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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張愛玲文集在線閱讀 - 第48節

第48節

    “現在不能找他了,特別掛號還擠不上去?!睏罾咸溃骸艾F在也難得聽見你說起算命了。有道是‘窮算命,富燒香!’”說著,笑了起來。

    這話敦鳳不愛聽,也不甚理會,只顧去注意米先生。米先生回到他座位上,走過爐臺的時候看了看鐘。半舊式的鐘,長方紅皮匣子,暗金面,極細的長短針,咝咝唆唆走著,也看不清楚是幾點幾分。敦鳳知道他又在惦記著他生病的妻。

    楊老太太問米先生:“外國可也有算命的?”米先生道:

    “有的。也有根據時辰八字的,也有的用玻璃球,用紙牌?!倍伉P又搖手道:“外國算命的我也找過,不靈!很出名的一個女的。還是那時候,死掉的那個天天同我吵。這一點倒給她看了出來:說我同我丈夫合不來。我說:”那怎么樣呢?‘她說:

    ‘你把他帶來,我勸勸他就好了?!@當不是笑話?家里多少人勸著不中用,給她一說就好了?我說:“不行噯,我不能把他帶來。他不同我好,怎么肯聽我的話呢?‘她說:”那么把他的朋友帶一個來?!刹皇窃秸f越離了譜子了?帶他一個朋友來有什么用?明明的是拉生意。后來我就沒有再去?!?/br>
    楊老太太聽她一提起前夫又沒個完,米先生顯然是很難堪,兩腳交叉坐在那里,兩手扣在肚子上,抿緊了嘴,很勉強地微笑著。楊老太太便又打岔道:“你們說要換廚子,本來我們這里老王說有一個要薦給你們,現在老王自己也走了,跑單幫去了?!泵紫壬溃骸艾F在用人真難?!倍伉P道:“那舅母這兒人不夠用了罷?”楊老太太看了看門外無人,低聲道:

    “你不知道,我情愿少用個把人,不然,凈夠在牌桌旁邊站著,伺候你表嫂拿東西的了!現在劈柴這些粗事我都交給看巷堂的,寧可多貼他幾個錢。今天不知怎么讓你表嫂知道了我們貼他的錢,馬上就像個主人似的,支使他出去買香煙去了——你看這是不是……?”敦鳳不由得笑了,問道:“表嫂現在請客打牌,還吃飯吃點心么?”楊老太太道:“哪兒供給得起?到吃飯的時候還不都回家去了!所以她現在這班人都是同巷堂的,就圖他們這一點:好打發?!?/br>
    老太太找出幾件要賣的古董給米先生看,請他估價。又有一幅中堂,老太太扯著畫卷的上端,米先生扯著下角,兩人站著觀看。敦鳳坐在煙炕前的一張小凳上,抱著膝蓋,胖胖的胳膊,胖胖的膝蓋,自己覺得又變成個小孩子了,在大人之下,非常安樂。這世界在變,舅母賣東西過日子,表嫂將將就就的還在那里調情打牌,做她的闊少奶奶,可是也就慘了。只有敦鳳她,經過了婚姻的冒險,又回到了可靠的人的手中,仿佛從來就沒有離開過。

    米先生看畫,說:“這一張何詩孫的,倒是靠得住,不過現在外頭何詩孫的東西也很多……”老太太望著他,想道:

    “股票公司里這樣有地位的人,又這樣有學問,新的舊的都來得,又知禮,體貼——真讓敦鳳嫁著了!敦鳳這孩子,年紀也不小了,一點心眼兒都沒有,說話之間凈傷他的心!虧他,也就受著!現在不同了,男人就服這個!要是從前,那哪行?

    可是敦鳳,從前也不是沒吃過男人的苦的,還這么得福不知!

    米先生今年六十了罷?跟我同年。我就這么苦,拖著這一大家子人,媳婦不守婦道,把兒子慪得也不大來家了,什么都落在我身上,怎么能夠像敦鳳這樣清清靜靜兩口子住一幢小洋房就好了!我這么大年紀了,難道還有什么別的想頭,不過圖它個逍遙自在……“

    她卷起畫幅,口中說道:“約了個書畫商明天來,先讓米先生過目一下,這我就放心了?!彪m然是很隨便的兩句話,話音里有一種溫柔托賴,卻是很動人的。米先生一生,從婦女那里沒有得到多少慈悲,一點點好意他就覺得了,他笑道:

    “幾時請老太太到我們那兒吃飯去,我那兒有幾件小玩意兒,還值得一看?!崩咸Φ溃骸疤煲焕?,我就怕出門?!倍伉P道:

    “坐三輪車,反正快得很。等我們雇定了廚子,我來接舅母?!?/br>
    老太太口中答應著,心里又想,替我出三輪車錢,也是應該的;要是我自己來,總得有個人陪了來,多一個吃的,算起來也差不多。敦鳳又道:“三輪車這樣東西,還就只兩個女人一塊兒坐,還等樣些。兩個大男人并排坐著,不知怎么總顯得傻頭傻腦的。一男一女坐著,總有點難為情?!崩咸残α?,說:“要是個不相干的人一塊兒坐著,的確有些不犯著。

    像你同米先生,那有什么難為情?“敦鳳道:”我總有點弄不慣?!八胫约喝缁ㄋ朴褡诿紫壬赃?,米先生除了戴眼鏡這一項,整個地像個嬰孩,小鼻子小眼睛的,仿佛不大能決定他是不是應當要哭。身上穿的西裝,倒是腰板筆直,就像打了包的嬰孩,也是直挺挺的。敦鳳向米先生很快地脧了一眼,旋過頭去。他連頭帶臉光光的,很齊整,像個三號配給面粉制的高樁饅頭,鄭重托在襯衫領上。她第一個丈夫縱有千般不是,至少在人前不使她羞于承認那是她丈夫。他死的時候才二十五,窄窄的一張臉,眉清目秀的,笑起來一雙眼睛不知有多壞!

    米先生探身拿報紙,老太太遞了過來,因搭訕道:“你們近來看了什么戲沒有?有個《浮生六記》,我孫女兒她們看了都說好,說里頭有老法結婚,有趣得很?!倍伉P搖頭道:“我看過了,一點也不像!我們從前結婚哪里有這樣的?”老太太道:“各處風俗不同?!倍伉P道:“總也不能相差得太多!”老太太偷眼看米先生,米先生像是很無聊,拿著張報紙,上下一巷,又一折,折過來的時候,就在報紙頭上看了看鐘。敦鳳冷冷地道:“不早了罷?

    你要走你先走?!懊紫壬⑿Φ溃?/br>
    “我不忙。等你一塊兒走?!倍伉P不言語了。然而他仍舊不時地看鐘,她瞟瞟他,他又瞟瞟她。老太太心中納罕,看他們神情有異,自己忖量著,若是個知趣的,就該借故走出房去,讓他們把話說完了再回來,可是實在懶怠動,而且他們也活該,兩口子成天在一起,什么背人的話不好說,卻到人家家里來眉來眼去的?

    說起看戲,米先生就談到外國的歌劇話劇,巴里島上的跳舞。楊老太太道:“米先生到過的地方真多!”米先生又談到坎博地亞王國著名的神殿,地下鋪著二尺厚的銀磚,一座大佛,周身鍍金,飄帶上遍鑲紅藍寶石。然而敦鳳只是冷冷地朝他看,恨著他,因為他心心念念記掛著他太太,因為他與她同坐一輛三輪車是不夠漂亮的。

    米先生道:“那是從前,現在要旅行是不可能的了?!睏罾咸溃骸爸灰日檀蛲炅?,你們去起來還不容易?”米先生笑道:“敦鳳老早說定了,再去要帶她一塊去呢?!睏罾咸溃骸澳撬娓吲d了!”敦鳳嘆了口冷氣,道:“唉!將來的事情哪兒說得定?還得兩個人都活著——”她也模糊地覺得,這句話是出口傷人,很有分量的,自己也有點發慌,又加了一句:“我意思說,也不知是你死還是我死……”她又想掩飾她自己,無味地笑了兩聲。

    僵了一會,米先生站起來拿帽子,笑著說要走了。老太太留他再坐一會,敦鳳道:“他還要到別處去彎一彎,讓他先走一步罷?!?/br>
    米先生去了之后,老太太問敦鳳:“他現在上哪兒?”敦鳳移到煙炕上來,緊挨著老太太坐下,低聲道:“老太婆病了。

    他去看看?!袄咸溃骸迸?!什么病呢?“敦鳳道:”醫生還沒有斷定是不是氣管炎。這兩天他每天總要去一趟?!罢f到這里,她不由得鼓起臉來,兩手擱在膝蓋上,一手捏著拳頭輕輕地捶,一手放平了前后推動,推著捶著,滿腔幽怨的樣子。

    老太太笑道:“那你還不隨他去了?反正知道他是真心待你的?!倍伉P忙道:“我當然是隨他去。第一我不是吃醋的人,而且對于他,根本也沒有什么感情?!崩咸Φ溃骸澳氵@是一時的氣話罷?”敦鳳愣起了一雙眼睛,她那粉馥馥rou奶奶的臉上,只有一雙眼睛是硬的,空心的,幾乎是翻著白眼,然而她還是微笑著的:“我的事,舅母還有不知道的?我是完全為了生活?!崩咸Φ溃骸澳乾F在,到底是夫妻——”敦鳳著急道:“我同舅母是什么話都說得的:要是為了要男人,也不會嫁給米先生了?!彼涯樢患t,再坐近些,微笑小聲道:

    “其實我們真是難得的,隔幾個月不知可有一次?!痹捳f完了,她還兩眼睜睜看定了對方,帶著微笑。老太太一時也想不出適當的對答,只是微笑著。敦鳳會出老太太的意思,又搶先說道:“當然夫妻的感情也不在乎那些,不過米先生這個人,實在是很難跟他發生感情的?!崩咸溃骸八阏媸遣诲e了,我看你待他也不錯?!倍伉P道:“是呀,我為了自己,也得當心他呀,衣裳穿,脫,吃東西……總想把他喂得好好的,多活兩年就好了?!弊约赫f了笑話,自己笑了起來。老太太道:

    “好在米先生身體結實,看著哪像六十歲的人?”敦鳳又道:

    “先我告訴舅母那個馬路上的算命的,當著他,我只說了一半。

    說他是商界的名人,說他命中不止一個太太。又說他今年要喪妻?!袄咸溃骸迸??

    ……那這個病,是好不了的了?!岸伉P道:”唔。當時我就問:可是我要死了?算命的說:不是你。

    你以后只有好?!袄咸溃骸逼鋵嵞莻€女人真是死了也罷?!?/br>
    敦鳳低頭捶看搓著膝蓋,幽幽地笑道:“誰說不是呢?”

    老媽子進來回說:老虎灶上送了洗澡水來。老太太道:

    “早上叫的水,到現在才送來!正趕著人家有客在這里!”敦鳳忙道:“舅母還拿我當客么?舅母盡管洗澡,我一個人坐一會兒?!崩匣⒃钌弦粋€蒼老的苦力挑了一擔水,潑潑灑灑穿過這間房。老太太跟到浴室里去,指揮他把水倒到浴缸里,又招呼他當心,別把扁擔倚在大毛巾上碰臟了。

    敦鳳獨自坐在房里,驀地靜了下來。隔壁人家的電話鈴遠遠地在響,寂靜中,就像在耳邊:“噶兒鈴……鈴!……噶兒鈴……鈴!”一遍又一遍,不知怎么老是沒人接。就像有千言萬語要說說不出,焦急、懇求、迫切的戲劇。敦鳳無緣無故地為它所震動,想起米先生這兩天神魂不定的情形。他的憂慮,她不懂得,也不要懂得。她站起身,兩手交握著,自衛地瞪眼望著墻壁?!案羶衡彙?!噶兒鈴……鈴!”電話還在響,漸漸凄涼起來。連這邊的房屋也顯得像個空房子了。

    老太太押著挑水的一同出來,敦鳳轉過身來說:“隔壁的電話鈴這邊聽得清清楚楚的?!崩咸溃骸斑@房子本來造得馬虎,墻薄?!?/br>
    老太太付水錢,預備好的一疊鈔票放在爐臺上,她把一張十元的后添給他作為酒錢,挑水的抹抹胡須上的鼻涕珠,謝了一聲走了。老太太嘆道:“現在這時候,十塊錢的酒錢,誰還謝呀?到底這人年高德劭?!倍伉P也附和著笑了起來。

    老太太進浴室去,關上門不久,楊太太上樓來了,踏進房便問:“老太太在那兒洗澡么?”敦鳳點頭說是。楊太太道:

    “我有一件玫瑰紅絨線衫掛在門背后,我想把它拿出來的,里頭熱氣薰著,怕把顏色薰壞了?!彼囍崎T,敦鳳道:“恐怕上了閂了?!睏钐跓熶伾献铝?,把假紫羔大衣向上聳了一聳,裹得緊些,旁邊沒有男人,她把她那些活潑全部收了起來。敦鳳問道:“打了幾圈?怎么散得這樣早?”楊太太道:“有兩個人有事先走了?!倍伉P望著她笑道:“只有你,真看得開,會消遣?!睏钐溃骸罢l都看不得我呢。其實我打這個牌,能有多少輸贏?像你表哥,現在他下了班不回來,不管在哪兒罷,干坐著也得要錢哪!說起來都是我害他在家里待不住。說起來這家里事無論大小全虧了老太太?!彼焉碜酉蚯疤街?,壓低了聲音道:“現在的事,就靠老太太一天到晚嘀咕嘀咕省兩個錢,成嗎?別瞧我就知道打牌,這巷堂里很有幾個做小生意發大財的人,買什么,帶我們一個小股子,就值多了!”敦鳳笑道:“那你這一向一定財氣很好?!睏钐谎錾?,兩手撐在背后,冷笑道,“入股子也得要錢呀,錢又不歸我管。我要是管事,有得跟她鬧呢!不管又說我不管了!”

    她突然跳起來,指著金屬品的書桌圈椅,文件高柜,恨道:

    “你看這個,這個,什么都霸在她房里!你看連電話,冰箱……

    我是不計較這些,不然哪——“

    敦鳳知道他們這里墻壁不厚,唯恐浴室里聽得見,不敢順著她說,得空便打岔道:“剛才樓底下,給月娥吹笛子的是個什么人?”楊太太道:“也是他們昆曲研究會里的。月娥這孩子就是‘獨’得厲害,她那些同學,倒還是同我說得來些。

    我也敷衍著他們,幾個小的功課趕不上,有他們給補補書,也省得請先生了。有許多事情幫著跑跑腿,家里傭人本來忙不過來——樂得的??墒怯袝r候就多出些意想不到的麻煩?!八诖惭厣?,傴僂著身子,兩肘撐著膝蓋,臉縮在大衣領子里,把鼻子重重地嗅了一嗅,瀟灑地笑道:”我自己說著笑話,桃花運還沒走完呢!“

    她靜等敦鳳發問,等了片刻,瞟了敦鳳一眼。敦鳳曾經有過一個時期對楊太太這些事很感到興趣,現在她本身的情形與從前不同了,已是安然地結了婚,對于婚姻外的關系不由地換了一副嚴厲的眼光。楊太太空自有許多愛人,一不能結婚,二不能贍養,因此敦鳳把臉色正了一正,表示只有月娥的終身才有討論的價值,問道:“月娥可有了朋友了?”楊太太道:“我是不問她的事。我一有什么主張,她奶奶她爸爸準就要反對?!倍伉P道:“剛才那個人,我看不大好?!睏钐溃骸澳阏f那個吹笛子的?那人是不相干的?!比欢伉P是有“結婚錯綜”的女人,對于她,每一個男人都是有可能性的,直到他證實了他沒有可能性。她執著地說:“我看那人不大好。

    你覺得呢?“楊太太不耐煩,手捧著下巴,腳在地下拍了一下道:”那是個不相干的人?!岸伉P道:”當然我看見他不過那么一下子工夫……好像有點油頭滑腦的?!皸钐Φ溃骸蔽抑滥阆矚g什么樣的男人。相貌倒在其次,第一要靠得住,再要溫存體貼,像米先生那樣的?!岸伉P一下子不做聲了,臉卻慢慢地紅了起來。

    楊太太伸出一只雪白的,冷香的手,握住敦鳳的手,笑道:“你這一向氣色真好!……

    像你現在這樣,真可以說是合于理想了!“敦鳳在楊太太面前,承認了自己的幸福,就是承認了楊太太的恩典,所以格外地要訴苦,便道:”你哪里知道我那些揪心的事!“楊太太笑道:”怎么了?“敦鳳低下頭去,一只手捏了拳頭在膝蓋上輕輕捶,一只放平了在膝蓋上慢慢推,專心一致推著捶著,孩子氣地鼓著嘴,說道:”老太婆病了。算命的說他今年要喪妻。你沒看見他那失魂落魄的樣子!“

    楊太太半個臉埋在大衣里,單只露出一雙瞇嬉的眼睛來,冷眼看著敦鳳,心中想道:“做了個姨太太,就是個姨太太樣子!

    口口聲聲‘老太婆’,就只差叫米先生‘老頭子’了!“

    楊太太笑道:“她死了不好嗎?”她那輕薄的聲口,敦鳳聽著又不愿意,回道:“哪個要她死?她又不礙著我什么!”楊太太道:“也是的。要我是你,我不跟他們爭那些名分,錢抓在手里是真的?!倍伉P嘆道:“人家還當我拿了他多少錢哪!當然我知道,米先生將來他遺囑上不會虧待我的,可是他不提,這些事我也不好提的——”楊太太張大了眼睛,代她發急道:

    “你可以問他呀!”敦鳳道:“那你想,他怎么會不多心呢?”楊太太怔了一會,又道:“你傻呀!錢從你手里過,你還不隨時地積點下來?”敦鳳道:“也要積得下來呀!現在這時候不比往年,男人們一天到晚也談的是米的價錢,煤的價錢,大家都有數的。米先生現在在公司里不過掛個名。等于告退了。家里開銷,單只幾個小孩子在內地,就可觀了,說起來省著點也是應該的??墒羌依镉玫亩际抢先?,什么都還是老樣。張媽下鄉去一趟,花頭就多了,說:”太太,太太,問您要幾個錢,買兩匹布帶回去送人?!貋淼臅r候又給我們帶了雞來,雞蛋嘍,蕎麥面,黏團子。不能白拿她的——簡直應酬不起!

    一來就打著個臉,往人跟前一站,‘太太,太太’的。米先生也是的——一來就說:“你去問太太去!‘他也是好意,要把好人給我做……”

    楊太太覷眼望著敦鳳,微笑聽她重復著人家哪里的“太太,太太”,心里想:“活脫是個姨太太!”

    楊老太太洗了澡開門出來,喚老媽子進去擦澡盆,同時又問:“怎么聞見一股熱呼呼的氣味?不是在那兒燙衣裳罷?”

    不等老媽子回答,她便匆匆地走到穿堂里察看,果然樓梯口搭了個熨衣服的架子。老太太罵道:“誰叫燙的?用過了頭,剪了電,都是我一個人的事!難道我喜歡這樣嘀嘀咕咕,嘀嘀咕咕——時世不同了呀!”

    正在嚷鬧,米先生來了。敦鳳在房里,從大開的房門里看見米先生走上樓梯,心里一陣歡喜,假裝著詫異的樣子,道:

    “咦?你怎么又來了?”米先生微笑道:“我也是路過,想著來接你?!睏钐龔脑∈依锬昧私q線衫出來,手插在那絨線衫玫瑰紅的袖子里,一甩一甩的,抽了敦鳳兩下,取笑道:“你瞧,你瞧,米先生有多好!多周到呀!雨淋淋的,還來接!”

    米先生撣了一撣他身上的大衣,笑道:“現在雨倒是不下了?!?/br>
    楊太太道:“再坐一會罷。難得來的?!泵紫壬摿舜笠伦?,楊太太斜眼瞅著他,慢吞吞笑道:“好嗎,米先生?”米先生很謹慎地笑道:“我還好,您好???”楊太太嘆息一聲,答了個“好”字,只有出的氣沒有入的氣。

    敦鳳在旁邊聽著,心里嫌她裝腔做勢,又嫌米先生那過分小心的口吻,就像怕自己又多了心似的。她想道:“老實同你說:她再什么些,也看不上你這老頭子!她真的同你有意思嗎?”然而她對于楊太太,一直到現在,背后提起來還是牙癢癢的,一半也是因為沒有新的妒忌的對象——對于“老太婆”,倒不那么恨——現在,她和楊太太和米先生三個人坐在一間漸漸黑下去的房間里,她又翻尸倒骨把她那一點不成形的三角戀愛的回憶重溫了一遍。她是勝利的。雖然算不得什么勝利,終究是勝利。她裝得若無其事,端起了茶碗。在寒冷的親戚人家,捧了冷的茶。她看見杯沿的胭脂漬,把茶杯轉了一轉,又有一個新月形的紅跡子。

    她皺起了眉毛,她的高價的嘴唇膏是保證不落色的,一定是楊家的茶杯洗得不干凈,也不知是誰喝過的。她再轉過去,轉到一塊干凈的地方,可是她始終并沒有吃茶的意思。

    楊老太太看見米先生來了,也防著楊太太要和他搭訕,發落了燙衣服的老媽子,連忙就趕進房來。楊太太也覺得了,露出不屑的笑容,把鼻子嗅了一嗅,隨隨便便地站起來笑道:

    “我去讓他們弄點心,”便往外走,大衣披著當斗篷,斗篷底下顯得很玲瓏的兩只小腿,一絞一絞,花搖柳顫地出去了。老太太怕她又借著這因頭買上許多點心,也跟了出去,叫道:

    “買點烘山芋,這兩天山芋上市?!倍伉P忙道:“舅母真的不要費事了,我們不餓?!?/br>
    老太太也不理會。

    婆媳兩個立在樓梯口,打發了傭人出去買山芋,卻又暗暗抱怨起來。老太太道:“敦鳳這些地方向來是很留心的,吃人家兩頓總像是不過意,還有時候帶點點心來?,F在她是不在乎這些了,想著我們也不在乎了——”楊太太笑道:“闊人就是這個派頭!不小氣,也就闊不了了?!?/br>
    敦鳳與米先生單獨在房間里,不知為什么兩人都有點窘。

    敦鳳雖是沉著臉,覺得自己一雙眼睛彎彎地在臉上笑。米先生笑道:“怎么樣?什么時候回去?”敦鳳道:“回去還沒有飯吃呢!——關照了阿媽,不在家吃飯?!闭f著,忍不住嘴邊也露出了笑容,又道,“你怎么這么快,趕去又趕來了?”

    米先生沒來得及回答,楊老太太婆媳已經回到房中,大家說著話,吃著烘山芋。剩下兩只,楊老太太吩咐傭人把最小的一個女孩叫了來,給她趁熱吃。小女孩一進來便說:“奶奶快看,天上有個虹?!睏罾咸巡AчT開了一扇,眾人立在陽臺上去看。敦鳳兩手攏在袖子里,一陣哆嗦,道:“天晴了,更要冷了?,F在不知有幾度?”她走到爐臺前面,爐臺上的寒暑表,她做姑娘時候便熟悉的一件小擺設,是個綠玻璃的小塔,太陽光照在上面,反映到沙發套子上綠瑩瑩的一塊光。真的出了太陽了。

    敦鳳伸手拿起寒暑表,忽然聽見隔壁房子里的電話鈴又響了起來?!案羶衡彙?!噶兒鈴……鈴!”她關心地聽著。

    居然有人來接了——她心里倒是一寬。粗聲大氣的老媽子的喉嚨,不耐煩的一聲“喂?”切斷了那邊一次一次難以出口的懇求。然后一陣子哇啦哇啦,聽不清楚了。敦鳳站在那里,呆住了?;匮劭吹疥柵_上,看到米先生的背影,半禿的后腦勺與胖大的頸項連成一片;隔著個米先生,淡藍的天上現出一段殘虹,短而直,紅,黃,紫,橙紅。太陽照著陽臺;水泥欄桿上的日色,遲重的金色,又是一剎那,又是遲遲的。

    米先生仰臉看著虹,想起他的妻快死了,他一生的大部分也跟著死了。他和她共同生活里的悲傷氣惱,都不算了。不算了。米先生看著虹,對于這世界他的愛不是愛而是疼惜。

    敦鳳自己穿上大衣,把米先生的一條圍巾也給他送了出來,道:“圍上罷。冷了?!币幻嬲f,一面抱歉地向她舅母她表嫂帶笑看了一眼,仿佛是說:“我還不都是為了錢?我照應他,也是為我自己打算——反正我們大家心里明白?!?/br>
    米先生圍上圍巾,笑道:“我們也可以走了罷?吃也吃了,喝也喝了?!?/br>
    他們告辭出來,走到巷堂里,過街樓底下,干地上不知誰放在那里一只小風爐,咕嘟咕嘟冒白煙,像個活的東西,在那空蕩蕩的巷堂里,猛一看,幾乎要當它是只狗,或是個小孩。

    出了巷堂,街上行人稀少,如同大清早上。這一帶都是淡黃的粉墻,因為潮濕的緣故,發了黑。沿街種著小洋梧桐,一樹的黃葉子,就像迎春花,正開得爛漫,一棵棵小黃樹映著墨灰的墻,格外的鮮艷。葉子在樹梢,眼看它招呀招的,一飛一個大弧線,搶在人前頭,落地還飄得多遠。

    生在這世上,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然而敦鳳與米先生在回家的路上還是相愛著。踏著落花樣的落葉一路行來,敦鳳想著,經過郵政局對面,不要忘了告訴他關于那鸚哥。

    (一九四四年一月)

    鴻 鸞 禧婁家姊妹倆,一個叫二喬,一個叫四美,到祥云時裝公司去試衣服。后天他們大哥結婚,就是她們倆做儐相。二喬問伙計:“新娘子來了沒有?”伙計答道:“來了,在里面小房間里?!彼拿览痰溃骸岸⒛憧磼煸谀沁叺哪菈K黃的,斜條的?!倍痰溃骸包S的你已經有一件了?!彼拿佬Φ溃骸斑€不趁著這個機會多做兩件,這兩天爸爸總不好意思跟人發脾氣?!眱扇俗哌^去把那件衣料搓搓捏捏,問了價錢,又問可掉色。

    二喬看了一看自己腳上的鞋,道:“不該穿這雙鞋來的。

    待會兒試衣裳,高矮不對?!八拿赖溃骸焙筇炷愦┠碾p鞋?“二喬道:”哪,就是同你一樣的那雙。玉清要穿平跟的,她比哥哥高,不能把他顯得太矮了?!八拿狼那牡氐溃骸庇袂迥巧韨€子……大哥沒看見她脫了衣服是什么樣子……“

    兩人一齊噗哧笑出聲來。二喬一面笑,一面說:“噓!噓!”

    回頭張望著。四美又道:“她一個人簡直硬得……簡直‘擲地作金石聲!’”二喬笑道:“這是你從哪里看來的?這樣文縐縐?!娴?,要不是一塊兒試衣服,真還不曉得??蓱z的哥哥,以后這一輩子……”四美笑彎了腰:“碰一碰,骨頭克嚓嚓嚓響。跟她跳舞的時候大約聽不見,讓音樂蓋住了。也奇怪,說瘦也不瘦,怎么一身的骨頭?”二喬道:“骨頭架子大?!彼拿赖?,“白倒挺白,就可惜是白骨?!倍绦χ蛄怂幌碌溃骸昂沃劣??…

    …咳,可憐的哥哥,告訴他也沒用,事到如今了……“

    四美道:“我看她總有三十歲?!倍痰溃骸案绺缍?,她也說是二十六?!彼拿赖溃骸耙蚵犚踩菀?。她底下還有那么些弟弟meimei,她瞞了歲數,底下一個一個跟著瞞下來,年紀小的,推板幾歲就看得出來?!倍套隽藗€手勢道:“一個一個跟著減,倒像把骨牌一個搭著一個,一推,潑哚潑哚一路往后倒?!眱扇诵ψ鲆粓F。二喬又道:“頂小的,才生出來的,總沒辦法讓他縮回肚里去?!彼拿佬χ?,說道:“明兒我去問問我們學校里的棠倩梨倩,是玉清的表妹?!倍痰溃?/br>
    “你跟棠倩梨倩很熟么?”四美道:“近來她們常常找著我說話?!倍讨钢溃骸澳阋⌒?。大哥娶了玉清,我們家還有老三呢,怕是讓她們看上了!也難怪她們眼熱。不是我說,玉清哪一點配得上我們大哥?玉清那些親戚,更惹不得,一個比一個窮!”

    邱玉清背著鏡子站立,回過頭去看后影。玉清并不像兩個小姑子說的那么不堪,至少,穿著長裙長袖的銀白的嫁衣,這樣嚴裝起來,是很看得過去的,報紙上廣告里的所謂“高尚仕女”;把二喬四美相形之下,顯得像暴發戶的小姐了。二喬四美的父親雖是讀書種子,是近年來方才“發跡”的。女兒的身體上留有一種新鮮的粗俗的喜悅。她們和玉清打了個招呼,把伙計轟了出去,就開始脫衣服,掙扎著把旗袍從頭上褪下來,襯裙里看得出她們的賭氣似的,鼓著嘴的乳。

    玉清牽了牽裙子,問道:“你們看有什么要改的地方么?”

    二喬盡責任地看了一看,道:“很好嘛!”玉清還是不放心后面是否太長了,然而四美叫了起來,發現她自己那套禮服,上部的累絲紗和下面的喬琪紗裙是兩種不同的粉紅色。各人都覺得后天的婚禮中自己是最吃重的腳色,對于二喬四美,玉清是銀幕上最后映出的雪白耀眼的“完”字,而她們是精采的下期佳片預告。

    伙計進來了,二喬四美抱怨起來,伙計撫慰地這里拎高一點,那里抹平下去,說:“沒有錯。尺寸都有在這里;腰圍一尺九,抬肩一尺二寸半,那一位是一尺二,沒有錯。顏色不對要換,可以可以!就這樣罷,把上頭的洗一洗,我們有種藥水。顏色褪得不夠呢,再把下面的染一染??梢钥梢?!”

    伙計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灰色愛國布長袍,小白臉上永遠是滑笏的微笑,非常之耐煩,聽他的口氣決不會知道這里的禮服不過是臨時租給這兩個女人的。一個直條條的水仙花一般通靈的孩子,長大之后是怎樣的一個人才,委實難于想象。

    祥云公司的房屋是所謂宮殿式的,赤泥墻上凸出小金龍。

    小房間壁上嵌著長條穿衣鏡,四下里掛滿了新娘的照片,不同的頭臉笑嘻嘻由同一件出租的禮服里伸出來。朱紅的小屋里有一種一視同仁的,無人性的喜氣。

    玉清移開了湖綠石鼓上亂堆著的旗袍,坐在石鼓上,身子向前傾,一手托著腮,抑郁地看著她的兩個女儐相。玉清非常小心不使她自己露出高興的神氣——為了出嫁而歡欣鼓舞,仿佛坐實了她是個老處女似的。玉清的臉光整坦蕩,像一張新鋪好的床;加上了憂愁的重壓,就像有人一屁股在床上坐下了。

    二喬問玉清:“東西買得差不多了么?”玉清皺眉道:“哪里!跑了一早上!現在買東西就是這樣,稍微看得上眼的,價錢就可觀得很。不買又不行,以后還得漲呢!”二喬伸手道:

    “我看你買的衣料?!庇袂暹f給她道:“這是攙絲的麻布?!倍淘诩埌贤诹藗€小孔,把臉湊在上面,仿佛從孔里一吸便把里面的東西統統吸光,又像蚊子在雞蛋上叮一口,立即散了黃;口中說道:“唔?;^不錯?!彼拿赖溃骸叭ツ陼r行過一陣?!倍痰溃骸安贿^要褪色的。我有過一件,洗得不成樣子了?!庇袂寮t了臉,奪過紙包,道:“貨色兩樣的。

    一樣的花頭,便宜些的也有。我這人就是這樣,那種不經穿,寧可不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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