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嫩美女在线啪视频观看,国产色精品VR一区二区,岛国三级在线观看,久99视频精品免

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張愛玲文集在線閱讀 - 第47節

第47節

    在他身上拍打了兩下,百順哭起來,老mama連忙拉勸道:“算了算了,這下子工夫打了他兩回了?!?/br>
    阿小替百順擤擤鼻涕,喝道:“好了,不許哭了,快點讀!”

    百順抽抽噎噎小聲念書,忽然歡叫起來:“姆媽,阿爸來了!”

    阿爸來了姆媽總是高興的,連他也沾光??腿藗円仓?,阿小的男人做裁縫,宿在店里,夫妻難得見面,極恩愛的。大家打個招呼,寒暄幾句,各各告辭了。阿小送到后門口,說:

    “來白相!”百順也跟在后面說:“阿姨來白相呵!”

    阿小的男人抱著白布大包袱,穿一身高領舊綢長衫。阿小給他端了把椅子坐著,太陽漸漸曬上身來,他依舊翹著腿抱著膝蓋坐定在那里。下午的大太陽貼在光亮的,閃著鋼鍋鐵灶白瓷磚的廚房里像一塊guntang的烙餅。廚房又小,沒地方可躲。阿小支起架子來熨衣裳,更是熱烘烘的。她給男人斟了一杯茶;她從來不偷茶的,男人來的時候是例外。男人雙手捧著茶慢慢呷著,帶一點微笑聽她一面熨衣裳一面告訴他許多話。他臉色黃黃的,額發眉眼都生得緊黑機智,臉的下半部卻不知為什么坍了下來;刨牙,像一只手似地往下伸著,把嘴也墜下去了。

    她細細告訴他關于秀琴的婚事,沒有金戒指不嫁,許多排場。他時而答應一聲“唔,”

    狡猾的黑眼睛望著茶,那微笑是很明白的,很同情的,使她傷心;那同情又使她生氣,仿佛全是她的事——結婚不結婚本來對于男人是沒什么影響的。同時她又覺得無味,孩子都這么大了,還去想那些。男人不養活她,就是明媒正娶一樣也可以不養活她。誰叫她生了勞碌命。他掙的錢只夠自己用,有時候還問她要錢去入會。

    男人旋過身去課子,指著教科書上的字考問百順。阿小想起來,說:“我姆媽有封信來,有兩句文話我不大懂?!薄皡强h縣政府”的信封,“丁阿小女仕玉展”,左角還寫著“呈祥”字樣。男人看信,解釋給她聽:

    信通知。母在鄉。一切智悉。近想女在滬。貴體康安。諸事迪吉。目下。女說。到十月。要下來。千吉。交女帶點三日頭藥。下來。望你。收信。千定不可失誤。者。鄉下。近日。十分安樂。望女。不必遠念。者再吾母。交女。一件。絨線衫。千定帶下。不要望紀。倘有。不下來。速寄。有便之人。不可失約。余言不情。特此面談可也。

    九月十四日母王玉珍寄“

    鄉下來的信從來沒有提到過她的男人,阿小時常叫百順代她寫信回去,那邊信上也從來不記掛百順。念完了信,阿小和她男人都有點寂寥之感。男人默坐著,忽然為他自己辯護似地,說起他的事業:“除了做衣裳,我現在也做點皮貨生意。目前的時世,不活絡一點不行的?!彼蜷_包袱,抖開兩件皮大衣給她過目,又把個皮統子兜底掏出來,說:“所以海獺這樣東西……”敘述海獺的生活習慣,原是說給百順聽。百順撒嬌撒癡,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離開書本,偎在阿小身邊,一只手伸到她衣服里找尋口袋,哼哼唧唧,糾纏不休。阿小非常注意地聽她丈夫說話,聽得出神:“唔……唔……哦哦……

    噢……噯……“男人下了結論:”所以海里的東西真是奇怪?!?/br>
    阿小一時沒有適當的對答,想了一想,道:“現在小菜場上烏賊很多了?!蹦腥说溃骸斑?。烏賊魚這東西也非常奇怪。你沒看見過大的烏賊,比人還大,一身都是腳爪,就像蜘蛛……”阿小皺起面皮,道:“真的么!嚇死人了?!毕虬夙樀溃?/br>
    “嗚哩嗚哩吵點什么!……說什么!聽不見!……發癡了!我哪里來五塊錢給你!”然而她隨即摸出錢來給了他。

    熨完了衣裳,阿小調了面粉攤煎餅,她和百順名下的戶口粉,戶口糖。男人也有點覺得無功受祿,背著手在她四面轉來轉去,沒話找話說。父子兩個趁熱先吃了,她還繼續攤著。

    太陽黃烘烘照在三人臉上,后陽臺的破竹簾子上飛來一只蟬,不知它怎么夏天過了還活著,趁熱大叫:“抓!抓!抓!”

    響亮快樂地。

    主人回來了,經過廚房門口,探頭進來柔聲喚:“哈羅,阿媽!”她男人早躲到陽臺上去了,負手看風景。主人花三千塊錢雇了個人,恨不得他一回來她就馴鴿似地在他頭上亂飛亂啄,因此接二連三不斷地撳鈴,忙得她團團轉。她在冰箱里取冰,她男人立在她身后,低聲說:“今天晚上我來?!卑⑿∠訜┧频卣f:“熱死了!”她和百順住的那個亭子間實在像個蒸籠?!鋈挥钟X得他站在她背后,很伶仃似的;他是不慣求人的——至于對她他從來沒有求告過?!鎸χ溷y灰色的肋骨,冰箱的構造她不懂,等于人體內臟的一張愛克斯光照片,可是這冰箱的心是在突突跳著,而里面噴出的一陣陣寒浪熏得她鼻子里發酸,要出眼淚了。她并不回頭,只補上一句:“百順還是讓他在對過過夜好了。他們阿媽同小孩子都住在這里的?!蹦腥苏f:“唔?!?/br>
    她送冰進房出來,男人已經去了。她下樓去拎了兩桶水上來,打發主人洗了澡。門鈴響,那新的女人如約來了。阿小猜是個舞女。她問道:“外國人在家么?”一路扭進房去。腦后一大圈鬈發撅出來老遠,電燙得枯黃虬結,與其他部分的黑發顏色也不同,像個皮圍脖子,死獸的毛皮,也說不上來這東西是死的是活的,一顫一顫,走一步它在后面跳一跳。

    阿小把雞尾酒和餅干送進去。李小姐又來了電話。阿小回說主人不在家。李小姐這次忍不住有嗔怪的意思,質問道:

    “我早上打電話來你有沒有告訴他?”阿小也生氣了——從來還沒有誰對于她的職業道德發生疑問,她淡淡地笑道:“我告訴他的呀!不曉得他可是忘記了呢!怎么,他后來沒有打得來么?”李小姐頓了一頓,道:“沒有呀,”聲音非常輕微。阿小心想:誰叫你找上來的,給個傭人刻薄兩句!但是她體念到李小姐每次給的一百塊錢,就又婉媚地替哥兒達解釋,隨李小姐相信不相信,總之不使她太下不來臺:“今天他本來起晚了,來不及地趕了出去,后來在行李間,恐怕又是忙,又是人多,打電話也不方便……”李小姐“唔,唔,”地答應著,卻仿佛在那邊哭泣著了。阿小道:“那么,等他回來了我再告訴他一聲?!崩钚〗惴路痣x得很遠很遠地,隱隱地道:“你也不要同他說了……”可是隨即又轉了口:“過天我有空再打來罷?!彼路疬B這阿媽都舍不得撒手似的,竟和她攀談起來。

    她上次留心到,哥兒達的床套子略有點破了,他一個獨身漢,諸事沒人照管,她意思要替他制一床新的。阿小這時候也有點嫌這李小姐婆婆mama討厭,又要替主人爭面子,便道:“他早說了要做新的,因為這張床是頂房子時候頂來的,也不大合意,一直想重買一只大些的;如果就這只床上做了套子,尺寸又不對了?,F在我替他連連,也看不出來了?!彼龑Ω鐑哼_突然有一種母性的衛護,堅決而厲害。

    正說著,哥兒達伸頭出來探問,阿小忙向李小姐道:“聽電梯響不曉得是不是他回來了呢!”一面按住聽筒輕聲告訴哥兒達。哥兒達皺了皺眉,走出來了,卻向里指指,叫阿小進去把酒杯茶點收出來。他接過聽筒,且不坐下來,只望墻上一靠,叉著腰,戒備地問道:“哈羅?……是的,這兩天忙。

    ……不要發癡!哪有的事?“那邊并沒有炸起來,連抽搭抽搭的哭聲也一口氣吸了進去聽不見了。他便消閑下來,重又低聲笑道:”不要發癡了……你好么?“正好呢喃耳語著,萬一房里那一個在那里注意聽?!蹦隳枪善蔽乙呀浲兴I了??茨愕倪\氣!這一向頭痛毛病沒有發么?睡得還好?“他向電話里”噓!噓!“吹口氣,使那邊耳朵里一陣奇癢。也許他從前常在她耳根下吹口氣作耍的,兩人都像是舊夢重溫,格格地笑起來。他又道:”那么,幾時可以看見你呢?“說到幽會,是言歸正傳,他馬上聲音硬化起來,丁是丁,卯是卯的。

    “星期五怎么樣?……這樣好不好,先到我這里來再決定?!比绻鹊剿@里來,一定就是決定不出去了,在家吃晚飯。他一只手整理著卷曲的電話線,一壁俯身去看桌上一本備忘簿上阿媽寫下來的,記錯了的電話號碼——她總是把9字寫反過來。

    是誰打了來的呢?不會是……但這阿媽真是惱人!他粗聲回答電話里:“……不,今天我要出去。我現在不過回來換件衣服就要走的?!比欢周浟讼聛?,電話上談到后來應當是余音裊裊的。他道:“所以……那么,一直要到星期五!”

    微喟著。叮嚀著:“當心你自己。拜拜,甜的!”末了一句仿佛輕輕的一吻。

    阿小進去收拾陽臺上一張藤桌上的杯盞,女人便倚著鐵欄桿。對于這年輕的舞女,這一切都是新鮮浪漫的罷?傍晚的城中起了一層白霧,霧里的黃包車紫陰陰地遠遠來了,特別地慢,慢慢過去一輛;車燈,腳踏車的鈴聲,都收斂了,異常輕微,仿佛上海也是個紫禁城。

    樓下的陽臺伸出一角來像輪船頭上。樓下的一個少爺坐在外面乘涼,一只腳蹬著欄干,椅子向后斜,一晃一晃,而不跌倒,手里捏一份小報,雖然早已看不見了。天黑了下來;地下吃了一地的柿子菱角。阿小恨不得替他掃掃掉——上上下下都是清森的夜晚,如同深海底。黑暗的陽臺便是載著微明的百寶箱的沉船。阿小心里很靜也很快樂。

    她去燒菜,油鍋拍辣辣爆炸,她忙得像個受驚的鳥,撲來撲去。先把一張可以折疊的舊式大菜臺搬進房去,鋪上臺布,湯與rou先送進去,再做甜菜。甜雞蛋到底不像話,她一心軟,給他添上點戶口面粉,她自己的,做了雞蛋餅。

    她和百順吃的是菜湯面疙瘩,一鍋淡綠的粘糊,嘟嘟煮著,面上起一點肥胖的顫抖。百順先吃完了,走到后陽臺上,一個人自言自語:“月亮小來!星少來!”

    阿小詫異道:“瞎說點什么?”笑起來了,“什么‘月亮小來,星少來’?發癡滴搭!”

    她進去收拾碗盞,主人告訴她:“待會兒我們要出去。你等我們走了,替我鋪了床再走?!卑⑿〈饝?,不禁罕異起來——這女人倒還有兩手,他仿佛打算在她身上多花幾個錢似的!

    她想等臨走的時候再把百順交給對過的阿媽,太早了怕他們嫌煩。燒開了兩壺水,為百順擦臉洗腳,她自己也洗腳,洗脖頸。電話鈴響,她去接:“哈羅?”那邊半天沒有聲音。

    她猜是個中國人打錯了的,越發仿著個西洋悍婦的口吻,火高三丈銳叫一聲“哈羅?”那邊怯怯地說:“喂?阿媽還在嗎?”

    原來是她男人,已經等了她半天了?!笆c鐘了,”他說。

    阿小聽聽主人房里還是鴉雀無聲。百順坐在餅干筒上盹著了。下起雨來了,竹簾子上淅瀝淅瀝,仿佛是竹竿夢見了它們自己從前的葉子。她想:“這樣子倒好,有了個借口?!彼靶蚜税夙?,領他走到隔壁去,向對過阿媽解釋:“下雨,不帶他回去了,小人怕他滑跌跤,又喜歡傷風,跟著阿姨睡一晚罷!”回到這邊來,主人還是沒有動靜,她火冒起來,敲門沒人理,把門輕輕推開一線,屋里漆黑的,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雙雙出去了。阿小忍著氣,替他鋪了床。她自己收拾回家,拿了鑰匙網袋雨傘,短大衣舍不得淋濕,反折著挽在手里,開后門下樓去。

    雨越下越大。天忽然回過臉來,漆黑的大臉,塵世上的一切都驚惶遁逃,黑暗里拼鈴碰隆,雷電急走。痛楚的青,白,紫,一亮一亮,照進小廚房,玻璃窗被逼得往里凹進去。

    阿小橫了心走過兩條馬路,還是不得不退回來,一步拖一步走上樓來,摸到門上的鎖,開了門,用網袋包著手開了電燈,頭上身上黑水淋漓。她把鞋襪都脫了,白緞鞋上繡的紅花落了色,紅了一鞋幫。她擠掉了水,把那雙鞋掛在窗戶鈕上晾著。光著腳踏在磚地上,她覺得她是把手按在心上,而她的心冰冷的像石板。廚房內外沒有一個人,哭出聲來也不要緊。

    她為她自己突如其來的癲狂的自由所驚嚇,心里模糊地覺得不行,不行!不能一個人在這里,快把百順領回來罷。

    她走到隔壁去,幸喜后門口還沒上閂,廚房里還點著燈。她一直走進去,拍拍玻璃窗,啞著喉嚨叫:“阿姐!開開門!”對過阿媽道:“咦?你還沒回去么?”阿小帶笑道:“不好走呀!

    雨太大,現在這斷命路又沒有燈!馬路上全是些坑,坑里全是水——真要命!想想還是在這里過夜罷。我那癟三困了沒有?還是讓他跟我睡去罷?!?/br>
    對過阿媽道:“你有被頭在這里么?”阿小道:“有的有的?!?/br>
    她把棉被鋪在大菜臺上,下面墊了報紙,熄了燈,與百順將就睡下。廚房里緊小的團圓暖熱里生出兩只蒼蠅來,在頭上嗡嗡飛鳴。雨還是嘩嘩大下。忽地一個閃電,碧亮的電光里又出了一個蜘蛛,爬在白洋瓷盆上。

    樓上的新夫婦吵起嘴來了,訇訇響,也不知是蹬腳,還是人被推cao著跌到櫥柜或是玻璃窗上。女人帶著哭聲哩哩羅羅講話,仿佛是揚州話的“你打我!……你打我!……你打死我??!”阿小在枕上傾聽,心里想:“一百五十萬頂了房子來打架!才結婚了三天,沒有打架的道理呀!……除非是女人不規矩……”她朦朧中聯想到秀琴的婆家已經給新房里特別裝上地板,秀琴勢不能不嫁了。

    樓上鬧鬧停停,又鬧起來。這一次的轟轟之聲,一定是女人在那里開玻璃門,像是要跳樓,被男人拖住了。女人也不數落了,只是放聲嚎哭??蘼暆u低,戶外的風雨卻潮水似地高起來,嗚嗚叫囂,然后又是死寂中的一陣哭鬧,再接著一陣風聲雨聲,各不相犯,像舞臺上太顯明地加上去的音響效果。

    阿小拖過絨線衫來替百順蓋蓋好,想起從前同百順同男人一起去看電影,電影里一個女人,不知怎么把窗戶一推,就跨了出去;是大風雨的街頭,她歪歪斜斜在雨里奔波,無論她跑到哪里,頭上總有一盆水對準了她澆下來。阿小苦惱地翻了個身,在枕頭那邊,雨還是嘩嘩下,一盆水對準了她澆下來。她在雨中睡著了。

    將近午夜的時候,哥兒達帶了女人回來,到廚房里來取冰水。電燈一開,正照在大菜臺上,百順睡夢里唔唔呻吟,阿小醒了,只做沒醒。她只穿了件汗衫背心,條紋布短褲,側身向里,瘦小得像青蛙的手與腿壓在百順身上,頭上的兩只蒼蠅,叮叮地朝電燈泡上撞。哥兒達朝她看了一眼。這阿媽白天非常俏麗有風韻的,卸了裝卻不行。他心中很覺安慰,因為他本來絕對沒有沾惹她的意思;同個底下人兜搭,使她不守本分,是最不智的事。何況現在特殊情形,好的傭人真難得,而女人要多少有多少。

    哥兒達捧了一玻璃盆的冰進去。女人在房里呵呵笑著,她喝下的許多酒在人里面晃蕩晃蕩,她透明透亮地成了個酒瓶,香水瓶,躺在一個盒子的淡綠碎鬈紙條里的貴重的禮物。門一關,笑聲聽不見了,強烈的酒氣與香水香卻久久不散。廚下的燈滅了,蒼蠅又沒頭沒腦撲上臉來。

    雨仿佛已經停了好一會。街上有人慢悠悠叫賣食物,四個字一句,不知道賣點什么,只聽得出極長極長的憂傷。一群酒醉的男女唱著外國歌,一路滑跌,嘻嘻哈哈走過去了;沉沉的夜的重壓下,他們的歌是一種頂撞,輕薄,薄弱的,一下子就沒有了。小販的歌,卻唱徹了一條街,一世界的煩憂都挑在他擔子上。

    第二天,阿小向開電梯的打聽樓上新娘子為什么半夜三更尋死覓活大鬧。開電梯的詫異道:“哦?有這事么?今天他們請客,請女家的人,還找了我去幫忙哩?!边€是照樣地請了客。

    阿小到陽臺上晾衣服,看見樓下少爺昨晚乘涼的一把椅子還放在外面。天氣驟冷,灰色的天,街道兩旁,陰翠的樹,靜靜的一棵一棵,電線桿一樣,沒有一點胡思亂想。每一株樹下團團圍著一小攤綠色的落葉,乍一看如同倒影。

    乘涼仿佛是隔年的事了。那把棕漆椅子,沒放平,吱格吱格在風中搖,就像有個標準中國人坐在上頭。地下一地的菱角花生殼,柿子核與皮。一張小報,風卷到陰溝邊,在水門汀欄桿上吸得牢牢地。阿小向樓下只一瞥,漠然想道:天下就有這么些人會作臟!好在不是在她的范圍內。

    (一九四四年九月)

    留  情他們家十一月里就生了火。小小的一個火盆,雪白的灰里窩著紅炭。炭起初是樹木,后來死了,現在,身子里通過紅隱隱的火,又活過來,然而,活著,就快成灰了。它第一個生命是青綠色的,第二個是暗紅的?;鹋栌刑繗?,丟了一只紅棗到里面,紅棗燃燒起來,發出臘八粥的甜香。炭的輕微的爆炸,淅瀝淅瀝,如同冰屑。

    結婚證書是有的,配了框子掛在墻上,上角凸出了玫瑰翅膀的小天使,牽著泥金飄帶,下面一灣淡青的水,浮著兩只五彩的鴨,中間端楷寫著:

    一年乙酉正月十一日亥時生淳于敦鳳 江蘇省無錫縣人 現年三十六歲 光緒三十四年戊申三月九日申時生……

    敦鳳站在框子底下,一只腿跪在沙發上,就著光,數絨線的針子。米晶堯搭訕著走去拿外套,說:“我出去一會兒?!?/br>
    敦鳳低著頭只顧數,輕輕動著嘴唇。米晶堯大衣穿了一半,又看著她,無可奈何地微笑著。半晌,敦鳳抬起頭來,說:“唔?”

    又去看她的絨線,是灰色的,牽牽絆絆許多小白疙瘩。

    米先生道,“我去一會兒就來?!痹捳媸请y說。如果說“到那邊去”,這邊那邊的!說:“到小沙渡路去,”就等于說小沙渡路有個公館,這里又有個公館。從前他提起他那個太太總是說“她”,后來敦鳳跟他說明了:“哪作興這樣說的?”

    于是他難得提起來的時候,只得用個禿頭的句子?,F在他說:

    “病得不輕呢。我得看看去?!倍伉P短短說了一聲:“你去呀?!?/br>
    聽她那口音,米先生倒又不便走了,手扶著窗臺往外看去,自言自語道:“不知下雨不下?”敦鳳像是有點不耐煩,把絨線卷卷,向花布袋里一塞,要走出去的樣子。才開了門,米先生卻又攔著她,解釋道:“不是的——這些年了……病得很厲害的,又沒人管事,好像我總不能不——”敦鳳急了,道:

    “跟我說這些個!讓人聽見了算什么呢?”張媽在半開門的浴室里洗衣裳。張媽是他家的舊人,知道底細的,待會兒還當她拉著他不許他回去看他太太的病,豈不是笑話!

    敦鳳立在門口,叫了聲“張媽!”吩咐道:“今晚上都不在家吃飯,兩樣素菜不用留了,豆腐你把它放在陽臺上凍著,火盆上頭蓋著點灰給它焐著,??!”她和傭人說話,有一種特殊的沉淀的聲調,很蒼老,脾氣很壞似的,卻又有點膩搭搭,像個權威的鴇母。她那沒有下頦的下頦仰得高高的,滴粉搓酥的圓胖臉飽飽地往下墜著,搭拉著眼皮,希臘型的正直端麗的鼻子往上一抬,更顯得那細小的鼻孔的高貴。敦鳳出身極有根底,上海數一數二有歷史的大商家,十六歲出嫁,二十三歲上死了丈夫,守了十多年的寡方才嫁了米先生?,F在很快樂,但也不過分,因為總是經過了那一番的了。她摸摸頭發,頭發前面塞了棉花團,墊得高高的,腦后做成一個一個整潔的小橫卷子,和她腦子里的思想一樣地有條有理。她拿皮包,拿網袋,披上大衣。包在一層層衣服里的她的白胖的身體,實哚哚地像個清水粽子。旗袍做得很大方,并不太小,不知為什么,里面總像是鼓繃繃,襯里穿了鋼條小緊身似的。

    米先生跟過來問道:“你也要出去么?”敦鳳道:“我到舅母家去了,反正你的飯也不見得回來吃了,省得家里還要弄飯。今天本來也沒有我吃的菜,一個砂鍋,一個魚凍子,都是特為給你做的?!泵紫壬氐娇褪依?,立在書桌前面,高高一疊子紫檀面的碑帖,他把它齊了一齊,青玉印色盒子,冰紋筆筒,水盂,鑰匙子,碰上去都是冷的;陰天,更顯得家里的窗明幾凈。

    郭鳳再出來,他還在那里挪挪這個,摸摸那個,腰只能略略彎著,因為穿了僵硬的大衣,而且年紀大了,肚子在中間礙事。敦鳳淡淡問道:“咦?你還沒走?”他笑了一笑,也不回答。她挽了皮包網袋出門,他也跟了出來。她只當不看見,快步走到對街去,又怕他在后面氣喘吁吁追趕,她雖然和他生著氣,也不愿使他露出老態,因此有意地揀有汽車經過的時候才過街,耽擱了一會。

    走了好一截子路,才知道天在下雨。一點點小雨,就像是天氣的寒絲絲,全然不覺得是雨。敦鳳怕她的皮領子給打潮了,待要把大衣脫下來,手里又有太多的累贅。米先生把她的皮包網袋,裝絨線的鑲花麻布袋一一接了過來,問道:

    “怎么?要脫大衣?”又道:“別凍著了,叫部三輪車罷?!钡人辛瞬侩p人的車,郭鳳方才說道:“你同我又不順路!”米先生道:“我跟你一塊兒去?!倍伉P在她那松肥的黑皮領子里回過頭來,似笑非笑瞟了他一眼。她從小跟著她父親的老姨太太長大,結了婚又生活在夫家的姨太太群中,不知不覺養成了老法長三堂子那一路的嬌媚。

    兩人坐一部車,平平駛入住宅區的一條馬路。路邊缺進去一塊空地,烏黑的沙礫,雜著棕綠的草皮,一座棕黑的小洋房,泛了色的淡藍漆的百葉窗,悄悄的,在雨中,不知為什么有一種極顯著的外國的感覺。米先生不由得想起從前他留學的時候。他再回過頭去,沙礫地上蹲著一只黑狗,卷著小小的耳朵。潤濕的黑毛微微卷曲,身子向前探著,非常注意地,也不知它是聽著什么還是看著什么。米先生想起老式留聲機的狗商標,開了話匣子跳舞,西洋女人圓領口里騰起的體溫與氣味。又想起他第一個小孩的玩具中的一只寸許高的綠玻璃小狗,也是這樣蹲著,眼里嵌著兩粒紅圈小水鉆。想起那半透明暗綠玻璃的小狗,牙齒就發酸,也許他逗著孩子玩,啃過它,也許他阻止孩子放到嘴里去啃,自己嘴里,由于同情,也發冷發酸——記不清了。他第一個孩子是在外國生的,他太太是個女同學,廣東人。從前那時候,外國的中國女學生是非常難得的,遇見了,很快地就發生感情,結婚了。太太脾氣一直是神經質的,后來更暴躁,自己的兒女一個個都同她吵翻了,幸而他們都到內地讀書去了,少了些沖突。這些年來他很少同她在一起,就連過去要好的時候,日子也過得倉促糊涂,只記得一趟趟的吵架,沒什么值得紀念的快樂的回憶,然而還是那些年青痛苦,倉皇的歲月,真正觸到了他的心,使他現在想起來,飛灰似的霏微的雨與冬天都走到他眼睛里面去,眼睛鼻子里有涕淚的酸楚。

    米先生定一定神,把金邊眼鏡往上托一托,人身子也在襯衫里略略轉側一下,外面冷,更覺里面的溫暖清潔。微雨的天氣像個棕黑的大狗,毛毿毿,濕嚌嚌,冰冷的黑鼻尖湊到人臉上來嗅個不了。敦鳳停下車子來買了一包糖炒栗子,打開皮包付錢,暫時把栗子交給米先生拿著。guntang的紙口袋,在他手里熱得恍恍惚惚。隔著一層層衣服,他能夠覺得她的肩膀;隔著他大衣上的肩墊,她大衣上的肩墊,那是他現在的女人,溫柔,上等的,早兩年也是個美人。這一次他并沒有冒冒失失沖到婚姻里去,卻是預先打聽好,計劃好的,晚年可以享一點清福艷福,抵補以往的不順心??墒恰⑿χ岩淮踝舆f給她,她倒出兩顆剝來吃;映著黑油油的馬路,棕色的樹,她的臉是紅紅,板板的,眉眼都是浮面的,不打扮也像是描眉畫眼。米先生微笑望著她。他對從前的女人,是對打對罵,對她,卻是有時候要說“對不起”,有時候要說“謝謝你”,也只是“謝謝你,對不起”而已。

    郭鳳丟掉栗子殼,拍拍手,重新戴上手套。和自己的男人挨著肩膀,覺得很平安。街上有人撩起袍子對著墻撒尿——也不怕冷的!三輪車馳過郵政局,郵政局對過有一家人家,灰色的老式洋房,陽臺上掛一只大鸚哥,凄厲地呱呱叫著,每次經過,總使她想起她那一個婆家。本來她想指給米先生看的,剛趕著今天跟他小小地鬧別扭,就沒叫他看。她抬頭望,年老的灰白色的鸚哥在架子上蹣跚來去,這次卻沒有叫喊;陽臺欄桿上擱著兩盆紅癟的菊花,有個老媽子傴僂著在那里關玻璃門。

    從婆家到米先生這里,中間是有無數的波折。郭鳳是個有情有義,有情有節的女人,做一件衣服也會讓沒良心的裁縫給當掉,經過許多悲歡離合,何況是她的結婚?她把一袋栗子收到網袋里去。紙口袋是報紙糊的。她想起前天不知從哪里包了東西來的一張華北的報紙,上面有個電影廣告,影片名叫《一代婚潮》,她看了立刻想到她自己。她的結婚經過她告訴這人是這樣,告訴那人是那樣,現在她自己回想起來立時三刻也有點攪不清楚,就微笑嘆息,說:“說起來話長噯?!?/br>
    就連后來事情已經定規了,她一個做了癟三的小叔子還來敲詐,要去告訴米先生,她丈夫是害梅毒死的。當然是瞎說。不過仔細查考起來,他家的少爺們,哪一個沒打過六零六。

    后來還是她舅母出面調停,花錢買了個安靜。她親戚極多,現在除了舅舅家,都很少來往了。娘家兄弟們都是老姨太太生的,米先生同他們一直也沒有會過親,因為他前頭的太太還在,不大好稱呼。敦鳳呢,在他們面前擺闊罷,怕他們借錢,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呢。又不愿對他們訴苦,怕他們見笑。當初替她做媒很出力的幾個親戚,時刻在她面前居功,尤其是她表嫂楊太太,瘋瘋傻傻的,更使她不能忍耐。楊太太的婆婆便是敦鳳的舅母,這些人里,就只這舅母這表兄還可以談談。敦鳳也是悶得沒奈何,不然也不會常到楊家去。

    楊家住的是中上等的弄堂房子。楊太太坐在飯廳里打麻將,天黑得早,下午三點鐘已經開了電燈。一張包銅邊的皮面方桌,還是多年前的東西。楊家一直是新派,在楊太太的公公手里就作興念英文,進學堂。楊太太的丈夫剛從外國回來的時候,那更是激烈。太太剛生了孩子,他逼著她吃水果,開窗戶睡覺,為這個還得罪了丈母娘。楊太太被鼓勵成了活潑的主婦,她的客廳很有點沙龍的意味,也像法國太太似的有人送花送糖,捧得她嬌滴滴的。也有許多老爺,得空便告訴她,他們的太太怎樣的不講理。米先生從前也是其中的一個,他在自己家里得不到一點安慰,因此特別地喜歡同女太太們周旋,說說笑笑也是好的。就因為這個,楊太太總認為米先生是她讓給敦鳳的。

    燈光下的楊太太,一張長臉,兩塊長胭脂從眼皮子一直抹到下頦,春風滿面的,紅紅白白,笑得發花,瞇細著媚眼,略有兩根前劉海飄到眼睛里去;在家也披著一件假紫羔舊大衣,聳著肩膀,一手當胸扯住了大衣,防它滑下去,一手抓住郭鳳的手,笑道:“噯,表妹——噯,米先生——好久不見了,好哇?”招呼米先生,雙眼待看不看的,避著嫌疑;拉著敦鳳,卻又親親熱熱,把聲音低了一低,再重復了一句“好么?”癡癡地用戀慕的眼光從頭看到腳,就像敦鳳這個人整個是她,一手造就的。敦鳳就恨她這一點。

    敦鳳問道:“表哥在家么?”楊太太細細嘆了口氣道:“他有這樣早回家來么?表妹你不知道,現在我們這個家還像個家呀?”郭鳳笑道:“也只有你們,這些年了,還像小兩口子似的,凈吵嘴?!惫P與米先生第一次相見,就在楊家,男主人女主人那天也吵嘴來著,非常洋派地,如同一對愛人。米先生在旁邊,吃了隔壁醋,有意地找著敦鳳說話,引著楊太太吃醋,末了又用他的汽車送了敦鳳回家。就是這樣開頭的……果真是為了這樣細小的事開頭的,那敦鳳也不能承認——太傷害了她的自尊心。要說與楊太太完全無關罷,那也不對,郭風的妒忌向來不是沒有根據的,她相信。

    她還記得那天晚上,圍著這包銅邊的皮面方桌打麻將,她是輸不起的,可是裝得很泰然?,F在她闊了,盡管可以吝嗇些;做窮親戚,可得有一種小心翼翼的大方?,F在她闊了,楊家,像這艱難的時候多數的家庭,卻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楊太太牌還是要打的,打牌的人卻換了一批,不三不四的小伙子居多,敦鳳簡直看不入眼。其中一個,黑西裝里連件背心都沒有,坐在楊太太背后,說:“楊伯母我去打電話,買肥皂要不要帶你一個?”問了一遍,楊太太沒理會,她大衣從肩上溜了下來了,他便伸出食指在她背上輕輕一劃。她似乎不怕癢,覺也不覺得。他扭過身去吐痰,她卻捏著一張牌,在他背上一路劃下去,說道:“哪,劃一道線——男女有別,??!”

    大家都笑了。楊太太一向伶牙俐齒,可是敦鳳認為,從前在老爺太太叢中,因為大家都是正派人,只覺得她俏皮大膽;一樣的話,說給這班人聽,就顯著下流。

    隔壁房間里有人吹笛子。敦鳳搭訕著走到門口張了一張,楊太太的女兒月娥,桌上攤了唱本,兩手撳著,低著頭小聲唱戲,旁邊有人伴奏。敦鳳問楊太太:“月娥學的是昆曲嗎?”

    米先生也道:“聽著幽雅得很!”楊太太笑道:“不久我們兩個人要登臺了,演《販馬記》,她去生,我去旦?!泵紫壬Φ溃?/br>
    “楊太太的興致還是一樣的好!”楊太太道:“我不過夾在里面起哄罷了,他們昆曲研究會里一班小孩子們倒是很熱心的。里頭有王叔廷的小姐,還有顧寶生兩個少爺——人太雜的話,我也不會讓我們月娥參加的?!?/br>
    牌桌上有人問:“楊伯母,你幾個少爺小姐的名字都叫什么華什么華,怎么大小姐一個人叫月娥?”楊太太笑道:“因為她是中秋節生的?!庇H戚們的生日敦鳳記得最清楚,因為這些年來,越是沒有錢,越怕在人前應酬得不周到,給人議論。

    當下便道:“咦?月娥的生日是四月底呀!”楊太太格吱一笑,把大衣兜上肩來,脖子往里一縮,然后湊到敦鳳跟前,蒙蒙地看著她,推心置腹地低聲道:“下地是四月里,可是最起頭有她這個人的影兒,是八月十五晚上?!北娙硕悸犚娏?,哄笑起來,搶著說:“楊伯母——”“楊伯母——”敦鳳覺得羞慚,為了她娘家的體面,不愿讓米先生再往下聽,忙道:“我上去看看老太太去,”點了個頭就走。楊太太也點頭道:“你們先上去,我一會兒也就來了?!?/br>
    在樓梯上,敦鳳走在前面,回過頭來脧了米先生一眼,含笑把嘴一撇,想說,“虧你從前拿她當個活寶似的!”米先生始終帶著矜持的微笑。楊太太幾個孩子出現在樓梯口,齊聲叫“表姑”,就混過去了。

    楊老太太愛干凈,孩子們不大敢進房來,因此都沒有跟進去。房間里有灰綠色的金屬品寫字臺,金屬品圈椅,金屬品文件高柜,冰箱,電話:因為楊家過去的開通的歷史,連老太太也喜歡各色新穎的外國東西,可是在那陰陰的,不開窗的空氣里,依然覺得是個老太太的房間。老太太的鴉片煙雖然戒掉了,還搭著個煙鋪。老太太躺在小花褥單上看報,棉袍衩里露出rou紫色的絨線褲子,在腳踝上用帶子一縛,成了扎腳褲。她坐起來陪他們說話,自己把絨線褲腳扯一扯,先帶笑道歉道:“你看我弄成個什么樣子!今年冷得早,想做條絲棉褲罷,一條褲子跟一件旗袍一個價錢!只好湊合著再說?!?/br>
    米先生道:“我們那兒生一個炭盆子,到真冷的時候也還是不行?!倍伉P道:“他勸我做件皮袍子。我那兒倒有兩件男人的舊皮袍子,想拿出來改改?!睏罾咸溃骸澳窃俸靡矝]有了。

    從前的料子只有比現在的結實考究?!岸伉P道:”就怕不夠?!?/br>
    楊老太太道:“男人的袍子大,還不夠你改的么?”郭鳳道:

    “我那兒的兩件,腰身特別地小?!睏罾咸Φ溃骸笆悄阕约旱拿??我還記得你從前扮了男裝,戴一頂鴨舌帽子,拖一條大辮子,像個唱戲的?!倍伉P道:“不,不是我自己的衣裳?!?/br>
    她腆著粉白的鼓蓬蓬的臉,夷然微笑著,理直氣壯地有許多過去。

    她的亡夫是瘦小的年青人,楊老太太知道她說的是他的衣裳,米先生自然也知道,很覺得不愉快,立起身來,背剪著手,看墻上的對聯。門口一個小女孩探頭探腦,他便走過去,蹲下身來逗她玩。老太太問小孩:“怎么不知道叫人哪!

    不認識嗎?這是誰?“女孩子只是忸怩著。米先生心里想,除了叫他”米先生“之外也沒有旁的稱呼。老太太只管追問,連郭鳳也跟著說:”叫人,我給你吃栗子!“米先生聽著發煩,打斷她道:”栗子呢?“敦鳳從網袋里取出幾顆栗子來,老太太在旁說道:”夠了夠了?!懊紫壬溃骸崩咸怀悦??“敦鳳忙道:”舅母是零食一概不吃的,我記得?!懊紫壬€要讓,楊老太太倒不好意思起來,說道:”別客氣了,我是真的不吃?!?/br>
    煙炕旁邊一張茶幾上正有一包栗子殼,老太太順手便把一張報紙覆在上面遮沒了。敦鳳嘆道:“現在的栗子花生都是論顆買的了!”楊老太太道:“貴了還又不好;名叫糖炒栗子,大約炒的時候也沒有糖,所以今年的栗子特別地不甜?!倍伉P也沒聽出話中的漏洞。

    米先生問道:“您這兒戶口糖拿過沒有?”老太太道:“沒有呀,今天報上也沒有看見。定一份報,也就是為著看看戶口米戶口糖。我們家這些事呀,我不管,真就沒人管!唉,沒想到活到現在,來過這種日子!我要去算算流年了?!倍伉P笑道:“我正要告訴舅母呢,前天我們一塊兒出去,在馬路上算了個命?!睏罾咸溃骸办`不靈呀?”敦鳳笑道:“我們也是鬧著玩,看他才五十塊錢?!睏罾咸溃骸澳钦姹阋肆?。他怎么說呢?”敦鳳笑道:“說啊……”她望了望米先生,接下去道:“說我同他以后什么都順心,說他還有十二年的陽壽?!?/br>
    她欣欣然,仿佛是意外之喜,這十二年聽在米先生耳里卻有點異樣,使他身上一陣寒冷。楊老太太也是上了年紀的人,也有同樣的感覺,深怪敦鳳說話不檢點了,連忙打岔道:“從前你常常去找的那個張鐵口,現在聽說紅得很哪?”敦鳳搖手道:



<u id="0bgj4"></u>
  • <wbr id="0bgj4"><source id="0bgj4"></source></wbr>
  • <sub id="0bgj4"></sub>

    <wbr id="0bgj4"></wbr>
      <wbr id="0bgj4"><legend id="0bgj4"></legend></wbr>

        <sup id="0bgj4"></sup>
        <wbr id="0bgj4"></wbr>
        <wbr id="0bgj4"></wbr>
        白嫩美女在线啪视频观看,国产色精品VR一区二区,岛国三级在线观看,久99视频精品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