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婆子們將暮歸丟下,行禮出去。季淑喝了口茶,將杯子放下,似笑非笑,問道:“你剛才說什么?再說一遍?!?/br> 夏知春曉都覺得暮歸正是自尋死路,各自一臉憐憫。 晚唱哭道:“奶奶,暮歸jiejie是一時糊涂,說錯了話,求奶奶饒了她罷?!?/br> 季淑卻只看著暮歸。暮歸對上她的目光,竟毫無懼色,說道:“我說又怎么了?我就是恨,恨奶奶你,恨大太太,恨爺,恨蘇倩那婊子賤人!” 季淑微微一笑,說道:“你恨我,我知道為何,你為何恨大太太?” 暮歸說道:“她跟你一樣,明知我對爺的心思,利用我來做事,做完了,就把我棄之不顧!” 季淑挑眉,說道:“那為什么恨爺呢,你不是愛他愛得要死?” 暮歸流淚,卻咬牙道:“我自小喜歡爺,先前奶奶對他不好,我都偷偷地去安撫他,他也夸過我好,還說我是奶奶身邊唯一一個好的,可卻對我不理不睬,此刻就算是我死了,他也不知我是因何而死!” 季淑說道:“情有可原啊,你付出了所有,對方卻一無所知,的確是極為殘忍的,只不過,感情之事可是沒什么公平可言的?!K倩呢?” 暮歸牙咬的格格作響,說道:“若不是她從中使壞,我又怎會失手?又怎會落得這般下場?以爺的性子,若是做下了事,怎會虧了我?更是因為她,爭了爺的恩寵,不然,爺在奶奶這里吃了委屈,是我一直偷偷安撫他,他怎會半點兒也不把我放在心上!” 季淑仰頭,哈哈大笑,說道:“我早說你聰明,你果然是個聰明的?!?/br> 暮歸冷笑說道:“奶奶也不用對我裝腔作勢了,我知道奶奶比我聰明百倍,如今不過當我是跳梁小丑般取樂罷了!要殺就殺,要當婊子就當婊子,你下手罷!” 季淑笑著點頭,俯身望著暮歸,說道:“我的確是想看一幕好戲,而且我覺得你演的很是精彩,倘若就讓你這么去了,我豈不是沒有好戲可看?” 暮歸皺眉,沉默片刻說道:“奶奶又想怎么捉弄我?” 季淑翹起二郎腿,輕輕晃了兩下,說道:“我看起來很像是要捉弄人的模樣么?我說過,我能讓你生,也能讓你死,但我現在,不想你死?!?/br> 季淑低頭,看看手上的金戒,雪嫩的手背,往下,卻見到手腕上一抹淡淡的烏青。 季淑皺了皺眉,將袖子往下一垂遮了,才道:“暮歸,我如今就給你一條活路,你不用去當婊子,還可以留在府內,甚至……還能如你所愿?!?/br> “什么?”大太太一驚,道:“你在說什么?這個絕對不可!”季淑道:“太太不答應?”大太太道:“淑兒,你不要想錯了,這個暮歸,竟然膽大包天的給子正下藥,這樣的禍害,難道你還想要留著她?” 季淑說道:“那不知景兒回來,跟太太說過了棠木院的事兒了未曾?” 大太太一怔,而后說道:“說過,我也把蘇倩叫來,好一頓的訓斥了,不過此事無憑無據的,倒不好就定她的罪?!?/br> 季淑笑道:“無憑無據?太太說的哪里話,我領了太太的命,好不容易順藤摸瓜,找了人證物證出來,慧兒說的明明白白,藥是蘇倩丫鬟讓她換的,慧兒甚至以死以證清白,那藥如今還在我那邊放著,這些還不算是人證物證,太太覺得什么才是?” 大太太皺了皺眉,說道:“淑兒,我知道你心中有氣,其實按我的意思,也想狠狠地罰她一番,怎奈子正替她求情……” 季淑仍笑,道:“我氣?我有什么氣?我只是覺得太太該給自己留條后路?!?/br> 大太太道:“后路?淑兒你說什么?” 季淑道:“不知道太太知道不知道,蘇倩在棠木院里發的誓?”大太太望著她,季淑道:“她發誓說,倘若此事自己做了,就永沒有爺的孩子,那太太你是信她呢,還是不信呢?舉頭三尺有神明的,太太是個信佛之人,太太自己以為如何?!?/br> 大太太臉色微變,手中一動,摸了摸腕上的佛珠,垂眸不語,片刻才說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季淑慢慢說道:“我是為了太太跟上官家著想,我嫁了三年,沒個一子半女的,幸好還有個姨娘,如今姨娘發了毒誓,我看多半也是別指望了,所以我想抬舉暮歸?!?/br> 大太太搖頭,說道:“你有此心,倒是好的,只不過,你選哪個都成,暮歸不成?!?/br> 季淑說道:“為何?” 大太太道:“這種能下狠手謀害主子的奴才,不罰她反而抬舉她,其他的看了,個個效仿,又怎么說?” 季淑淡淡一笑,說道:“若說謀害,倒也不至于……其實我沒有跟太太說的是,暮歸這么做,倒也有一半是我的原因?!?/br> 大太太抬眸,道:“你?” 季淑笑道:“不錯,當初我曾經答應過,將來要抬舉暮歸當爺的妾的,只不過我的記性不大好,拖拖拉拉就一直到如今,暮歸也是一時等不及,她恨我出爾反爾的,氣不忿的,就做出這種該打的事來,不過細細追究,我這個當主子的,也一樣有錯,誰叫我當面兒答應了她,卻又不肯兌現呢?也難怪她熬不得,狗急跳墻了,若說暮歸該打十大板,我卻也要挨上三板子,——太太你說是么?” 大太太面色古怪,望著季淑一時說不出話來。若是她心中沒鬼也就罷了,偏偏她心懷鬼胎,她也曾跟季淑一般,答應過暮歸的,如今季淑這一番話,表面是說自己,實際上也暗指大太太,因此大太太一時作聲不得。 季淑道:“我念在這丫頭對爺是一片癡心的份兒上,可憐她。太太菩薩心腸,這件事不如就讓淑兒做主,如何?” 大太太道:“你真個要非她不可?” 季淑說道:“正是如此,不然淑兒也于心不安,畢竟她這幾年來伺候的頗為周到,為了這一回錯落的萬劫不復,我真真不忍心?!?/br> 大太太道:“倘若我堅持不允呢?” 季淑不慌不忙,說道:“太太的決定我自然不敢違抗,只不過……暮歸挨了罰的話,還有的人也逃不了,一個是奴婢,一個是姨娘,一個下藥,一個換藥,誰比誰好上多少?少不了就要打斷骨頭連著筋了,我也不敢私自瞞著這些,就只好去跟老太太說,讓她老人家評評這個理?!?/br> 大太太略有幾分怒氣,道:“你是在要挾我么?” 季淑垂頭,道:“我哪里敢,我只是沒有其他法子了……還請太太就發好心答應了我,我來之前曾許了暮歸的,若是就空著雙手回去,倒讓那些丫鬟瞧我不起,——我一個上官府的大奶奶,給爺選妾的小事都做不了主……還請太太給我三分顏面,我也落得自在,老太太那邊不用受驚擾,大家相安無事,依然天下太平?!?/br> 季淑出到外頭,春曉夏知接了,季淑轉頭看向旁邊那人,道:“走吧?” 旁邊垂手站著的丫鬟渾身抖個不停,慢慢地抬起頭來,卻正是暮歸,雙眼滿滿的淚。 季淑淡淡看她一眼,邁步往外走。 丫鬟們跟在身后,轉出了太太的大屋,行到了花園處,左右人也漸漸少了,身后“噗通”一聲,季淑回頭,卻見暮歸雙膝著地,跪倒跟前。 季淑停了步子,問道:“怎么了?” 暮歸低著頭,淚噗噗地打在膝頭上,半晌抬頭,望著季淑說道:“方才奶奶跟太太說的話,我在外面兒,聽得清清楚楚,若是沒大奶奶,我今日便死定了。大奶奶的救命之恩,暮歸……不是不識好歹之人,從此牢牢地銘記于心?!?/br> 季淑一笑,不以為意轉開頭去,看墻頭上一片淡紫色的碎花兒堆,如郁郁的紫云般張揚開去。 暮歸不見季淑搭腔,便又道:“請奶奶放心,暮歸也不敢對奶奶再有二心,——我暮歸今日對天發誓,以后絕不會再做半點兒對不起大奶奶的事,倘若有違誓言,就讓我一輩子心愿難成,淪落為妓,惡疾纏身,死后亦無葬身之地?!?/br> 季淑緩緩搖頭,這才看向暮歸,笑道:“傻丫頭,說的這么毒做什么,今兒天這么好,別說這些煞風景的話?!?/br> 倒不是發了什么慈悲之心。 或許,也有些好奇,或將心比心?;臼缙鹚阑厣艘淮?,她忽地想看看,另一個人起死回生之后,會是如何。 如她先前所說:她能讓暮歸生,也能讓暮歸死。 何況,留下這丫鬟,還有另外的用處。 一來是上官直那邊,實在讓季淑不堪煩惱,若是暮歸有本事纏著他,倒是好,求之不得。 二來,這府內危機四伏,倩姨娘,大太太,甚至其他之人……這院子里的水如此之深,她實在懶得去一一的探。 季淑只是覺得,該放一條鯰魚下去。 挪威人愛食用沙丁魚,活魚比死魚價格更高,但沙丁魚懶惰不愛動,運輸的路途又長,很容易死,因此有聰明的漁人在沙丁魚中間放一條鯰魚,鯰魚以魚為食物,見了陌生環境會四處游動,沙丁魚們發現了危險,自然不會懶惰不動,因此只能拼命游,便死不了。 這就叫做“鯰魚效應”。 如今季淑就等院子里的沙丁魚活動起來。 除此之外…… 季淑靜了片刻,心里隱隱地掠過一絲痛,終于又說道:“其實我這么做,還為了一個人?!?/br> 暮歸跪著不起,急忙問道:“奶奶說的是?” “祈鳳卿?!奔臼绲卣f,好像說一個陌生的名字,垂眸看著暮歸,道,“我助你如愿,而祈鳳卿欠你的情分,到此為止已經還盡了,——你知道了么?” 暮歸怔了怔之后,欲言又止,最終伏□子慢慢磕了個頭,說道:“謝謝奶奶,暮歸知道了?!?/br> 一行人穿過回廊,往前而行,仕女如畫,環佩叮當,衣袂飄拂,似神仙中人。 當眾人走遠之后,墻角那一樹爍爍綻放的丁香花樹之后,閃出一個人來,將那原本攀在手中的一根花枝松開,花枝亂顫,抖落點點幽香。 夜幕降臨,季淑沐浴過后便早早爬上了大床,打了幾個哈欠,把今日之事想了一遍,正閉了眼睛要睡,卻聽到外頭有人說道:“爺,爺你不能進去……奶奶已經睡下了,吩咐了的……” 又有人喝道:“滾開!”不由分說地便沖了進來。 季淑本正困意降臨,昏昏欲睡,聽了這個聲音卻頓時睜開眼睛,睡意全無。 極快的,上官直已經沖到床邊,怒地一把撩起床帳,喝道:“花季淑,你給我起來!”季淑惶惶然向內一滾,貼在床邊兒上。 上官直撲了個空,便要爬上來,季淑鎮定下來,叫道:“你才要給我滾出去!”抬腳向著上官直胸前踹去。 上官直冷不防地被踹了個正著,身子一晃向后倒去,差點從床上跌下來,更是大怒,叫道:“你居然敢……”話還沒說完,季淑又狠狠地踹過來一腳,這一次不偏不倚,卻踹在上官直的臉上,頓時差點沒把他的嘴給踹歪了,季淑橫眉怒眼地,叫道:“我就是敢,怎么樣?” 上官直胸口痛,臉好像都給踹傷了,幸好季淑未曾穿鞋子,卻光著腳,除了力氣大些踢的疼了,倒不覺得怎樣難受。 上官直面子被污,卻覺得她那腳心軟軟柔柔的,又有些暖,貼在自己臉上,感覺倒是極好。 上官直一愣怔,便又惱道:“反了你了!”便要合身撲過來。 32.丁香:縱放繁枝散誕春 上官直擒著季淑胳膊,將人拉了過來,不由分說抱入懷中,只覺得懷中之人酥香嬌暖,妙不可言,便不由地想到上次那等銷魂滋味,一時心頭燥熱。 上回他氣沖沖走了,實在惱了季淑,恨她下狠手對他。然而不管怎樣,心底卻偷偷地埋了一份竊喜。 上官直原本是個好人君子,熟讀圣賢之書,禁戒自律,對他來說,那些放蕩yin邪,縱情聲色等行徑簡直是可惡可恨,無恥之尤。 然而同花季淑成親以來,被花季淑百般“折騰”“磨練”,把個原先不知“色”為何物“yin”為何物之人漸漸變了這般,一些不該做的也做了,不該知道的也盡數知道。 然而先前,被花季淑用各種手段逼迫,上官直還可以說是“屈從”,也的確是,每回都是花季淑先逗引他,更譬如秋千上,葡萄架下那些荒唐行徑,上官直簡直聞所未聞,花季淑當面相求,他自然一口拒絕,花季淑卻不是輕易放棄之人,于是用上了藥。 上官直雖然迷迷糊糊之中同她做了場,但他畢竟本性難改,自覺得羞恥異常,更是視花季淑為洪水猛獸,狠毒蛇蝎,不愿近身。 然而近來,他卻總覺得季淑有些不同,如蘇倩所說,她死而復生后,簡直似“鬼上身”,上官直起初并沒覺得不妥,漸漸地才有些察覺。 只因他同花季淑久未同房,加上最近回春散之事,憋了滿腹火氣,無處發泄。 見她那副模樣,不知為何就動了心火。 昨日季淑的反抗,他起初還以為是她故作姿態,情趣而已,后來就真個兒覺出心理上的不同,可卻并非昔日那種屈辱之意,反而極為暢快。 瞧著她美眸含淚,衣不遮體,任憑他為所欲為……那真真是自他成親以來都未曾嘗過的美妙滋味。 因此雖然真的差點被季淑“謀害親夫”,男人心理跟生理上那種雙重滿足,卻很快地將那股懊惱感壓了下去。 上官直也曾想過是否真的是季淑故作姿態,卻又極快的否認。一來那種神情動作是偽作不了,二來,她是真惱了,故而才對他下狠手。 上官直一想到季淑對他下狠手的原因是什么,不由地飄飄然。 這是成親三年以來,他首度“一振夫綱”,只可惜閨房之樂,對外人說不得,不然早就昭告天下。 上官直抱了季淑,心頭又動了火,摸索著低頭想親個嘴試試,卻忽地覺得有一股冰冷的東西,貼在自己脖子上。 上官直垂眸,隱隱地望見季淑手中握著一物,定定地抵在那里,他還沒察覺不妥,懵懂問:“做什么?” 季淑將手中之物往前一頂,喝道:“讓你住手!” 上官直這才覺得脖子上一陣刺痛,這才覺得那東西冰冷且尖銳的,不由皺眉叫道:“你拿的是什么?還不快弄開?”季淑道:“別動,你動的話,小心這東西就刺了進去,到時候上官家只好到別處找個爺回來了?!?/br> 上官直松手,很是心驚,說道:“你瘋了?你這毒婦,你只的想殺了我么?” 季淑說道:“我心里的確是這么想的,不過殺了你,蘇倩跟暮歸不就成了寡婦了么,——但你也別逼我!你知道我又是毒婦又是潑婦還是yin婦,什么都做得出!” 上官直咬牙切齒,垂眸看那東西,說道:“你早就有所準備,要對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