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季淑將手中握著的簪子稍微一撤,舉手,“啪”地甩了個耳光過去,道:“你上次離開前說什么了?你這么快就忘了?我替你記得,——你說再也不來了,我請你都不會來,如今是怎樣?” 上官直自知理虧,卻仍惱道:“你說話就是,何必動手動腳的,上回你抓破我的臉,太太好一頓問,我……我都沒說是你!” 季淑很想再給他一個耳光,可惜手有些疼,便作罷,仍舊用簪子抵著他的喉頭,說道:“你當我很感激么?——你要別對我做那種禽獸行徑,怎么會留下傷?” 上官直哼道:“禽獸行徑?” 季淑道:“有我說的份,沒你說的份,你給我閉嘴!” 上官直憤憤瞪著她,道:“那你想怎么樣?” 季淑湊過來,說道:“現在你乖乖地給我滾回去,我會盡快地挑個黃道吉日,讓你納暮歸為妾,暮歸你也見到了,生的標致,且又善解人意,怎么也沒得挑,如今你左一個蘇倩右一個暮歸,就請離我遠遠地,別來煩我,如何?” 上官直道:“我們是夫婦兩個,不是你所說禽獸行徑,……你為何要把暮歸塞給我,你……打什么主意?” 季淑笑道:“真的不是禽獸行徑?” 上官直說道:“嗯!” 季淑心中一轉,說道:“那先前你跟我說,我下藥迷jian你,我們在秋千架上,葡萄架下做的事,是不是禽獸行徑?” 上官直一怔,吶吶地說道:“那個……那個……” 季淑說道:“噫,先前你說起來,還一副失足良家婦女的德性,這回怎么變了?” 上官直臉上發紅,支支唔唔,說道:“那個是有些逾矩的,不過我們在房里……就不算?!?/br> 季淑笑道:“原來在房內的不算,在外頭的就算……那么我問你,如果現在我想要到外頭去……在秋千上同你……快活似神仙,你去不去?”她說這句話時候,刻意放低了聲音,眼中也帶出幾分水光媚意來,輕飄飄地望著上官直。 上官直看著她絕色麗容,想到昨日她在自己身下婉轉之態,忍不住喘息也急了幾分。 季淑湊過來,在他耳畔輕聲問道:“爺……究竟去不去呢?” 上官直臉上更紅,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正在天人交戰,心道:“她是當真的么?這個yin婦……又來勾引我做那種毫沒廉恥之事,古人云: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不可,不可!然而……可、可是……她、我們既然是夫妻,那種事的話,應該也無傷大雅,古人又云:……” 正在反復思量,忽然覺得身子被大力一推,上官直毫無防備,整個人頓時跌下床來。 上官直摔得結實,半邊身子劇痛,趴在床邊兒上一時動不了,卻聽里頭季淑說道:“口口聲聲罵我,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你那副色迷迷的德性是什么?趕緊滾!——實話跟你說,老娘絕不會同你做那種事的,反正你現在又有蘇倩又有暮歸,隨便哪個或者兩個一起去都成,聽到了么!只別在我跟前晃眼!” 上官直從地上爬起來,心中悵然若失,又帶幾分冰冷的酸楚,望著那仍舊顫動的床帳,里頭之人若隱若現,上官直實在猜不透她心中所想,喃喃道:“你好狠?!?/br> 季淑說道:“還不走?”重高聲叫道:“春曉夏知進來!”守在門口的丫鬟急忙進來,見上官直站在床邊兒上,呆若木雞的,也不知怎樣。 季淑說道:“爺累了,請爺回去休息?!贝簳韵闹苁庆?,卻只好低聲說道:“爺……請?!?/br> 上官直也不曾看她們,只回頭,隔著簾子掃了一眼那個隱隱的身影,說道:“你……好!” 他轉身而去,頭也不回。 春曉夏知送了人,回來后,見季淑正坐在桌子邊兒上悠閑的喝茶,就問道:“奶奶,方才發生了何事?爺看起來很不高興?!?/br> 季淑說道:“那不是正好?他要是高興了,我就糟了?!?/br> 春曉說道:“奶奶……奴婢看爺是有心來的,為什么奶奶卻把他推了出去?” 季淑冷哼了聲,說道:“我不愛理他。怎么,他去了哪里?” 夏知說道:“方才看了看,爺竟沒有去棠木院,瞧那樣子,倒好像是往書房去了?!?/br> 季淑點頭,說道:“善莫大焉,善莫大焉,他要真是收了心去看書了,我倒真要念幾聲阿彌陀佛?!?/br> 季淑喝了幾口茶水,上床歇息,一夜無夢直到天亮。 過了兩日,便是吉日,季淑主事,讓暮歸簡單行了禮,從此正式成了上官直的姨娘,就讓她住在紫云院,把晚唱撥給她做貼身丫頭。 暮歸跟晚唱兩個,自然歡喜不能盡說,只極力感謝季淑。 季淑又格外叮囑了暮歸幾句,無非是讓她好生伺候上官直,最好快些生個子女出來,便強了棠木院里的那個一頭。 當下暮歸便同晚唱回了院子。季淑這邊若無其事的,把夏知跟春曉兩個悶壞了,見人走了,便說道:“奴婢想不通,奶奶為何要叫她當爺的妾?” 季淑說道:“暮歸不錯啊,人很聰明?!?/br> 春曉道:“可她畢竟做過對不住奶奶的事?!?/br> 季淑說道:“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何況她也有苦衷的,而且她現在也已經大徹大悟了?!本故墙z毫都不說暮歸的壞話。 此日,便聽說上官直仍舊歇在蘇倩屋里頭,此后三日,上官直都未曾去過暮歸屋里。得閑就只在蘇倩那里呆著,一時之間,府中上下那些不忿暮歸的丫鬟,都露出幸災樂禍之色。 期間暮歸也來過幾次,季淑見她面色還好,并沒有就露出慍怒或者沮喪之色,季淑暗贊,便說道:“你看咱們爺,倒是很重情重義,絲毫都不肯‘喜新厭舊’,暮歸你也別怪他,倘若他真的那樣花心的,倒是不好了?!?/br> 暮歸說道:“奶奶說的是,我也是這么想的。我哪里敢怪爺,如今承蒙奶奶關照,得了這個身份,能夠繼續伺候奶奶跟爺,暮歸已經是心滿意足?!?/br> 季淑點點頭,卻又說道:“不過憑私心來說,我看好你。你比蘇倩不知強上多少,又是我屋里出來的,憑什么總被她壓著?——我怎么也要幫你一把的……我剛才已經派人去請爺過來,等他來了……你可記得別讓我失望啊?!?/br> 暮歸一驚,急忙起身說道:“多謝奶奶,暮歸感激不盡?!?/br> 頃刻上官直果然來了,進門之后,冷著臉道:“怎么?你想開了,叫我來有什么事?”猛地見到暮歸也站在邊上,一怔之下,就無言語。 季淑笑道:“暮歸,還不拜見爺?!?/br> 暮歸起身,盈盈地拜了一個,說道:“暮歸見過爺?!?/br> 上官直皺著眉掃了她幾眼,自然是認得的,見她生的溫婉可人,舉止嫻靜,便點了點頭。 季淑在旁邊看著,此刻便道:“暮歸是我身邊兒的人,性子卻比我好到不知多么些,如今已經是爺的人了,爺要打要罵都使得?!?/br> 上官直扭頭看她,說道:“你什么意思?難道我是那樣的人么?” 季淑說道:“自然不是,我不過是打個比方,只不過,對暮歸來說,恐怕爺肯打她一頓,她也是求之不得的,總比把她干晾在那里,不理不睬的好?!?/br> 上官直道:“你……”剛要發作,忽地目光一轉,卻見暮歸站在自己旁邊,微微低著頭,白嫩的臉上,靜靜地滑下一滴淚來。 上官直愕然,細細一看,卻見暮歸肩頭微微抖動,雖然極力低著頭,卻也看出在哭,只是不曾出聲驚動人而已。 上官直一愣瞬間,便道:“你怎么了?”暮歸搖搖頭,跪地說道:“求爺跟奶奶恕罪,暮歸是一時……一時沒忍住,對暮歸來說,只能在爺跟奶奶身邊上伺候就已經是修了八輩子的福,暮歸也知道自己有錯,爺不理我,也是該的,就如奶奶所說,爺要打我罵我,我都毫無怨言……” 上官直跺腳,說道:“誰說我會罵你打你?怎么我竟是那樣的人了?起來?!?/br> 暮歸不動,春曉想上前幫手拉她,季淑一抬手,春曉急忙站住。 上官直見狀,就來拉暮歸,暮歸慢慢起身,含淚帶怯看了上官直一眼,看的上官直怔了怔,只覺得這個眼神…… 他不由地轉頭看向季淑,卻見季淑正盯著自己看。 上官直臉上一紅,急忙松開暮歸,悶悶地問季淑,道:“你還有什么其他事么?” 季淑說道:“沒了?!?/br> 上官直更為憋悶,說道:“那我走了?!?/br> 季淑說道:“爺好走……嗯,暮歸你方才不是也說要回去的嗎,一塊兒走吧?!?/br> 暮歸怔了怔,便行了個禮,說道:“暮歸改日再來給奶奶請安?!?/br> 季淑點頭,上官直看看她,又看看暮歸,終于轉身往外而去,暮歸跟在后頭,兩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季淑將這一對兒送了出去,才站起身,舒展了一下懶腰,打了個哈欠,說道:“這幾日回暖了,些煩心事總算也去了大半,走,去院子里看看花兒?!?/br> 季淑揮退心事,帶了幾個丫頭,迤邐而行。 她心中惦記著昨日看的那一樹紫云,若是猜的不錯,怕正是丁香開了,當年初次見到丁香花,季淑心中就想到詩人戴望舒的著名的《雨巷》:“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地,結著愁怨的姑娘……”曾把青春年少的季淑迷了一陣,只覺意境不知有多么浪漫。 到了院中,季淑便往那樹丁香花下而去,那靠墻邊兒上,種了一溜兒幾棵的丁香樹,紫色的花朵如云一般簇擁著,季淑只顧貪看,走到跟前時候卻驚了一跳,見那墻角邊上架了條長長的梯子,有個人影趴在上面,探頭探腦地不知在做什么。 季淑旁邊的春曉上前說道:“什么人?”只聽得“哎吆”一聲,那人竟自梯子上跌了下來。 33.玉蘭:綽約新妝玉有輝 “一個丁香一樣結著愁怨的姑娘”并沒遇見,卻遇到了個“從梯子上跌下來”的姑娘。 那梯子一晃之后,跟著季淑的丫鬟們都嚇了一跳,卻見花叢里墜下個人來,跌在地上,還在動彈。 季淑瞅了一眼,沒看清楚,便說道:“把人拉出來?!?/br> 旁邊兩個手腳快的小丫鬟上前,將那人架著拉了出來,季淑看了看,見那丫鬟眼生,年紀不大,白凈臉,不算出眾,只透著股伶俐。 季淑這邊不做聲地打量,旁邊的春曉“噫”了一聲,湊上前來說道:“奶奶,這是跟著大小姐的丫鬟絹兒?!?/br> 絹兒剛從梯子上墜下來,雖然沒什么大礙,仍舊有些腿腳不靈便,揉著腿幾下,便行禮,口稱:“大奶奶?!?/br> 季淑問道:“你在這里探頭探腦的做什么,爬那么高,又是怎么樣?” 絹兒垂著頭,說道:“回大奶奶,方才奴婢陪小姐經過這兒,一陣風吹過來,把小姐的帕子吹到花枝梢上去了,奴婢就讓人拿了架梯子,把帕子取了下來……奶奶請看?!闭f著,就把捏在手中的一塊素色的帕子遞過來。 春曉上前取了,拿來給季淑看,季淑掃了一眼,說道:“原來是這樣,行了,以后留神著些?!苯亙核闪丝跉?,說道:“多謝大奶奶!”謝了幾回,便退下了。 季淑走到那梯子跟前看了看,夏知過來,低聲說道:“奶奶,方才明明聽到墻那邊兒有人亂跑似的……難道是絹兒這丫鬟膽大包天的……” 季淑搖頭,說道:“行了,這件事不要再提,就權當沒有見過?!?/br> 夏知低了頭道:“是?!?/br> 此后,季淑便又見自己身邊些丫鬟們忙了起來,留神打聽,才知道將到了“次花朝”,原來農歷二月初二日,便稱為“花神節”,是百花生日。 那花神節,季淑無緣得過,如今是三月初二將到,便喚作“次花朝”,這日子本是極容易被人忽略的,誰也不會留心,但因前些日子發生了些事端,季淑又是個格外愛花兒的人,春曉夏知就打算再重熱鬧一番,可喜老太太那邊的錦繡大丫鬟也來了一次,親自說老太太做主,要好好地把次花神日過一過,大家熱鬧一番,也沖沖先頭的晦氣。 季淑原本不知為何他們怎么弄的這么隆重,聽春曉他們私下談論,說什么“花神節本是奶奶的好日子,上回鬧得不痛快,可喜這回能補上”之類,她細細想了想,才反應過來,所謂的“好日子”,大概就是她的生日了。 如此打了三月初二,春曉便捧了一件大紅的衣裳過來給季淑穿,季淑看那衣裳輝煌錦繡的,笑道:“這是干什么,這般隆重?” 春曉笑說道:“奶奶只穿了就是,討個彩頭?!?/br> 季淑只好換了,兩個丫鬟又選了幾支明艷的釵子,給季淑裝扮了。 銅鏡里的人,煌煌然地,艷色傾絕,似神仙妃子。眾丫鬟素來看慣了的,此刻也都忍不住暗自艷慕。 春曉說道:“要說奶奶這個容貌,別說是闔府上下,就算是整個的京城之內,都難找出第二人來了?!?/br> 季淑笑道:“有沒有那么夸張?!?/br> 春曉道:“夸張?”季淑抿嘴一笑,說道:“就是夸大其詞?!贝簳該u頭說道:“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我聽人說……”她略有些神秘地笑道,“我聽人說,這話似是咱們皇上說過的……” 院子里的花枝上頭都挑了無數的紅紙綠紙,五顏六色的,剪成各種奇形怪狀的模樣,大大小小的丫鬟們笑聲如銀鈴一般,穿梭其中,春曉也拎了一張紅紙過來,道:“奶奶也去掛一張,跟花神祈個愿?!?/br> 季淑本不信這些的,只看到大家伙兒這么高興,便也動了意,低頭看了看那紅紙剪成的竟是一個窈窕女子的背影,季淑笑道:“是你剪的?” 春曉道:“是啊,奶奶別嫌棄我剪得粗糙?!?/br> 季淑端量著,道:“剪得很好?!?/br> 丫鬟們簇擁著季淑到了院子里,大大小小的花兒都被披紅掛綠的,果然熱鬧,平添幾分喜氣洋洋之意。 季淑轉頭四處看,正不知把這剪紙掛到哪里去。卻聽得夏知說道:“可巧昨晚上這枝玉蘭開了,就像是趕著時候開的一般,真討人喜歡,——奶奶快賞她,把祈愿紙掛在此處罷!” 季淑轉頭看去,卻見在百花之中,那一株玉蘭樹枝頭橫斜探了出來,在那孤零零的枝頭,果真綻放著一朵如玉般的花朵,玉蘭花大葉小,花朵白中透粉,如今挺立枝頭,別有一股高潔孤傲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