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那箱子放在她腿上,明明很輕,卻仿佛有沉甸甸的重量。 她抿著唇,抬起手,指尖捏著箱子的蓋子,一片一片輕輕掀開。 里面是很多很多照片。 它們曾經整整齊齊貼在他臥室里的墻壁上,現在散成一堆,安安靜靜地躺在紙盒子里。 陶枝講那些照片一張一張拿出來,街角的貓,斑駁的墻,破碎的拼圖。 她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拿在手里看這些照片,借著昏暗的燈光,她看見上面角落里的小字。 最開始是有些稚嫩的,歪歪扭扭的字體: ——第一份禮物。 ——總偷吃我的魚腸。 ——家里的墻。 陶枝一張一張看著那些曾經她趨之若鶩,卻不敢去觸碰的秘密,他幼時那些陌生的時光像電影的片段,一幕一幕在她眼前鋪展開。 最后一張是在摩天輪上拍的,煙花之下的天空,明亮的花火照亮了大片深紫色的天。 第一次看到這張照片的那一天,她剛剛意識到自己可能喜歡江起淮。 她沖動地跑到便利店門口偷偷找他,卻被抓了個正著,小心翼翼地跟著他回了家,然后,看到他的照片墻上并沒有選有她的那一張。 陶枝盯著那張照片,第一次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看。 她記得那次付惜靈拍了好多張,這張其實拍得不太好,大概是角度和距離沒有選好,煙花只拍到了很小一塊,摩天輪的艙內占了更多。 鏡頭里主要是她的后腦勺,摩天輪里光線明亮,玻璃窗像鏡面似的映出艙里小小的,像背景板似的其他人。 笑著的厲雙江,歪著腦袋的趙明啟,舉著手機的付惜靈。 然后,她看到了自己。 她當時就坐在窗邊,這個角度里,玻璃窗面上她的臉占了一大半的空間,女孩子的五官輪廓朦朧又清晰,她眼睛睜得大大的,驚嘆似的看著窗外,眼角翹翹,唇角彎起小小的弧度。 陶枝睫毛顫了顫,捏著照片的指尖用力得泛起了白。 她視線移下去。 那張照片角落里深色的地方,就在玻璃窗面她手邊的位置,同樣深色的筆跡寫了很小的字: ——太陽。 第62章 咕嚕嚕 好巧。 帝都一連下了三天的雪。 厚重綿密的雪花遮天蔽日, 將這座五光十色的城市染成純凈的白,沒清的積雪沒過腳踝,北風裹著冰粒刀子似的刮在臉上。 這種破爛天兒沒人愿意在室外呆著, 但總有神經病例外。 陶枝坐在三腳架前, 看著相機鏡頭里的一對情侶穿著抹胸婚紗白襯衫站在雪地里吵了十分鐘。 還光腳。 紅墻白雪里, 天仙似的小姑娘穿著一抹紅裙赤著腳站在雪地里, 美好得像是墜入凡塵的冬日精靈。 只是說出來的話卻不怎么美好:“老娘有錢有顏什么也不圖嫁給你, 你現在連一個婚紗照都不聽我的是吧?我是眼睛里塞了屁了才會看上你!我就想這么拍怎么了?我說什么你聽著就行了, 你憑什么管我?” 男人有些頭疼, 他看了一眼這邊撐著腦袋的陶枝和她旁邊一臉尷尬的助理, 壓低了聲音:“能別鬧了么?這么多人看著呢,你不嫌丟人?” “你現在嫌我丟人了???以前你都說我這樣特別率真特別可愛!” “那時候你十八!現在你都快二十八了!能不能稍微成熟點兒?” “我就想讓你配合我拍個照就不成熟了?你說的是不是人話!” “行了,你差不多得了!這照還拍不拍!”男人耐心告罄。 “拍個幾!把!婚也別他媽結了!分手!你去找個成熟的吧!” 女人脾氣上來了, 收也收不住,她轉過頭來, 看向陶枝:“你讓人家評評理,我這要求過分嗎?我就想拍一個你跪下親我的腳的鏡頭, 怎么你膝蓋鑲金還是嘴上帶鉆???我找了這么貴的攝影師來就是為了拍出最完美的照片!現在讓你配合一下你都不愿意,我錯了?” 戰火莫名其妙地蔓延到她這邊兒來, 陶枝慢吞吞地抬起眼, 她靠在折疊椅上,耐著性子提議道:“要不你先穿上鞋?這大冷的天兒,腳都凍紅了?!?/br> 女人瞪著眼睛看了她幾秒, 似乎不知道該說什么,最后僵硬地說了句“謝謝”。 陶枝關了相機,折好三腳架收起配件塞進包里遞給助理,往前面的咖啡館指了指:“我在那喝個咖啡暖暖, 你跟客戶交涉一下,吵好了叫我,最多一個小時,再晚光就不行了,拍不出效果?!?/br> 助理小錦點了點頭,縮著脖子戰戰兢兢過去了。 陶枝晃晃悠悠地進了咖啡館。 她點了杯咖啡,抽出電腦打開了ps和lr處理昨天的照片。 暖氣隔絕掉外面的冰天雪地,稀薄的陽光透過巨大落地玻璃窗淡淡落進來,然后忽然被一道人影遮住。 一道清潤好聽的男生在她身邊響起:“你好,介意給個聯系方式嗎?” 陶枝頭也沒抬,熟練地說:“介意?!?/br> 男人笑了一聲,也沒走,陶枝余光瞥見他在她對面坐下了。 還坐下了? 這人什么毛病。 她皺了皺眉,抬起頭來看過去,這人穿著件駝色大衣,相貌清雋,笑瞇瞇地看著她。 陶枝眨了眨眼:“小林子?” “無情,老同學跟你要手機號你都不給???”林蘇硯傷心地說,“我以為我會有什么特殊優待,結果是我想多了?!?/br> 陶枝好笑地看著他:“你要我什么聯系方式?微信手機號你都有了,要qq???” “也行,”林蘇硯從善如流,掏出手機,“現在年輕人都用企鵝?!?/br> 陶枝翻了個白眼。 她跟林蘇硯高考后吃了個訣別飯,這人當時還是個感性又脆弱的纖細少年,哭著說不知道下次見面是何夕,結果高考成績出來以后到學校報道那天,倆人齊齊在c大報到處碰了個頭,大學又在一個學校呆了四年。 陶枝學電影學,林蘇硯學了金融,畢業以后去英國讀了一年碩,前段時間才回國。 當年他報這個專業的時候陶枝還覺得很新奇,林蘇硯家算是書香門第,一家子的藝術家老師大學教授,但他從小到大最大的目標就是把人民幣玩弄于股掌之中。 大學的時候他就不止一次說,如果陶枝是他家女兒,他爸估計會高興得把自己綁竄天猴上飛天上去。 兩個人一年多沒見,話說不完的多,林蘇硯本來就是個磨磨唧唧的話癆,聊完了近況開始吹起他新入職的老大。 “三年從國內top本科畢業,綜合專業gpa雙料第一,9個月念完賓大碩士,華爾街呆了一年,發表過得國際論文比我高三做過的卷子還厚,年薪——”他頓了頓,比了個手勢出來,“這個數?!?/br> 陶枝面無表情地聽著他吹牛逼。 林蘇硯見她毫無反應,不甘寂寞地強調道:“年薪這個數!而且你敢信,這人跟我同歲,他一天估計不睡覺,腦子24小時都在運作?!?/br> 陶枝的表情依舊沒有任何波動。 林蘇硯手都舉酸了,半天,放下手嘆了口氣,有些寂寞沒人給他捧場:“差點兒忘了,你是缺了一情一欲的周芷若?!?/br> 陶枝有些不忍心他冷場,還是決定配合著他聊兩句:“是個卡西莫多吧?!?/br> 林蘇硯:“真的帥,你信我?!?/br> “200斤?” “身材比拳王都好?!绷痔K硯夸張地說。 “那確實200斤了?!?/br> “……” 林蘇硯又嘆了口氣,做出最后總結:“你完了,你成仙了?!?/br> 天南海北的聊了一會兒,咖啡館的門鈴叮鈴鈴地響,小錦拎著個大包站在店門口找了一圈兒,看見了陶枝。 小姑娘呼哧呼哧地跑過來,將包放在了旁邊空椅子上:“客戶說今天先不拍了,讓我跟您說聲抱歉,錢還是按今天已經拍好的片子給,再給您加5%的補償費?!?/br> 陶枝“啪嗒”一聲合上電腦,快樂地說:“好耶,下班下班?!?/br> 林蘇硯一臉頹然地看著她興高采烈地收拾東西:“男人都沒有下班讓你快樂?!?/br> “男人算什么東西,”陶枝一臉疑惑地看著他,“我就奇了怪了,你這么喜歡給人做媒,都大學磨嘰到畢業了,還干什么金融?明天轉行去婚介所上班得了?!?/br> “我不是喜歡給人做媒,我就喜歡給你做媒,”林蘇硯撐著下巴說,“我就是想知道你談戀愛什么樣兒?!?/br> 陶枝擺了擺手,轉身往外走:“那你想著吧,我要回家睡覺?!?/br> 小錦把大包從桌上拎起來,看看已經出了門的陶枝,趕緊朝著林蘇硯躬了躬身,小聲說了句再見,然后屁顛屁顛地跟著跑出去了。 - “她想要仙子那種感覺,雪地里的芍藥花精靈,”陶枝肩膀夾著手機,一邊把牛奶杯塞進微波爐里一邊說,“她未婚夫是個誤入仙境的普通人,拜倒在精靈凍得通紅的腳丫子下,我真服了,就為了這么個破事兒也能吵上一架?!?/br> 電話那頭,付惜靈笑得前仰后合:“你之前不就說這活兒麻煩,不還是自降逼格接了?!?/br> “人家錢給得多,”陶枝靠在中島臺前說,“給錢的就是爸爸,在人民幣面前誰還管逼格?!?/br> 付惜靈:“你又不缺錢,攝影界天才少女?!?/br> 陶枝掰著手指頭算了一下,她這個年齡怎么算都不算少女了,但還是非常流暢且滿意地接受了這個稱呼。 “我得給我們靈靈攢份子錢,到時候給你包個大的,”陶枝把熱好的牛奶端出來,笑著說,“今天晚上加班嗎?” “不加!”付惜靈的聲音頓時歡快起來了,她小聲說,“我們主編今天出差了,大家都在偷懶,我整理完手上的素材就走?!?/br> 付惜靈大學讀了新聞,在一家報社做記者,起早貪黑三天兩頭的加班,用她的話說,菜鳥記者只配拿著最少的工資干最多的活兒。 并且干得毫無怨言。 大到煤氣泄漏爆炸,小到隔壁劉翠芳奶奶家丟了狗,她都興致勃勃地走街串巷采訪上報。 掛了電話以后,陶枝將牛奶喝完,杯子丟進水池里,轉身走進了數碼暗房。 大學畢業以后,她跟付惜靈合租了這個房子,從家里面搬出來住,小區新建沒幾年,治安環境地段都挑不出毛病。 房子三室,她交房租的大頭,把多出來的一個房間改成了暗房用來洗照片。 推門進去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只有小小一盞紅色的燈發出微弱光亮,陶枝借著微光掃了一眼墻上掛著的一排排照片,不知怎么莫名想起了完全不按照家里安排的道路走的林蘇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