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她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里走才是對的了。 無論選擇哪一條路,好像都會撞到那條冗長地拖墜著的尾巴,然后全軍覆沒,一切歸零。 - 陶枝在家里呆過了一個周末。 張阿姨每天換著花樣兒的給她燉各種滋補的湯品,恨不得三餐都送上樓來讓她不要下床,還一定要盯著她全部喝完才行。 那陣仗嚴重得陶枝差點兒以為自己是全身粉碎性骨折了。 她本來就已經沒什么事兒了,除了耳朵后面最深的那道傷口拆了線,正在緩慢的愈合。 周一,她迫不及待地沖去了學校。 一周沒有來上學,一切好像都沒有什么變化。 除了寒假將近,因為備戰期末考學習氛圍比起平時格外緊張濃郁以外。 教室第一組的最后兩排終于來了個人,不用一個人孤零零地看著三個空座位的付惜靈快要喜極而泣了,在看到陶枝的一瞬間,小姑娘直接沖上來抱住了她:“枝枝?!?/br> 陶枝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直白的歡迎,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她匆忙忙地拍了拍她的背:“哎,在呢在呢?!?/br> 付惜靈說什么也不撒手:“枝枝?!?/br> 陶枝耐心地應聲:“回來了回來了?!?/br> 付惜靈腦袋蹭了蹭,小聲說:“你胸好軟?!?/br> 陶枝:“……” 空座位單打獨斗一人組變成了一個干部加一個半吊子還有一個廢物三人組,江起淮的位置始終是空的。 如果是之前,她在出院逃出陶修平的視線以后,第一件事肯定是威逼利誘季繁說出江爺爺的病房去見江起淮,但是現在,她卻有些望而卻步。 她的貪吃蛇在牢籠里漫無目的地轉,在堅硬的墻壁上撞得頭破血流,卻依然找不到前進的路。 整整一周,她第一次沒再給江起淮發微信。 周六的上午,陶修平去公司開會,陶枝這兩個禮拜的家教課全部都暫時停課了,她穿戴整齊跑到門口穿鞋,準備出門。 季繁剛剛起床,一下樓就看見她站在門口戴手套。 少年抓頭發的動作停了停:“你要去醫院嗎?” 陶枝低著頭,沉默地把手伸進柔軟毛線手套里,五指分開,撐起。 季繁沒再說什么,他走下樓梯進了廚房,路過玄關的時候只丟下了一句話:“603?!?/br> 陶枝愣了愣,抬起頭來看過去。 少年沒回頭,背對著她很帥氣的擺了擺手:“自己注意安全?!?/br> 陶枝抿了抿唇,出了門。 到醫院的時候接近正午,陶枝先去了放射科的住院部。 她站在病房門口往里看,季槿沒在,病房里空蕩蕩的,窗臺上擺著兩小盆不知名的植物,嫩嫩的葉子緩慢地伸展開腰肢,沿著窗臺攀爬。 陶枝等了一會兒,走廊里傳來輕緩的腳步聲。 她回過頭去。 季槿一個人低著頭往前走,陶枝不知道放化療是不是都會掉頭發,但她的頭發好像沒有掉,依然是烏黑的長長一把,被整齊扎在腦后,顯得她蒼白的臉更小。 她身形削瘦,幾乎撐不起醫院里寬大的白色衣服,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疲憊,很慢很慢地往前走。 似乎是感覺到了她的視線,季槿忽然抬起頭來。 她看著她,先是愣愣怔怔的樣子,然后緩慢地回過神來,有些不確定地喊了她一聲:“枝枝?” 陶枝張了張嘴,聲音還沒來得及出來,眼淚已經開始不爭氣地往下掉。 她強忍住哽咽,輕聲說:“mama?!?/br> 季槿閉上了眼睛,整個人跟著晃了晃。 陶枝趕緊一把抹掉眼淚,她驚慌地跑過去,扶住她,碰到她手臂的一瞬間,陶枝直觀又鮮明地感受到了她此時的脆弱。 她的指腹隔著衣料,像是能夠直接觸碰到她骨骼的輪廓。 陶枝低著頭,死死地咬住嘴唇,眼淚砸在女人蒼白的手背上。 季槿嘆息了一聲,然后抱住了她。 “哭什么,”她的聲音虛弱,卻依舊輕緩溫柔,“能在這里看到枝枝,mama其實很高興?!?/br> “雖然一直瞞著你們,不告訴你們,不想讓你們擔心,讓你們不開心,但是現在真的看到你出現在這里,mama卻非常,非常的高興?!?/br> 女人的懷抱還是溫暖又輕柔,帶著藥味和醫院消毒水味都掩蓋不住的熟悉味道。 好像什么都變了,又好像什么都沒變。 那一瞬間,曾經所有的事情,那些孤獨冰冷的夜晚與別扭的隔閡陶枝一點兒都想不起來,只剩下曾經被她陪伴著的溫暖的點滴全數涌進腦海。 溫柔笑著的mama,發愁地捏著她鼻子的mama,輕柔地給她唱歌,幫她蓋好被子的mama,摸著她的頭發,說著枝枝是最懂事的小孩的,愛著她的mama。 陶枝抱著她,幾乎泣不成聲,她抽噎著,含糊地說:“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一直都讓你一個人,對不起,對不起……” 季槿也跟著哭,她緊緊抱著她:“枝枝沒有對不起mama,是mama對不起你,枝枝很乖巧,一個人也照顧了爸爸。是mama沒有盡到責任,沒有好好照顧你,沒有關心你,沒有看著你長大?!?/br> 隔壁病房的小男孩聽見聲音跑出來,他歪著腦袋看著她們,似乎有些害怕,也不敢過去,只站在原地小心地叫了一聲:“季阿姨?” 陶枝松開手臂,吸著鼻子慢吞吞地轉過身來。 小男孩兒抿著嘴唇,慢慢走過來,然后小聲地安慰她說:“阿姨去照了那個燈燈,那個燈燈痛痛的,不過沒事情的,照了那個病就會好了?!?/br> 陶枝胡亂地抹掉眼淚,一邊點頭。 她扶著季槿回了病房,小男孩抱著他的小畫本亦步亦趨地跟著,被他mama又給叫回去了。 他有些依依不舍,不情不愿地說:“那jiejie先陪阿姨玩,阿礫一會兒就回來?!?/br> 季槿笑著應他。 陶枝跑去病房里自帶的小洗手間洗了把臉,冷水拍在臉頰上,整個人冷靜下來了不少,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又撩了一把冷水拍了拍眼睛。 不可以不開心,她是家里的小開心果。 她深吸了一口氣,才走出來。 季槿已經躺在床上了,陶枝從桌子上挑了一顆大大的蘋果,坐在床邊笨拙地一片一片給她削。 她削蘋果跟削土豆似的,果皮連著大塊的果rou跟著掉進垃圾桶里,季槿也不說什么,只看著她,忽然問:“你爸爸說,你最近有一個有好感的男孩子?” 陶枝手一抖,咔嚓一下,蘋果被她削掉了一大塊。 季槿笑了:“我們枝枝確實長大了,也會有喜歡的男孩兒了,是個什么樣的孩子?” 陶枝垂著頭,她情緒還有些低落,小聲地說:“就,很好的人?!?/br> “很厲害,每次考試都是我們學校第一名,數學總能拿到滿分,也很努力生活?!?/br> “家里條件一般嗎?”聽到她這么說,季槿問。 陶枝悶悶地點了點頭:“他爸爸……不太好?!?/br> 季槿嘆了一聲:“我剛認識你爸爸的時候,他家里條件也不好,窮小子一個,但很努力,我當時就只是覺得他有一種沖勁兒,很吸引人?!?/br> “后來我們兩個在一起,結了婚,有了你和阿繁,雖然我們兩個步調不太一致,我想要的生活和他想要的生活差距太大,又無法調解,導致我們兩個還是分開了。但是現在想一想,我還是不后悔當時選擇和他在一起?!?/br> 季槿轉過頭來,看著她:“枝枝也是,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好了,去做那種就算過了幾年幾十年,你再回頭看,還是覺得當初的選擇是很值得的,那種事情?!?/br> - 大概是因為治療消耗了太多的體力,等她一顆蘋果削完,季槿已經睡著了。 陶枝將自己這輩子削的第一顆蘋果放在了小碗里,起身洗了手,又幫她蓋好被子,關上了病房門。 從放射科住院部出來的時候日頭正盛,正是午飯的點兒,住院部食堂的小推車停在主樓大堂墻邊兒,食堂阿姨站在推車后面給排隊的人一碗一碗打著粥。 陶枝走到電梯間,按了六樓。 她找到了603,門虛掩著,她站在門口,抿著唇輕輕敲了敲門。 等了幾秒或者是幾分鐘那么長,門被人從里面拉開。 江起淮站在門口,手里拎著一個小巧的保溫水壺,看見她,目光停了停。 近半月沒見的少年,看起來沒什么變化,除了稍微瘦了些,下頜的線條棱角感顯得更加分明。 他定定地看著她,一動不動,陶枝只看了他一眼,就低垂下眼,手指緊緊地摳在一起。 這是第一次,她在看見他的時候,像是忽然患上了失語癥似的說不出任何一句插科打諢的話。 片刻,江起淮側了側身,聲音低緩:“進來吧?!?/br> 陶枝走了進去。 季繁跟她說了江爺爺大概的情況,陶修平本來說要出住院和治療所有費用,數目不小,江起淮不同意,最后還是他自己拿了錢出來。 好在這時候病房不緊缺,蔣何生的父親又是骨科主任,安排了一間兩人的病房,另一個患者上周出院,于是病房里只剩下江爺爺一個人。 老人正在睡覺,除了手臂上綁著石膏,看起來沒其它傷處,陶枝稍微松了口氣,小聲問:“江爺爺精神怎么樣?” “挺好的,”江起淮將燒好的熱水倒進保溫水壺里,“上午還跟隔壁的老太太打了牌,這會兒可能有點兒累了?!?/br> 陶枝坐在空床上,晃悠著腿兒,又不知道說什么了。 其實是知道的。 只是她不敢問罷了。 本來她在醫院里一直沒等到江起淮來看她的時候,陶枝是沒想到這些的,但是時間久了,她覺得自己有些明白了他的想法。 所以不敢再給他發微信。 所以不敢再找他。 但她不想讓自己后悔。 你是不是害怕了。 你是不是后悔了。 你是不是覺得對不起我,所以要離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