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我恢復了知覺,全身火辣辣地疼,身體好像很輕盈,又好像哪兒都動不了,連手也抬不起來。我睜開眼,看到我媽在旁邊,我無力地叫她,我媽忙把我爸喊進來,我看到門口還站著兩名交警。我爸見我醒來,連說,好,醒了就好。 一輛小面包車在路口撞到了我,開車那哥們跟我差不多年紀,估計嚇得不輕,連報警和急救電話都忘了打,抱起我塞進了車就往醫院開,路人幫我報了警,并把我摔落的手機交給了警察,感謝陌生人。 事故很快得到鑒定,對方全責。我的檢查報告出來了,萬幸骨頭和內臟都沒問題,只是大面積的軟組織損傷讓我異常痛苦,怎么躺都疼,我感覺前xue和后背都是緊緊的,濕粘的感覺包裹著我,想轉個身,卻動不了。 我昏昏沉沉地躺著,始終在睡去和醒來之間徘徊,不知何時開始有了餓意,我從未如此感謝過饑餓,內心覺得是好現象,告訴我媽想吃點東西,我媽也很開心,去醫院食堂買了粥回來。我問,媽,幾點了?我媽說,快九點了。 我問,我的手機呢?我媽以為我要跟領導匯報情況,說,你安心點,單位里早都知道了,把傷養好,手機放這里。我媽又說,你有個同學一直打電話過來,我幫你接了。我忽然有點緊張,說,你們說啥了?我媽說,我跟她講你過馬路被撞了,當時你還沒醒,我看著難受,就哭了,你那個女同學也哭了,問你在哪里,她要過來。 我躺在床上,思緒一片凌亂。我媽湊過來悄悄問我,這么關心你,不是普通同學吧,是不是女朋友?我沒回答,只是說,媽,我餓了,喂我喝點粥。 白粥入口,我隱約嘗到一絲血腥,應該是嘴里也破了,我預感到未來幾天勢必要有嚴重的口腔潰瘍,于是想把粥全都喝完。我想直起點身,稍一用力,腰背上劇痛傳來,我忍不住劇烈咳嗽,一口粥帶著血絲飛濺到碗里和被子上。就在這時,我看到一抹身影出現在門口,我不敢太快轉動脖子,只用余光分辨出來是她。 咳嗽帶動了身上各處肌rou,我又鉆心地疼起來,她來到我床邊,叫我名字。我忍著痛說,你來干嘛。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媽,輕輕說了句,阿姨你好。我媽說,你好,你好,他沒事,不用擔心。我說,媽,你再去買點東西吧。我媽說,好。就出了門。 她問我,痛么?說著淚水就流下來。身體的疼痛讓我愈加心煩氣躁,重復著說,你來干嘛。她說,不要離開我,我很害怕,你不要離開我… 我不想看她,可經不起她一直求告,說,別哭了,你和我媽老在我床邊哭,跟我死了一樣。她說,你別亂說話。我說,收起來吧,一會我媽來了。她慢慢止住,說,等會我喂你吃飯。我不想多說話,讓時間沉默著。 我媽又買了粥和水果回來,她接過,說,阿姨,我來喂吧。我媽看了看我們,說,好,好。說完又出去了。我說,這么晚,應該沒票了,你怎么過來的?她說,打車,第一次打車花了這么多錢。我說,你就是賤,來干嘛。 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心下暗暗內疚。她低著頭,只是往粥里吹氣,我看到她的睫毛在激烈地顫動。吹了一會兒,她開始喂我,我看到她紅紅的眼圈和有些凌亂的劉海,那心疼的感覺又要上來,但我強自撐著壓了下去,說,我沒事的,你快回去吧。她說,我在這里陪你,明天早上走。我說,不用,有我媽陪我。她堅持留下,我最終答應了,于是我讓我媽回家。 我表現得雖然冷漠,其實已意識到,自她來了以后,我內心逐漸平靜,甚至連疼痛都減輕了些。她喂我吃完了粥,說,你眼睛里好多血絲。我忍不住說,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講嗎。她看著我,說,答應我,不要離開我好么?我又厭煩起來,恨不能大聲說話,只能低著聲音,說,讓你講就講。她說,好。頓了頓,說,我本來有個弟弟,我媽懷的是龍鳳胎,后來,我弟弟沒保住,爸媽認為是我害得弟弟沒了的,他們一直不喜歡我… 她又開始流淚。我說,什么年代了,還重男輕女。她說,小時候學校開家長會,我爸媽誰都不想去,每次老師讓叫家長,我都害怕,他們供我上學,就像完成任務,不管我做什么,他們都不會高興,上大學之前還會打我… 看著那雙淚盈盈的眼睛,我的心里防線快要崩潰,直到我想到那個“他”,又硬了心腸,問,你離不開的那個男朋友呢?她的睫毛低垂著,說,是我大學的學長,他追我,我同意了,我們開始交往,可他是個變態,平時完全看不出,他只是想要我的身體,要不動的時候,就拿煙頭燙我… 她擦著淚,我的心七上八下,似被吊起又放落。她說,他還有別的女朋友,想讓我和她們一起在床上陪他,我拒絕了,后來我發現自己懷孕了,我去求他,他不理我,我沒有辦法,只能跟爸媽說,他們罵我性子,讓我滾出家去… 她抽泣得厲害,終于艱難地講完了這些事。她說,我一直想告訴你的,但是,我怕你會不要我… 我心里與她一起流淚。我說,我想喝水。她連忙去擰開床邊臺子上的礦泉水,小心翼翼地喂我喝。我聞到她身上的味道,與那雙柔弱的眼睛一對視,防線瞬間倒塌。我說,對不起。她說,原諒我,好么… 我說,沒什么好原諒的。她驚慌看我,我看著她眼睛說,你本來就沒錯… 她放下水,輕輕抓著我手臂啜泣,過了好一會,說,我來的時候很害怕,在高速公路上,我想,如果你死了,我就打開車門跳下去… 我們的手抓在了一起。 靜靜地,我感覺到那個遠b身體傷痛更折磨我的心結正在融化消失。 我說,過些天,一起去上海。她說,好,你去哪兒我都陪著你。我說,我買了兩張演唱會的票,一起去看。她雙眼亮亮地看我,說,你沒跟我說起過。我說,上次從寧波回來后,我就買了,前兩天剛寄到,想安排個驚喜的。 那些亮亮的東西沿著她的臉流下來。 她坐在病床旁陪了我一夜,到第二天早上我媽來了才回去。我當天就出了院,此后天天往身上擦滿藥水,由于背肩摔得嚴重,我睡覺只能趴著,痛苦無需多言,幸好都是y傷,只要靜養恢復即可。她每天詢問我身體情況,到了夜里還是給我打電話,唱歌給我聽,只是通話時間不那么長了,總催我早點睡覺。我說,我想看照片。她說,等你身體好了,我每天給你發。 幾天后,我的傷痕上鱗片般結了密密麻麻的痂,疼痛開始有所減緩。又幾天后,轉痛為癢,我媽陪我去醫院檢查,醫生說,挺好,恢復得不錯。我跟她說了,她開心得不行,又要來看我,我說,不用,我現在還不太靈活,g不了啥。她笑著罵我流氓。 我和爸媽與肇事那哥們一家去交警隊協議賠償,對方主動提出賠3000塊錢,我爸媽的意思是,萬幸人沒事,隨便賠點就行。我內心覺得自己過馬路不專心也有一定責任,于是很順利地簽了一次性終結協議,我看到對方如釋重負的表情。出來的時候,那哥們對我說,兄弟,幸虧你身體好,我最近都沒睡過一個好覺…ρΟ㈠8Αc.cδΜ(po18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