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她手指緊緊地抓著陶修平的衣服,埋在他懷里放肆地大哭。 病房門外,少年搭著門把手的手指一點一點松開,他低垂著唇邊站了片刻,然后轉身離去。 - 陶枝的傷養得很快。 麻藥徹底過了勁兒,她才終于感覺到了疼,但還在可以忍受的范圍內,她也沒表現出來,不想再讓大家擔心更多。 季繁拉著她把所有的檢查上上下下全部都做了一遍,確認了確實沒別的事以后,才終于放下心來。 學校那邊陶修平也已經給她請了假,周末休息那天大清早,厲雙江付惜靈他們一幫人全都涌了進來。 厲雙江還是咋咋呼呼地上躥下跳,也不管什么老大和小弟之間的階級差異了,一沖進病房直接劈頭蓋臉地罵了她一頓。 “知道你打架厲害,你在實驗所向披靡,但那能一樣嗎?那可是社會人!你報個警就完了你還沖上去干什么!就你能逞英雄!” 陶枝抬起手來,指尖輕輕地碰了碰耳后的地方,那里養了一周剛剛拆了線,已經沒什么疼的感覺了。 “那哪兒能做到就那么報了警干看著,”她小聲嘟噥,“我不是沒事兒嗎?!?/br> 厲雙江氣得臉紅脖子粗:“你牛逼!你可真是宇宙無敵棒棒錘的牛逼!” 付惜靈嘆了口氣,默默地伸手掐了他胳膊一下,生怕他再多嘴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 厲雙江他們都不知道事情原委,還是剛剛季繁跟她簡單說了兩句,她才知道當時出事的是江起淮的爺爺。 幾個人吵吵嚷嚷地鬧騰了一會兒,又怕打擾到她休息,也沒有多呆,起身走了。 病房里再次安靜了下來。 陶枝笑容斂了斂,低垂下頭,看了一眼床邊的手機。 整整一個禮拜,她都沒有見到江起淮,甚至給他發的全部微信都石沉大海。 每次問起來,陶修平都只告訴她沒什么事,現在先不用cao心這些事情。 陶枝只能從季繁那里套套話。 江治涉嫌故意傷害現在暫時還在被拘留當中,江爺爺沒受什么傷也沒大礙,江起淮在照顧他。 陶枝想問問他江爺爺的病房號是多少,季繁也不肯告訴她。 病房門被人輕輕推開,陶枝瞬間抬起頭來,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淺綠色的房門。 季繁送完了人回來,他進屋,回手關上了門。 陶枝看見是他,滿臉失望地:“啊……” “啊什么???啊什么?”季繁沒好氣地說,“是我!讓你失望了吧?!?/br> “我哪有,”陶枝睜著眼睛說瞎話,她討好地看著他,“阿繁,想吃個火龍果?!?/br> “……你也就現在能指使指使我,等明天出院回家我就要好好虐待你一下?!奔痉狈藗€白眼,顛顛給她剝火龍果去了。 陶枝看著少年默默地跑到柜子里拿刀子切水果,再次低下頭。 她悄悄地撇了撇嘴。 江起淮這個沒良心的。 明明就在同一所醫院! 他就連過來看看她的時間都沒有嗎?。?! - 陶枝出院的那天,陰沉了幾天的天氣終于見了光。 溫暖的日光融化掉表面一層厚厚的積雪,本來是可以提前一天就出院的,但陶修平和季繁說什么都不讓,陶枝就這么被摁著多住了兩天。 小姑娘已經重新活蹦亂跳了起來,只是偶爾會有些低落,原因大家全都心知肚明,但沒人說起。 季繁跑去排隊辦出院手續的時候,陶修平看了她一眼:“走吧?!?/br> 陶枝回過神來:“不等阿繁嗎?” “等下再回來,”陶修平說,“爸爸帶你去看個人?!?/br> 陶枝想著大概是要去看江爺爺的。 她一下子就精神起來了,乖乖地跟著陶修平繞過了醫院綠化廣場,走到了另一棟住院部,上了三樓。 醫院里的味道讓人說不上喜歡,到處都是忙碌雜亂以及與之相矛盾的肅靜和清潔感,他們穿過了長長的走廊,陶枝抬頭看了一眼掛在上面的指示牌。 放射科住院部。 她愣了愣。 走到最盡頭的一個病房門口,陶修平停下了腳步,側過頭:“就是這間?!?/br> 陶枝跟著往里看進去。 病房的門沒關,里面是很標準的單間,兩章床位,其中一張床上躺著個女人。 季槿半坐在床上,她穿著醫院雪白的衣服,臉色和身上的衣服一樣蒼白,看起來比上一次陶枝見到她的時候更瘦了。 她一只手上打著吊瓶,另一只手拿著一支彩色的筆,正在本子上專注地畫著什么。 她旁邊,一個五六歲大的,同樣穿著白色病號服的小男孩半趴在床邊,乖巧地撐著腦袋看著她畫畫。 季槿的聲音溫柔:“你看,這樣獅子就畫出來了,耳朵應該是短的?!?/br> 小男孩兒眨了眨眼,歡快地說:“我會畫了,謝謝季阿姨!” 季槿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阿礫喜歡獅子嗎?” “喜歡!”小男孩晃著手臂,“獅子看起來就很強壯,不會生病,也不會像阿姨和阿礫一樣看醫生?!?/br> 他說著,表情不開心了起來,皺巴巴的一張小臉:“阿礫明天又要去照那個光,那個好痛,而且照完好幾天都好痛?!?/br> “但是那樣,阿礫的病才會好,才能變成獅子?!奔鹃日f。 “那好吧,”小男孩不情不愿地說,他仰起頭,小心翼翼地問,“那阿姨照那個光也會好嗎?阿姨痛不痛?” 季槿沉默了下,臉上的笑容淡了些。 她看向窗外,安靜了幾秒,才笑道:“嗯,阿姨也會好的?!?/br> 小男孩又重新開心了起來,他抱起畫畫的小本本站起身:“那我拿給mama看!等一會兒再來找阿姨玩兒!” 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季槿的視線也跟著滑向門口。 陶枝猛然回過神來,她下意識往后退了兩步,堪堪避開了她的視線。 她背靠著走廊冰冷的墻壁,陽光透過窗子籠罩在她身上,冰冷的,仿若無物。 “這是……什么意思?”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看著陶修平,“mama怎么了?” 陶修平沉默地移開了視線,他紅著眼,半晌,才艱澀地低聲說:“晚期,已經擴散到淋巴了,現在只能靠放化療來抑制癌細胞進一步擴散?!?/br> “我本來是,一直想跟你和小繁說的,但你mama無論如何也不讓我告訴你們?!?/br> 在陶枝還沒意識到的時候,眼淚已經先一步地滑出了眼眶。 季繁那么突然被送回來了。 女人上次來的時候,削瘦的背影。 始終聯系不上的人。 陶修平莫名其妙地開始長時間待在家里,以及他越來越疲憊,越來越沉默的倦容。 明明有那么多的信息。 明明有那么多的不對勁的地方。 她卻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沒注意到,她和季繁就像兩個傻子,每天為自己一點小小的煩惱怨天尤人,覺得全世界都不公平地上躥下跳。 隔壁病房的小男孩兒又抱著他的畫畫本跑出來了,他打開了季槿的病房門,沒有關。 病房里的女人始終安靜地看著窗外,一瞬間的安靜中,陶枝聽見她似乎喃喃地說:“不知道阿繁和枝枝現在好不好?!?/br> 小男孩蹦跶過去:“季阿姨!你再教我畫畫老虎!” 季槿被他打斷,回過神來,笑著應聲。 陶枝單手捂住了眼睛,她背靠著墻,一點一點地滑下去,蹲著身子。 她死死地咬住嘴唇,努力壓制住幾乎要不受控制溢出來的哭聲。 第59章 咕嚕嚕 她聽見他說。 陶枝和陶修平走出放射科住院部的時候, 誰都沒有說話。 辦手續的人很多,季繁排了十幾分鐘,前面才走完了三分之二的人, 少年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手里拿著小住院本左扇扇右扇扇, 一回頭, 剛好看見等在門口的她。 少年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 朝她招了招手。 陶枝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 絕對不能讓季繁知道這件事情。 和她不同, 季繁從小到大, 從沒離開過季槿,她看著他從牙牙學語到蹣跚行走,從小小的男孩子長成挺拔少年, 每一天,他都在她的陪伴下成長。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 陶枝不受控制地有種非常非常淺的,被留在原地的失落感, 然而更多的事實是,季繁對于季槿的感情和依賴, 恐怕要比現在的她要深得多。 陶枝抬起手來, 冰涼的手指使勁兒按了按發燙的眼睛,然后輕聲說:“我的事情,你跟mama講了嗎?” 陶修平遠遠地看著人群中的少年:“沒有?!?/br> 陶枝點了點頭。 她明白陶修平是什么意思, 也知道為什么這種瞞了這么久的事情,他今天突然就告訴她了。 這件事情如果被季槿知道,她會是什么反應,陶枝甚至都不用猜。 陶修平可能不再會像之前那樣強硬的反對, 他只是在用這種無聲的方式勸阻她,告訴她,在這個節骨眼上,她不能不懂事兒。 明亮的大堂里擠滿了人,每一個窗口前都蜿蜒成一個長長的蛇形,他們縱橫交錯,橫沖直撞,有序又雜亂地在自己的地盤上扭曲著穿行。 像小時候玩的貪吃蛇小游戲,一顆一顆豆子咬下去,然后看著那條長蛇緩慢地擠滿了屏幕,心里就充滿了滿足。 只是這一次,咬到最后,看著滿滿當當的屏幕,陶枝忽然覺得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