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祁律沒成想,竟然在鄭國的地盤子上,遇到了鮑叔牙的親老爹,這是何等的緣分呢? 祁律忍不住多多端相了鮑敬叔兩眼,鮑叔牙是鮑敬叔的兒子,面相應該長得有幾分相似罷?這么一看,便覺得鮑叔牙很可能也是個文質彬彬的模樣,充斥著一股士大夫的文氣。 祁律看的專注,姬林一直在默默關注著祁律,眼看著祁律對著一個齊國的士大夫走神,心里便開始有點不是滋味兒了,齊侯祿甫想要拉攏祁律的心思那么明顯,祁律倘或真的跟著齊國大夫跑了,寡人怎么辦? 姬林立刻隨便找了個借口,離開了天子席位,也不直接到祁律面子,恐怕自己的舉動太明顯,而是端著一只羽觴耳杯,迂回前進,曲線前行,一路繞到了祁律身后,支棱著耳朵,渾然把自己當成了大狗子,仔細去偷聽祁律與那齊國使者的談話。 鮑敬叔沒想到祁律這么親和,連忙給祁律敬酒,他敬酒的時候手腕微微有些顫抖,差點把酒水潑出去,連忙賠禮,說:“對不住對不住,敬叔真是魯莽,差點子弄臟了太傅的衣裳?!?/br> 祁律沒有在意,而是說:“律見齊國使者手腕微斗,可是有什么頑疾?” 鮑敬叔笑了一聲,說:“嗨,什么頑疾,不過是頑痹罷了?!?/br> 古時候這個“痹”字代表了很多疾病,鮑敬叔所說的頑痹,其實也是困擾很多人的疾病,簡單來說就是關節炎痛風。 鮑敬叔的年紀看起來四十有加,因此身上多多少少有些疾病,也是情理之中,看他手腕微抖,必然是最近病發的厲害。 這齊國地處東方,背靠大海,比較潮濕,來到鄭國中原地帶,難免有些水土不服,這一變地方,痛風自然容易發作。 鮑敬叔笑著說:“敬叔還有個嘴饞的毛病,實在該打,明明身患頑痹,可是偏生喜歡吃水產,一頓兒沒有水產,怕是都不行的?!?/br> 痛風最忌諱的就是海鮮,然而鮑敬叔卻是個要吃不要命的,最喜歡吃的便是海鮮,沒有海鮮便是要了他的命,可能也是和齊國的地理位置有關系,畢竟背靠大海,齊國的水產十足豐富。 祁律一聽,心中便來了一個注意,說:“齊國使者這個頑痹,還是要忌口才行,不過頑痹雖不能食水產,但魚是例外?!?/br> 痛風可以吃魚,尤其是嘌呤低的魚,可以完全放心吃,說起嘌呤低的魚,那就非鱖魚莫屬了。 鮑敬叔知道祁律有個癖好,便是喜歡理膳,一般士大夫都沒有這種癖好,但是祁太傅不同,本想從這個方面入手,與祁律多說幾句的,哪知道一說起理膳,兩個人竟莫名投緣兒起來。 鮑敬叔是個吃魚的高手,也特別喜歡吃魚,一說起魚來,那眼神便亮了起來,滔滔不絕。 祁律說:“鱖魚雖是水產,但是可以放心食用,齊國大夫若是怕頑痹疼痛,亦可以用鱖魚解饞?!?/br> 鮑敬叔自然知道鱖魚的好處,柔嫩味美,不過這鱖魚吃得多了,哪里有其他水產新鮮好吃? 祁律一聽,笑著說:“這個好辦了,齊國大夫一定沒食過……松鼠鱖魚?!?/br> “松鼠鱖魚?”鮑敬叔自負是個吃客,論起水產來,沒有他沒吃過的菜色,然而聽祁律說起“松鼠鱖魚”這四個字來,當真是新鮮的很了。 松鼠鱖魚是江蘇經典名菜之一,將魚rou去骨,花刀,然后油炸,淋上酸甜的醬汁兒,酸甜可口,外焦里嫩,可是祁律最喜歡的江蘇菜之一。 雖然如今的佐料還不夠齊全,不過也能替換,祁律立刻轉身對獳羊肩說:“小羊,你來寫個食譜?!?/br> 獳羊肩一貫代替祁律執筆,立刻按照祁律說的,將松鼠鱖魚的食譜寫下來,他一面說,鮑敬叔便一面嘖嘖稱奇,驚訝的說:“敬叔食了幾十年的魚鮮,竟不知還有這樣的菜色,當真是慚愧慚愧?!?/br> 鮑敬叔欣然接受了松鼠鱖魚的食譜,和祁律那叫一個投緣兒,又聊了很多關于水產美味的事情,姬林偷偷在后面支著耳朵聽,他們原是在聊美味,因此才這般歡心? 姬林把心放回肚子里,繼續去聽關于水產的美味,日前吃過了祁律做的海鮮粥,還有皮皮蝦、酸菜魚之后,姬林也越發對水產感興趣,一聽這個松鼠鱖魚,只是聽著,便覺得松鼠鱖魚那酸甜的澆汁已然在口中滑開,鮮嫩的魚rou,外焦里嫩,嚼在口中又鮮美,又開胃,愣是又餓了,方才用的飯食竟全都消化了似的。 祁律與鮑敬叔談得很好,鮑敬叔十足意外,他是個聰明人,并沒有第一次就邀請祁律入齊國,而是準備慢慢滲透,聊天之后,便知趣兒的退去了。 姬林心想,如今鮑敬叔走了,該輪到寡人了罷?姬林剛想特別巧合的走到祁律身邊,哪知道角落的地方有個人探頭探腦的,對祁律暗搓搓的招手。 姬林定眼一看,竟是鄭姬! 今日宴席上來了很多大家閨秀,都是為了攀上新天子而來的,新天子即位立威,手段雷厲風行,不知嚇壞了多少士大夫,也不知迷倒了多少少女心,因此這會子來了不少鄭國有頭有臉的千金小姐,她們都知道姬林沒有夫人,或許自己便是未來的天子夫人也說不定。 鄭姬也來了宴席,不過他的目標不是姬林,而是祁律。 鄭姬站在角落,對祁律招手,示意祁律走過去,祁律見到鄭姬之后,也沒有像以前那般“避如蛇蝎”,反而笑了一下,立刻迎上去,毫不猶豫。 天子剛才的那一口酸水,突然又犯上來,感覺酸酸的,燒心! 其實祁律對鄭姬的態度轉變,并不是因著祁律喜歡上了鄭姬,而是因為祁律和鄭姬成為了……好友。 沒錯,二人是在膳房里結實的好友,用現代一點兒的話來說,鄭姬儼然把祁律當成了好閨蜜。 這也是祁律頭疼的一點子,鄭姬仿佛根本不把自己當男人看,這就很令人頭疼了…… 鄭姬對著祁律招手,一臉的興奮雀躍,祁律走過去,鄭姬便一把拉住祁律的手,好像一個俏皮的小姑娘,興奮的說:“太傅,姬做好奶酪了!成功了!這次真真兒的成功了!” 祁律眼看著鄭姬抓住自己的手,本想避嫌的,沒成想聽到鄭姬這么一說,也忘了避嫌,驚訝的說:“真的?” 日前在洛師的時候,祁律便把做奶酪的法子交給了鄭姬,不過古代沒有檸檬,也沒有白醋,只能用米酒來點奶酪,不容易成功。 鄭姬喜歡理膳,祁律教了她法門,便讓她琢磨去了,哪知道今日鄭姬喜滋滋的來找自己,便是因為真的做出了奶酪來。 鄭姬笑的特別歡心,仿佛得了什么寶貝,那不是奶酪,而是山一般的財幣似的,又說:“姬做出了奶酪,因此想請太傅去嘗一嘗滋味兒?!?/br> 祁律看了看四周,反正今日是天子的接風宴,和自己沒多大關系,心里也十足好奇鄭姬所做的奶酪,便說:“左右無事,現在便去罷?!?/br> 鄭姬連忙點頭,兩個人一起溜出了宴席。 姬林遠遠的看著,先是看到鄭姬拉住了祁律的手,又看到兩個人十分親密的歡笑,緊跟著歡笑還不行,一前一后竟然相繼離開了宴席,不知去向。 姬林心理“騰騰”的跳了起來,那二人,孤男寡女的,不知去了甚么地方,祁律又飲了些酒,姬林實在不敢再想下去,當即臉色很黑的找到周公黑肩,說:“寡人先離開一會子,有事的話,周公幫忙照看一番?!?/br> 黑肩連忙說:“是,請天子放心便是?!?/br> 姬林很快匆匆離開,追著祁律與鄭姬的步伐也走了,虢公忌父奇怪的撓著后腦勺,說:“天子這么著急,怕是有什么急事兒?” 黑肩輕笑了一聲,說:“虢公只管飲酒便是了?!?/br> 祁律和鄭姬哪知道自己被尾隨了,二人還知道避嫌,一前一后出了宴席,鄭姬就在前面的路口等著祁律,隨后“鬼鬼祟祟”的碰頭。 鄭姬笑著說:“太傅,姬將做好的奶酪,帶進了宮中,就放在膳房了?!?/br> 鄭姬一早做好了奶酪,就等著今日宴席能見到祁律,但是鄭姬不能把奶酪帶進宴席里來,只好放在了膳房,于是兩個人便往膳房而去。 這膳房是個偏膳房,準備宴席的膳房乃是在對面,這里日常沒什么人,鄭姬便把奶酪放進了偏膳房中。 鄭姬一路歡喜的恨不能蹦起來,嘴里哼著小調兒走進膳房,伸手將紅色大漆合子的蓋子打開,欣喜的說:“太傅請看,這就是姬制作的奶酪……呀!” 鄭姬的話剛說完,十足自豪的低頭一看,嚇得花容失色,“嘭——”一聲,直接將精美的紅漆合蓋子扔在了地上,眼圈一紅,便要落下淚來。 祁律只見紅漆食合之中,放著一個精美的青銅承槃,承槃里空蕩蕩的,只剩下一些乳白色的渣子,其余甚么也沒有,奶酪不翼而飛! 怪不得鄭姬要哭,做了這么久,一瞬間飛了,連個影子都沒看到。 鄭姬急得團團轉,說:“是不是膳夫給倒掉了?” 鄭姬第一次做奶酪,自制的奶酪和豆腐其實很像,都是渣子,需要壓起來才會美觀,承槃之中還有一些乳白色的渣子,可見鄭姬所做的奶酪不是很緊實,掉了很多渣兒。 或許是賣相不好看,所以膳夫當成了污穢,給倒掉了么? 鄭姬費了那么多時候,就為了做這個奶酪,如今突然不見了,怎么能不著急? 祁律搖頭說:“鄭姬先不要著急,應當不是膳夫給倒掉了?!?/br> 鄭姬奇怪的說:“太傅為何如此篤定?” 祁律指著精美的紅漆食合說:“鄭姬請看,這食合和承槃都是祭相府中的配置,上面還刻著祭氏的家徽,可是?” 鄭姬點頭,說:“真是,都是姬從家中帶來的,自然是家中的物件兒?!?/br> 祭仲是鄭國的第一權臣,祭氏因為他而雞犬升天,祭仲用的東西,全都刻著家徽。 祁律便說:“這食合與承槃都有標記,便算是裝著污穢,試問哪個膳夫敢倒祭氏的東西?” 這么一說,鄭姬也覺得有道理,食合是蓋著的,膳夫哪里來的膽子,打開祭氏的食合來查看? 祁律低下頭來,又指了指地上,說:“鄭姬的奶酪質地必然十分松軟,沒有壓得太過緊實?!?/br> 鄭姬再次點頭,說:“正是?!碑吘沟谝淮巫?,也不知道法門。 祁律指的地上,赫然有一些乳白色的渣子! 一直往前延伸,就仿佛路標一樣,非但沒有指向膳房門外,而是一路向內延伸。 祁律突然一笑,說:“敢問鄭姬,這膳房可有后門?” “后門?”鄭姬想了想,說:“無有的,只這一張門?!?/br> 祁律更是發笑,說:“那敢情好了,請鄭姬站在一旁,律幫鄭姬抓這只偷吃的小老鼠罷?!?/br> 鄭姬驚訝不已,那意思是說,偷吃之人還在膳房之中? 祁律抬起手來,食指貼在唇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對鄭姬打了一個眼神,鄭姬趕緊捂住嘴巴站在一邊,恨不能連呼吸都屏住了。 祁律順著地上的奶酪渣子一路往里走,膳房是兩間的,里外套在一起,祁律往里走了幾步,便看到奶酪延伸的房間,堆滿腌菜的盆盆罐罐之后,露出了一片小衣角。 祁律走過去,居高臨下的站在那片衣角旁邊,笑著說:“還不出來么,小老鼠?” “鴨!”奶聲奶氣的驚呼聲。 祁律定眼一看,腌菜的盆盆罐罐后面,竟然躲著兩只可愛的小包子! 一只小包子稍微大一點,穿的破破爛爛的,臉上還臟兮兮的,另外一只小包子稍微小一點兒,穿的則很體面,臉蛋兒白皙剔透,圓圓的包子臉,臉頰還有嬰兒肥,長得矮了一些。 兩只小包子手拉手,嘴邊還掛著奶酪渣子,眼看著被發現了,兩個人嚇得都是眼睛渾圓。 祁律說:“嗯?原不是小老鼠,而是兩只偷吃的小花貓兒?” 那稍微矮一些,圓圓臉的小包子吃驚的說:“我我我……我萌被發、發現了,腫么辦?” 一身粗衣的小包子立刻說:“快跑!” 兩個小包子立刻繞過腌菜的大壇子,小地出溜兒一樣快速的往外跑,因為身材小,還挺靈動。 祁律看著兩只小rou包,立刻露出怪叔叔的笑容,說:“小花貓往哪里跑?” 兩只小包子太小了,顯得祁律身材無比高大,那只圓圓臉的小包子一看逃不掉,臉上都是害怕怯懦的神情,竟然還有點小結巴,突然“咕咚!”一把抱住了祁律的小腿。 祁律一懵,小包子突然抱上來,這么可愛,這是想要賣萌把自己萌暈么?哪知道圓圓臉的小包子雖然看起來怯懦害怕,卻奶聲奶氣的大喊著:“我我我我、我拖住他了,快跑快跑!你快跑鴨!” 粗衣小包子一看,稍微有些猶豫,想要回頭去救自己的同伴,不過一咬牙,還是當機立斷,立刻向膳房門外跑去。 別看粗衣小包子還小,但是莫名跑得很快,好像是個小練家子一般。鄭姬站在外面,但是看著小包子沖出來,愣是沒敢阻攔,小包子便跑出了膳房。 祁律還以為他會逃跑成功,哪知道…… “咕咚!” “啊鴨!” 粗衣小包子剛跑出去,一個沒留神,直接撞到了一條“很粗的大腿”,那可不是來“抓jian”的天子大腿么? 姬林剛走到膳房門口,“咚!”被什么撞了一下,低頭一看,是一只……小rou包? 粗衣小包子撞在姬林腿上,一屁股倒在地上,這回也沒得跑了,兩只小包子人贓并獲。 那圓圓臉的小包子一看,頂著一張怯懦、無助、弱小、可憐兒的小臉,眨巴著大眼睛,明明害怕到了極點,卻結巴的說:“我……我我我、是、是我吃偷吃噠!你……泥萌不要為難他?!?/br> 祁律沒想到天子竟然跑到了鄭國的膳房來?不過來不及去管天子為何來膳房,祁律直接被圓圓臉的小包子萌得笑了出來,說:“你吃的?他沒吃?” 圓圓臉的小包子使勁點頭,“嗯嗯”了好幾下,恨不能把小腦袋點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