飛機后的三個工作日里郵件給你,到時候還要拜托——” “裴轍?!?/br> 緩過神來的溫應堯揉了揉太陽xue,面色微沉:“到底怎么了?家里有事?有什么事要請一個月?” “你不會不知道這里多少雙眼睛盯著下半年副部——” 裴轍轉頭看他,口吻嚴肅:“我沒有開玩笑?!?/br> 溫應堯擰眉:“一個月?你說你不開玩笑?那難道是我在開玩笑?!” 裴轍心思明顯沒在這里,語速有些慢:“可能之后還要請假。如果部里有人事變動,我完全服從?!?/br> 休假一個月,所謂的人事變動就等于降職。 溫應堯瞪著裴轍說不出一句話,眼神像在看無可理喻的人:“到底怎么了?你姐要生三胎了?這關你什么事???聞措是擺設?還是——” 事情結束一年多,溫應堯這才想起另一個人。 “那小屁孩又怎么了?不是都拿冠軍了?這么大人了還要你跟著轉?” 裴轍知道溫應堯是替他考慮,想了想說:“昀祺生病了?!?/br> 這句話從裴轍嘴里說出來,包含的信息量就不僅在表面。溫應堯自然知道,聞言皺眉盯著裴轍,漸漸也產生和祈見一樣的感受。 裴轍在緊張,或者說心慌更準確,擱在身側的手指腹摩挲,氣息壓抑。 有一會,溫應堯確信,裴轍走神了。 這是很少見的事,少見到溫應堯也不由沉默。 片刻,喻呈安滿臉震驚跑回來,他也反應過來了,到了跟前看著兩位上司,硬著頭皮把回國機票遞給裴轍:“裴司,一個小時后。直達?!?/br> 裴轍沒說什么,伸手接過。 又過了會,機場方面已經有工作人員前來詢問。 溫應堯語氣平平,轉身:“我先幫你頂著。假條再說。走了?!?/br> 裴轍沒說話。 走出兩步,溫應堯忍不住,嘆了口氣:“一個月真的不行。裴轍,你不想干了?” 裴轍垂眸:“不瞞你說,我現在一點多余心思都沒有?!?/br> 第186章 是他自己 博宇盯著陌生來電顯示,撓兩下腦門,抬頭去看不遠處排隊體檢的青訓生。 薛鳴淮不耐煩維持秩序,交給了路星嵐,倚一旁角落玩閃耀暖暖。夏閔津津有味看著,偶爾出謀劃策,給出幾點另類審美建議。 劉至林西瑤跟著護士清點人數挨個發表格,發完發現黑色簽字筆沒帶夠,后來兩人一人一邊,挨個負責八位青訓生,幫著填表。 鈴聲還在響。 博宇想可能是贊助商的電話。 雖然first官方經理人聯系方式已經改成林西瑤的了,但偶爾還是有幾通通過熟人聯系的會打到自己手機上。 博宇接起電話:“喂?” 對方說了一句話,博宇立即站直,匆匆兩句掛了轉身就朝醫院大門跑。 動靜太大,薛鳴淮抬眼:“去哪?” 博宇擺擺手:“我回基地!有事!你別玩了!看好崽子!” 隊里專車一會要帶其余人回基地,沒顧上打傘,博宇冒雨猛沖到路口叫出租,上車就讓師傅選一條最快路線,但從醫科大附屬醫院趕到云浮天梯最快也要二十分鐘。 雖然電話那頭裴轍沒說急不急,但想到姜昀祺狀態,博宇還挺著急的,心態類似大人終于找來的踏實。 車上,博宇給姜昀祺打電話,可響到最后都是忙音。 難怪裴轍會打給他。 云浮天梯對外來人員卡得極緊。加上之前出過竊聽器事件,除了戰隊成員,單獨進入的都需要里面出人來領。 物業那里,first留的是博宇電話。畢竟,很少有人愿意干跑腿領人的活。 最后一個十字路口紅綠燈,遠遠的,博宇已經看到立車前撐傘打電話的裴轍。 天色陰沉,小雨下個沒完,隔著淅瀝雨線,看不清傘下裴轍面目。 從紅燈閃爍到綠燈亮起,近兩分鐘里,裴轍一直在打電話。 博宇瞅著,恍然明白,他是在給姜昀祺打。 姜昀祺怎么可能接電話——估計姜昀祺自己都不知道手機放哪了。 出租車停在裴轍面前,博宇下車就說:“云神手機打不通的。他昨天換了藥,這會估計還在睡?!?/br> 裴轍點頭放下手機:“麻煩你了?!?/br> 博宇跑到保安室門口登記,轉頭對裴轍說:“沒事沒事。云神不讓我們聯系家里人,要等這周換了藥看情況?!?/br> 裴轍沒說什么,這些他已經從祈見那知道。 兩人一前一后撐傘進云浮天梯。 雨勢漸大,廣闊蔥郁的中心湖湖面泛起碧色雨霧。塑膠跑道沿著綠化林一路蜿蜒向前。路面干凈,青綠新葉落在黑色水泥路面,雨水敲擊,唰唰作響。 博宇聲音飄在雨里傳到裴轍耳邊。 “……上個月的事。別個戰隊有人找茬,云神發飆了。我第一次見云神那樣,一磚頭直接朝人肩懟下去!把對方嚇得屁滾尿流!后來出事了,就是那個通緝犯,正好在我們這片被抓,幾陣槍響,墜樓死的,頭朝下!云神正好看到,估計是受了刺激……” “晚上我下樓找吃的,看見云神坐沙發上,說我身后有人,還拿著槍!嚇死我了!后來我去醫院體檢,遇到祈醫生,就把云神事說了。結果祈醫生比我還緊張,跟我回基地,待了足足有三個小時吧——” “除了拿槍,昀祺還說什么了?” 裴轍忽然問道。 博宇一愣:“???” 博宇回頭看裴轍,視線對上頓時反應,知道裴轍問的是姜昀祺幻覺,不好意思笑,微微仰頭尋思:“這段時間事情太多……我想想……云神出現幻覺的第二天就發燒了?!?/br> “半夜退燒那會我也在。云神醒來意識不大清楚,問我有沒有看見那個人,我尋思我怎么可能看見,就說沒看見。誰知道云神直接哭了,說我見過的,我還認識,怎么可能看不見……云神從沒這樣過……” 博宇扭頭往前慢慢走,沒注意裴轍霎時僵立在原地。 “……后來,我就騙他,我說我看見了,云神才——” 走出一陣,博宇余光沒看見裴轍,又是一愣,轉身發現裴轍站幾步開外,如同一座下沉雕塑。 握著傘柄的指關節僵硬泛白,雨水滴滴答答,裴轍閉眼很久沒說話。 “怎、怎么了……”博宇莫名緊張,盯著裴轍也不敢動。 遂滸大爆炸的驚天巨響在徜徉雨聲中轟然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