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季淑果然心愛,就走了過來,將那紅紙粘在那花朵下頭的枝上。 季淑雙手合什,垂眸在心中許愿,她自穿越以來遭遇這么多事,好歹有一顆清明鎮定的心,不然早不知該如何是好。 雖然知道祈愿這種事情子虛烏有,但仍舊忍不住有些鄭重無措,仿佛自己一念動,天上諸神就會察覺一般,一時很是惶恐。 季淑靜了好一陣兒才安穩下來,心中默默念道:“只希望……爹爹他好端端的,讓我再早些離開這個地方,回到爹爹的身邊兒,守著他一輩子就好……”想到這里,眼中便酸酸地,到底是胡亂想了幾句俗話。 東風吹過,那剪紙簌簌而動,上頭的仕女背影隨風飄飄,好像會趕赴九霄瓊樓,將愿望呈現在花神之前一般。 掛了符紙,季淑回到自己屋內,前頭便有人來請,說道:“老太太那邊已經備下了酒席,專等大奶奶過去熱鬧了?!?/br> 那丫鬟去后,季淑便也帶了春曉并兩個小丫鬟,向著老太太的屋子而去。 上官府中的女眷們多半都聚集在此處了,見季淑來了,除了老太太,太太跟二太太未曾動過,其他的女子都起了身子,上官紅嫣跟秋霜兩個一左一右迎過來,大小姐秋霜笑道:“大奶奶終于來了,再晚來一刻,我們就要親去請人了?!?/br> 紅嫣道:“正是,自我來這里,老太太不知叨念了多少聲兒大奶奶呢,好不容易人來了,快上去給老太太看看,平了她老人家的念想兒?!?/br> 上頭老太太笑道:“你們兩個小的別吃你們嫂子的醋,也別圍著她,讓她到我身邊兒來坐?!?/br> 紅嫣笑道:“嫂子你看,巴不急了不是?只嫂子在老太太眼里是鳳凰,敢情我們都是草雞來的?!?/br> 老太太笑的前仰后合,說道:“快來人,把這個草雞拉下去處置處置,給淑兒熬一碗nongnong的雞湯補身子?!?/br> 紅嫣大駭,此刻二夫人起來,走過來將紅嫣摟入懷中,說道:“還敢說自個是草雞不了?敢跟老太太打白話,你這小猴子雖然精靈,又怎么是老太太這如來佛的對手呢?來……老太太不疼你,我疼你?!?/br> 紅嫣便倒在二太太懷中,撒嬌撒癡。 此刻老太太的丫鬟錦繡便過來迎了季淑過去,季淑在老太太身邊兒坐了,老太太捏了她的手,近近地看了一番,說道:“你今兒穿的好,這紅的真喜氣,看你的氣色也比過去更好了,好好……” 季淑說道:“多謝老太太?!?/br> 大家說了一會兒,卻見在座的除了太太,二太太,是上官家的兩位小姐,秋霜,紅嫣,并呂瑤女,上官青的那兩房小妾卻不見,想必是上不了場合的,并暮歸跟蘇倩也不見人影。 喝了一會兒酒,老太太才放了季淑,季淑便回來自己坐,旁邊呂瑤女便同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正說著,身邊兒多了個人,竟是秋霜,端了一杯酒道:“我來敬嫂子一杯?!?/br> 季淑見了她,便想到前幾日那個從梯子上摔下來的小丫鬟,便笑道:“恐怕我不勝酒力,會醉的,不過也不能弗了秋霜meimei的雅興?!?/br> 說著便也端了杯酒過來,秋霜同季淑虛虛一碰杯子,袖子遮著杯喝了酒,眼望著季淑,眼中光芒閃閃爍爍,片刻卻又道:“多謝嫂子賞臉了?!?/br> 季淑笑道:“meimei別客氣?!爆幣谝贿吷峡此齼蓚€說話喝酒,便只微微笑。 這會兒紅嫣也過來,說道:“你們悄悄地在說什么呢?” 秋霜笑道:“沒說什么,正同嫂子商量行個酒令,熱鬧熱鬧呢?!奔t嫣瞪大眼睛,道:“那正是我最拿手的,是擊鼓傳花呢,還是擲骰子?” 季淑在旁邊聽得懵懂,秋霜問道:“嫂子拿主意如何?”季淑笑道:“我不行,你們玩兒罷,我怕喝醉了?!奔t嫣便來搖晃她,說道:“嫂子來罷,別掃興啦?!?/br> 季淑無奈看她,紅嫣見她有妥協意思,便道:“擊鼓傳花,我們這些人不算太多,老太太又不愛動,太太肯定也是不玩的,人少了沒意思,不如就我們幾個悄悄地擲骰子玩罷?!?/br> 季淑就只好應了,當下紅嫣便命人抬了個大的圓桌子進來,擺放了些瓜子花生,松子糕點,將圓凳圍了,把瑤女也叫來,連同秋霜紅嫣,加季淑在內四個。 紅嫣命人取了三個骰子來,小聲說道:“這上頭是六個名字的,我們只四個人,少了兩個,萬一擲空了的話,豈不是很不好玩兒?不如加兩個進去?!?/br> 季淑此刻還不明白這擲骰子怎么能扯到人名上頭去……不過這骰子四四方方,算起來是有六面的…… 季淑便在心中暗自揣摩,一邊看著大家。 秋霜道:“不如我們偷偷地把大太太跟二太太加進去?”紅嫣吃吃地笑,說道:“倒也沒什么不妥當,我玩我們的,她們不知道就好?!?/br> 瑤女卻說道:“給大太太知道了,會不會不高興?”紅嫣笑道:“我們別說,她們怎知道?” 季淑道:“不如不寫大太太,就換別個……唔,寫我們爺罷?!?/br> 紅嫣捂嘴,說道:“嫂子你好厲害,既然你做主,我便寫了,以后大哥哥找我,你可要替我擔著?!?/br> 瑤女笑道:“這個你自管放心,嫂子是有法子制哥哥的?!?/br> 當下,丫鬟便取了紙筆來,紅嫣自會寫字,便在紙上寫道:“一點的話那就是大哥哥,二點是二太太,三點便是大奶奶,四點就是二奶奶,五點那就是秋霜jiejie,六點自然就是我了?!?/br> 此刻季淑便有些明白,原來她們是算骰子上面的點,骰子六面,每一面上點數不同,如果擲到了哪個面朝上,譬如擲到三點,那就是季淑了。 然后剩下的兩粒色子又怎么說? 紅嫣說道:“那接下來,就是作甚,我提一個,飲酒跟作詩是少不了的?!?/br> 秋霜笑道:“虧你平日最古靈精怪,竟提這么中庸的,我也提一個,就習武罷!” 紅嫣笑看她一眼,說道:“這個好,這個好,我先寫了……”說著,便在紙上寫道:“一點是飲酒,二點是作詩,三點是習武,那么接下來還有三個,二奶奶跟大奶奶也說個?!?/br> 季淑此刻已經半懂,就看瑤女,瑤女說道:“那我先說一個……就賣俏和爭吵罷?!奔t嫣噗嗤一笑,道:“二奶奶這個最妙!”說著提筆寫下“賣俏”“爭吵”四字。 季淑道:“我的一個是……賞花罷?!奔t嫣便也寫了。 秋霜道:“人跟所做都有了,那地方……算起來,飲酒對酒館,作詩對書房,習武對武場,賣俏么……對章臺,爭吵……就對閨房好了,賞花,則自然是花園了!” 紅嫣便寫下來,道:“一點是酒館,二點是書房,三點是武場,四點是章臺,五點是閨房,六點是花園?!?/br> 如此寫罷了,丫鬟們也好玩,捧了酒壺就在外圍站著看熱鬧。 紅嫣笑道:“大奶奶先來,這紅色篩子是人,綠色是所做,白的的是地方,再說好了,倘若是擲出的語句通順,咱們便不喝酒,倘若擲出了大哥哥在武場賣俏……那大奶奶就要喝一杯啦!” 季淑此刻也已經明白了這擲骰子得規矩,這游戲原本在現代時候也曾玩過的,不過不是以擲骰子的法子,只是用些小紙條直接寫了便撿三個出來看,大家圖個一樂,并不是賭酒玩。 當下季淑第一個扔了下去,那三色骰子滴溜溜轉了會兒,停了,紅色的是三點,綠色兩點,白色六點。 紅嫣跟秋霜湊在紙前看了看,紅色三點自然是季淑自己,綠色兩點卻是作詩,白色六點則是花園了。 當下紅嫣笑著念道:“大奶奶花園作詩!” 秋霜也笑道:“通順通順,過,大奶奶不必喝酒?!?/br> 季淑哈哈一笑,把骰子放回去。接下來卻是瑤女。 瑤女也往碗里一扔,骰子轉定了,卻是紅色一點,綠色三點,白色五點,紅嫣一查,笑的噴了出來,高聲叫道:“大哥哥閨房習武!” 眾人一時大笑,瑤女也是滿面通紅,連聲說道:“嫂子,我手氣恁般的不好,冒犯了?!奔臼缧Φ溃骸耙粓鐾鏄妨T了,別放心上?!?/br> 紅嫣也笑道:“大哥哥好威風,居然敢在閨房習武,莫非是想對嫂子動武么?只不知這一場究竟是誰輸誰贏?” 季淑笑道:“你替你哥哥放一百二十個心,我自然會讓著他的?!?/br> 紅嫣道:“昨兒幾日我看哥哥臉上帶傷,問他他也不說,現在可算找到原因了?!奔臼缧?,連旁邊的丫鬟們也笑的前仰后合。 季淑一邊笑著,心頭卻發苦。她忽地想到前幾日同上官直那一場,不是全武行,也頗為驚心了,季淑心頭莫名地想:“雖然是玩樂,卻還真有幾分意思在里頭?!?/br> 于是瑤女不免就吃了一杯酒,接下來就是紅嫣跟秋霜輪流去擲,一個擲出“二奶奶章臺賞花”,一個擲出“紅嫣花園習武”,各自都吃了一杯,不提。 34.玉蘭:素娥千隊雪成圍 第二日,便是三月三,正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出春踏青節日。按照慣例,上官府中的這一干女眷們便也乘車備馬,往郊外踏青,一路行去,歡笑之間,將到了澄元湖畔,季淑掀起簾子看去,卻見外頭仕女如云,湖邊綠蔭之外,大片的帷幔遮住路旁行人,帷幔外面一層是些小廝站著防護,里頭一層還有丫鬟守著。 所謂“里外有別”,這也是慣例的約定俗成,三月三日放晴,官家的女眷們便會來湖畔踏青賞玩,外面的男人不得靠近,以免生事。但仍有大批登徒浪子聞訊而至,仿佛蝶嗅香來一般,是以這帷幔外面擋下的些行人,多半是男子,只是被幔帳擋著,連望里頭看一眼都不能。 里頭的盡是些官宦小姐,大家閨秀,呼朋喚友,或丫鬟伴著,或三五成群,自在踏青賞花,觀湖望水,綠鬢紅裳,素幔如雪,真似天上人間一般。 季淑下了車,丫鬟們扶著,便也往帷幔里頭走,這頃刻間,帷幔后面便有三三兩兩的人探頭探腦,忙不迭的來看。 有人竊竊地道:“那就是上官家的少奶奶了,果然是個極為絕色的……”還未曾議論兩句,就被些小廝打散,喝道:“找死呢,還不快滾!” 季淑目不斜視地往帷幔里頭去,前面紅嫣回頭招呼,叫道:“嫂子快些呀!” 季淑點頭,放眼看去,見前頭一片澄綠,竟如翡翠玉一般,就是那大名鼎鼎的澄元湖了,湖上另有一座湖心亭,亭中也還有觀景之人,也都是些女子,衣袂飄飄,頗為愜意。 湖面上的風吹過來,季淑站定了步子,深吸一口氣,也覺得頗為開懷。 而遠處翠山隱隱,果然湖光山色,兩相得意。 然而就在季淑同紅嫣秋霜幾人下車望內走進來之時,在場的些名媛麗人,都情不自禁地收了聲,有人便看向此處,眼中或由艷慕,或有嫉妒,更有的是隱隱地恨妒交加。 今日季淑并沒就怎么裝扮,頭上斜插一支鳳頭釵,身上穿著一件素色的長裙,披著月白色薄披風,并不似眾人一樣衣著鮮艷,然而卻因她天生麗質之故,越發顯得氣質超群,更如九天仙子謫凡塵一般。 所謂的“淡極始知花更艷”,便是如此了。 季淑自己卻沒怎么在意,只是隨著紅嫣秋霜他們往前走,一邊隨意看山觀水,自在之極。 既然出來玩,自要盡興,何必在意旁人的眼光。 而就在季淑下了馬車入內之后,這澄元湖之外的飛魚山上,那綠樹掩映的“正陽閣”中,有人靠在窗戶邊兒上,望著湖畔上美人如云,輕哼了聲,說道:“那句話怎么說來著?百樣色,不如花家女……可惜可惜,這么一個妙人兒,偏生落入我大哥那個迂腐人的手里,失去了多少趣味?!?/br> 說話的人,卻是個瘦削青年,面容生的倒是清秀,只是相貌太過單薄,雙眼皮略有些腫,臉色白里泛青,透著一股縱欲過度之色。 對面那人一笑,卻不答腔。 青年便又道:“還以為她就那么死了,我尚念了多少聲可惜……沒想到居然又活了過來,真是命大,又古怪,難不成真的是被鬼附身了么?” 對面那人才道:“鬼神之說,子虛烏有……二爺也信這個?” 青年笑道:“昭,我知道你是不信的,只不過,聽聞她醒來后性情有些變了,倒讓人頗費思量,她究竟變作怎樣了?” 那青年對面坐著之人,竟正是楚昭,這跟他說話的“二爺”,自就是上官府的二少爺上官青。 楚昭見他問,便道:“這個,我是外仆,沒怎么跟大奶奶撞見,自是不大知道的……” 上官青笑道:“何必這么委屈自己呢,反正她也不是個什么貞節烈女,天生yin浪的,連外頭的戲子都勾搭得上,昭你這人品相貌,她見了還不得貼上來……只是我大哥那頭頂上綠帽子明晃晃地,還鎮日里在我跟前裝腔作勢!說些孔孟圣賢,還對我諸多挑剔,想來真是笑死人了?!?/br> 一邊說著,上官青傾身起來,望下面看去,澄元湖畔,千嬌百媚,卻只有一道影子最為出眾,飄然若仙。 上官青摸了摸嘴角,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咬牙道:“只可惜有別人的,難道就怎樣也沒有我的?遲早晚我要……” 楚昭恍若未覺,只說道:“二爺打算什么時候回府?” 上官青道:“看完了再走不遲……”忽地回頭看向楚昭,道:“昭,你對這些絲毫不感興趣?你看那邊,哪個不是看的口角流涎?” 楚昭回頭,卻見身后,每個窗戶邊兒上都擠著幾個男子,人頭攢動,恨不得跳下正陽閣沖到澄元湖畔,有人舉著千里望,癡呆呆的看著,嘴角汪著一線口水,沒有的便蠢蠢欲動想去奪過來自己看,一時吵吵嚷嚷攪做一團,又有人不停地對那些女子品頭論足,言辭下流,神情猥瑣,果真不堪入目。 楚昭笑道:“也不是……只不過看也是白看。何況我現在只留心打熬身子,習練功夫,實在無心他顧?!?/br> 上官青的目光自湖畔那道素色人影上依依不舍掠回,望著楚昭,道:“我就佩服你這點!真是好漢子,不像那些道貌岸然之人。只不過……昭,自我認識你開始,就沒見過你近過女色,你實話跟我說……你總不會還是個童身罷?” 楚昭輕輕咳了聲,含笑不語。 上官青瞧著他的樣兒,道:“我就不信,你來你來……”他伸手握了楚昭的手臂,將他扯起來靠在窗邊,指點說道:“你瞧見沒,那水邊站著的……你休要同我說,你連她也看不上?” 楚昭抬眸一看,見水邊人影依依,一身素白,吹的衣袂翩飛,仿佛臨水洛神。 他自認得那人是誰。 上官青道:“你瞧,此處踏青觀景的閨秀淑媛,不下百人,哪個及上她分毫?你真個一點兒也不動心?” 楚昭道:“二爺說笑了,我不過是個外仆而已?!?/br> 上官青靠在窗戶邊上,說道:“說什么笑?反正她也不是什么正經婦人,這里偷看的,也有十幾個,你去問問任何一個,敢說對我那大嫂沒綺念的,我割下頭來給你當凳子坐!” 楚昭掃了一眼那人,便含笑搖頭,卻一句也不多話,更不爭論。 上官青恨道:“罷了,我算服了你……不過,改日定要拉你去館子里轉轉,我不信你真是鐵石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