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天子去探看祭牙,必然也在祭牙的營帳之中,祁律徑直往祭牙那面兒而去,路上竟然碰到了公孫子都。 公孫子都手中托著一只藥碗,原是去給祭牙端藥去了,祁律便說:“鄭國公孫,帳中可還留了什么人?” 公孫子都說:“太傅放心,天子正在帳中?!?/br> 祁律點點頭,兩個人便一并子往祭牙養傷的營帳而去,還沒進營帳,便聽到“嗚嗚嗚——嗚嗚——”的哭聲。 祭牙竟是又哭了! 祁律趕緊掀開帳簾子,一眼便看到了祭牙與天子,姬林坐在榻邊上,正在陪祭牙“頑?!?。 且說姬林從膳房出來,心里惦記著自己的烤鴿子,他來到祭牙的營帳坐了一會兒,公孫子都要去取藥,囑托了姬林照看一會兒祭牙。 公孫子都一走,祭牙便不老實了,一會子說要找娘親,一會子說要找爹爹,就是不找天子。姬林腦補著娘親是祁律,爹爹是公孫子都,登時肚子里又酸得很。 祭牙不老實,倘或亂動,會撕裂傷口,姬林只好陪他頑耍,隨手拿了一只竹簡過來,兩個人便頑了起來。 祁律走進來,正好看到姬林手指簡牘,天子容貌俊美,身材挺拔,坐在榻邊,手里還拿著簡牘,簡直便是一幅風度翩翩的美景。 然…… 姬林對祭牙笑著說:“你可識得這個字兒?” 祭牙如今的神智只是個小孩子,連人都認不清楚,更別說認字兒了,苦惱的搖搖頭,姬林笑了起來,說:“你連這個字兒都不認識,是寡人贏了,快來,讓寡人彈腦門兒?!?/br> 姬林說著,也不客氣,“啪!”一聲彈在祭牙的腦門兒上,祭牙的腦門紅彤彤的,一看便是已經被彈了好幾下,這必然不是第一次。 祭牙疼的“??!”了一聲,連忙捂住自己的腦門,嘴里立刻哼哼唧唧哭了出來,又見到“娘親和爹爹”來了,那委屈更是翻滾著往上拱,立刻“嗚嗚——”的哭了出來,嘴里喊著:“娘……娘親,嗚嗚——疼!” 祁律當真是沒轍了,天子說去探看病患,沒成想卻在這里欺負病患,趁著祭牙神志不清,簡直便是公報私仇,看看祭牙這腦門子紅的,不知道彈了多少下。 姬林見到他們進來,立刻把簡牘一扔,雙手一背,好像根本不是自己彈了祭牙腦門一樣。 祭牙哭的可兇了,祁律趕緊哄著,盡量把聲音放的很輕很輕,說:“乖,不哭了,乖乖?!?/br> 祭牙窩在祁律懷里,他身上骨折很多,還下不來榻,賴在祁律身上,看的姬林莫名火大,只不過剛才的確是姬林把祭牙給惹哭了,倘或說出去,也不是甚么光彩的事兒,如今只好“忍氣吞聲”了。 祭牙使勁嗅了嗅鼻子,似乎聞到了香味兒,睜大了眼睛,瞪著一雙好奇寶寶的大眼睛去尋找,肚子發出“咕?!钡慕袉韭?。 祁律趕緊把鴿子湯小餛飩端過來,笑著說:“律今日一早便熬上了這碗鴿子湯,弟親失血過多,元氣大傷,吃鴿子湯是最滋補的,還有一些小餛飩,湯湯水水的也好消化?!?/br> 公孫子都說:“有勞太傅了?!?/br> 祁律笑著說:“律乃是祭牙的結拜兄長,自當盡心,倒是鄭國公孫,這幾日衣不解帶的,當真是辛苦了?!?/br> 公孫子都輕笑一聲,沒有多說,把祁律手中的鴿子湯小餛飩接過來,用小匕舀著,仔細的吹涼,一口一口的喂給祭牙。 祭牙吃的特別香,畢竟鴿子湯有多鮮美,姬林早就嘗過了,至于小餛飩,皮薄大餡,外皮滑溜溜,薄如蟬翼,皮卻不爛,rou餡都是祁律親自剁出來的,緊實彈牙,選用的皆是最好的rou,一口下肚汁水肆意,可謂是大滿足! 祭牙一面吃,一面握著簡牘來回揮舞的頑,有的時候還會把湯汁蹭在公孫子都的衣袍上,公孫子都平日里最愛干凈,如今卻一點子也不嫌棄,看到祭牙嘴角掛著湯汁,趕緊拿出帕子,給他仔細擦了擦嘴巴。 祭牙睜著大眼睛,嘴里還嚼著小餛飩,看到公孫子都給自己認真的擦嘴巴,眨了眨眼睛,突然探頭過去,動作十足迅捷,竟然用油油的嘴巴在公孫子都的唇上印了一下。 “嗬……”他這舉動嚇得祁律倒抽一口冷氣。 一來是因著祭牙嘴巴上都是油,還沒擦干凈,二來是祭牙與公孫子都,一個是卿族之后,一個是公族之后,兩個人可謂是死對頭,祭牙卻突然親了公孫子都,雖這會子祭牙沒什么神智。 祁律還以為公孫子都要生氣動怒,哪知道公孫子都只是愣了一下,并沒有生氣,也沒有動怒,反而更加仔細的給他擦了擦嘴巴,說:“還食么?飽了么?” 祭牙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立刻又使勁點點頭,公孫子都復又仔細的用小匕舀起一只小餛飩,吹涼之后喂到祭牙嘴邊,動作異常的溫柔小心。 祁律看得震驚不已,鄭國公孫竟然沒有生氣? 姬林的腦海中則是“轟??!”一聲,他看到祭牙去親公孫子都的時候,腦中不斷地盤旋著自己那日“醉酒”,與祁律的一吻,粗暴而短暫,后來祁律還以為姬林把他當成了女子,潑了姬林一身冰水。 是了……姬林心中想著,寡人與太傅……也親過。 姬林見到祭牙親吻公孫子都之后,渾渾噩噩的。 脆皮烤鴿子十足鮮美,雖然鴿子rou不多,但是rou質被烤的很緊實,入口鮮美無比,配合著蜜汁脆皮,還有一股烤制的油香味,簡直便是人間美味。 但是姬林吃的渾渾噩噩,一口烤鴿子入口,只覺得這外皮的迷蜜汁甘甜,回味無窮,好像太傅的唇舌一般,甜不膩人,還透露著一股青澀。 “天子?天子?”祁律震驚的說:“天子你怎么把骨頭也給嚼了?” 姬林還在回味,突聽祁律的話,這才回了神,發現自己嘴里“嘎巴嘎巴”正在嚼著骨頭,連忙“哈哈、哈”干笑一聲,為了天子的顏面,一本正經的說瞎話:“這……這鴿子烤的酥香,骨頭都是酥的,能食、能食……” “嘎巴!嘎巴!嘎巴——”姬林一面說,口中的骨頭還發出脆生生的打臉之音。 祁律眼皮直跳,天子怎么真的跟一只大狗子似的,還吃骨頭?因著他怕餛飩泡爛了,所以脆皮烤鴿子根本沒有烤太長時間,骨頭怎么可能是酥脆的?脆倒是脆生生,酥可能是天子的牙齒…… 之后天子仍然渾渾噩噩的,吃烤鴿子還啃了自己的手,一個大牙印兒,祁律一臉迷茫的看著天子渾渾噩噩的走遠,搖頭說:“不知天子這是怎么的,跟中邪了似的?!?/br> 姬林的確中邪了。 因著祭牙的傷勢不宜立刻下山趕路,所以姬林下令在梅山休整一日,第二天再行出發,從梅山往老鄭城而去。他們也不能老在梅山呆著,隨行的草藥有限,祭牙的傷勢,還是回了老鄭城才方便醫治。 因著明日要下山,今日大家早早都歇息下,姬林也很早變躺下來,但是輾轉難眠,一直到子時,姬林感覺一陣頭暈目眩,睜開眼睛一看…… “嗷嗚?” 果然,寡人又變成了小土狗。 小土狗就趴在祁律身邊,也在榻上,祁律還摟著小土狗,睡得正香甜,完全沒發現他的狗兒子已經被“魂穿”了。 小土狗慢慢抬起小狗頭,想要從祁律的胳膊下面鉆出去,祁律卻抱得很緊,因著小土狗扭來扭曲,祁律似乎被吵了,“嗯——”了一聲,聲音拉得長長的,還稍微有些不耐煩,聽在姬林耳朵里,卻像是撒嬌一般。 姬林心頭一突,小土狗的耳朵和尾巴全都豎了起來,仿佛受了甚么驚嚇,因著祁律的聲音太好聽了,帶著一絲絲困倦的低啞和慵懶,聽得姬林渾身一陣酥麻。 姬林不敢動了,祁律哼了一聲之后,歪了歪頭,調整了一下睡姿,似乎沒有醒過來,準備繼續睡了,他蹭了蹭頭枕,不過沒有蹭到頭枕,反而蹭到了小土狗。 祁律的嘴唇很柔軟,涼絲絲的蹭著姬林的小耳朵,來回來去的蹭。 “嗷、嗷嗷唔……”姬林的尾巴不停的晃動起來,“嗷嗚!”一聲大叫,趕忙“跐溜——”一下從祁律的帳篷竄了出去。 小土狗落荒而逃,跑出了祁律的營帳,迎著月光隨便走了走,小狗子臉上浮現著一絲迷惘和惆悵,似乎很是苦惱的樣子。 “咕咚!”一屁股還坐在了地上,晃動著頭頂上的小耳朵。就在這個時候,機警的小狗子突聽到輕微的嗚咽聲,他立刻警覺起來,還以為有敵人入侵。 哪知道那聲音原是從祭牙的營帳里傳出來的,小土狗趕緊顛顛顛的跑過去,聲音斷斷續續的,不是很真切,小土狗便把小腦袋從營帳下面的縫隙使勁鉆進去。 這一鉆進去,那嗚咽的聲音更加明顯了,是祭牙發出的聲音。小土狗仔細一看,營帳中很昏暗,只點了一盞燈火,公孫子都和衣躺在榻上,就在祭牙身邊。 兩個人面對面,姬林只能看到公孫子都的背影,公孫子都身材高大,幾乎把祭牙的身軀全部遮擋住,但是從小土狗這面來看,他能看到祭牙的雙臂。 為何能看到祭牙的雙臂,卻看不到祭牙的人? 因著祭牙的兩條手臂勾在公孫子都的脖頸上,嗓子里發出嗚咽的聲音。 小土狗看不真切,只能聽到公孫子都的嗓音說:“壞孩子,看看都被你咬破了,還不閉眼,嗯?” “轟隆隆——”小土狗腦海中又開始排山倒海的翻滾,趕緊晃著小屁股又從祭牙的營帳中鉆出來,一溜兒煙跑掉。 第二日啟程,眾人準備下山,虎賁軍們應該開始拆除營地了,祁律都起了身,沒成想天子今日卻起晚了。 祁律乍一看天子,嚇了一跳,平日里俊美精神的天子,今日掛著厚重的黑眼圈,一臉的萎靡不振,仿佛徹夜縱欲,掏空了身子一般。 祁律遲疑的說:“天子是否身子抱恙?要不要請醫官來看看?” 姬林昨晚只不過沒睡而已,畢竟受到了很大的“打擊”,看到祁律便不可抑制的將昨晚看到的場面進行了置換,倘或是太傅的雙臂掛在自己的脖頸上…… 姬林“咳!”使勁咳嗽了一聲,盡量讓自己的嗓音聽起來正常,不過還是過分的低啞,說:“寡人無事?!?/br> 正說話見,公孫子都打橫抱著祭牙出來了,將祭牙送上輜車,祁律趕緊也去幫忙,說:“慢一點,輕一點?!?/br> 祁律扶著祭牙上了輜車,一回頭,便看到公孫子都唇角破了一個口子,驚訝的說:“鄭國公孫,您的嘴……” 公孫子都輕輕蹭了一下唇角,一臉坦然的微笑,說:“夏日太燥,有些上火?!?/br> 姬林:“……” 大部隊緩緩的從梅山開拔,繼續往老鄭城進發,一路上行進的速度很慢,生怕祭牙的傷勢經不起顛簸,幾日之后,這才到達了鄭國的都城老鄭城。 雖鄭伯寤生非常不愿意天子來到都城,但其間發生了這么多事情,便算是鄭伯寤生再不愿意,也沒有用處了,畢竟小辮子被天子抓到了一大把,不容他反抗甚么。 進了老鄭城之后,鄭伯寤生特意安排天子一行下榻在宮中。一般從他國而來的使者都應該住在館驛,但是天子不同,級別更高,自然要下榻在宮中。 鄭伯寤生為了表達恭敬,還特意準備了接風宴,這次的接風宴也十足宏大,很多鄭國館驛的使者們,聽說天子來了老鄭城,都想要參加此次接風宴。 其實在不久之前,各國的使者提起新天子姬林,都是持觀望態度的,他們覺得老天子周平王唯唯諾諾,沒什么主見,都能送自己的兒子去鄭國做人質了,可謂是喪權辱國,新天子又太過年輕,乳臭未干,和老天子比起來,估計還不如呢。 但是萬沒成想,這些人竟然觀望的心驚膽戰!新天子不只是平定了王子狐的叛亂,還扶持了一個新的衛侯上位,如今在鄭國的地界抓了一幫子的鄋瞞伏兵,那手腕兒,那手段,簡直便是雷厲風行,讓人大開眼界! 姬林下榻在老鄭城之后,館驛里的使者們都呆不住了,一個個的排著隊的想去拜見姬林,便把注意打在了這次接風宴上。 接風宴的格調很高,宴席一開始,各國使者爭相獻禮,還是老三樣兒——美女、美玉、美酒。 畢竟一般的國君也就是喜歡這三樣兒東西,但是姬林不同,他既不貪杯,也不喜歡財幣,更不貪圖美色,因此對著三樣兒東西興致缺缺。 鄭國國宴的膳食雖是不錯,不過姬林被祁律投喂的嘴巴刁鉆,因此吃了一些之后,也覺得沒甚么味道,還不如那日的脆皮烤鴿子美味。 姬林一面與這些使者們虛以委蛇,一面則是下意識的暗搓搓關注著祁律。 祁律坐在席上,身邊也圍著來攀關系的各國使者,巧了,便有齊國的使者。 其他國家的使者都是首先諂媚天子,然后再去找天子眼前的大紅人祁律諂媚,可是齊國的使者偏偏不是如此,他眼看著那么多人都圍攏著天子,就沒有第一個去找天子敬酒,而是來到了祁律面前。 其實齊侯祿甫在讓齊國使者出使之前,已經囑咐過使者,齊侯祿甫想要拉攏祁律,讓祁律到自己的齊國來效勞,只不過祁律比較安于現狀,又因著齊侯比姬林心機深沉很多,所以祁律一直沒答應。齊侯祿甫雖是個親和的領導,卻是個心思沉重的親和領導,誰知道哪一日一不小心便開罪了去。 但齊侯祿甫偏偏是個執著之人,也沒有放棄,這一趟特意囑咐了齊國使者,一定要多多拉攏祁律,最好能將祁律帶回齊國。 齊國使者來倒祁律面前,拱手恭敬的說:“齊國使者鮑敬叔,見過天子太傅?!?/br> “咳——”祁律剛食了一口rou,哪知道有人走過來和自己攀談,一聽這個名字——鮑敬叔! 祁律竟是被一口嗆住,憋紅了一張臉,“咳咳咳”使勁咳嗽起來,還不停捶著自己胸口。 齊國使者吃了一驚,沒成想自己嚇到了祁太傅,趕緊賠禮,說:“敬叔無禮,驚擾了太傅,還請祁太傅恕罪?!?/br> 祁律趕緊搖手,說:“是祁律失禮,還請齊國特使不要見怪?!?/br> 祁律說著,趕緊倒順了氣息,仔細端詳眼前這個齊國使者。 四十歲的模樣,身材高挑,文質彬彬,留著小胡子,看起來特別正直體面,士大夫的標配。 祁律之所以方才如此震驚,震驚到噎食,便是因著聽到了“鮑敬叔”三個字?;蛟S提起鮑敬叔,很多人都不知道是誰,但是提起鮑敬叔的兒子,讀過春秋歷史的人,恐怕沒有人不知道他的兒子是誰。 那便是春秋五霸之首齊桓公麾下輔臣,成語“管鮑之交”的主角之一,千古一相管仲的生死之交——鮑叔牙! 鮑叔牙出生在官宦世家,家里很富裕,他的父親鮑敬叔,因為在鮑地采邑,所以以鮑為氏??梢哉f鮑叔牙小時候家里根本不缺錢,鮑叔牙從小聰慧,雖然有大才,但是不愿意出仕,后來經過好友管仲的勸說,這才開始輔佐當時還是齊國幼公子的小白。 可以說鮑叔牙是慧眼如炬了,他沒有相中身為長子的齊國大公子諸兒,也沒有想相中齊國的二公子糾,而是看中了齊國最小的公子小白,在這個立長的年代里,鮑叔牙輔佐公子小白,是需要格外的決心的。 后來事實證明,鮑叔牙的眼光果然精準無比,在齊侯祿甫過世之后,經過長公子諸兒與公孫無知的動蕩之后,鮑叔牙終于輔佐公子小白,登上齊國國君之位,一路成為春秋第一霸主。 因此毫不夸張的說,雖然管仲才是歷史上的千古一相,但倘或沒有鮑叔牙的力保,當時身處弱勢的幼公子小白,是根本不可能登上齊國國君之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