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他的食指十分有規律地敲擊著方向盤,好似一只象征著他耐性的計時器,每敲一下,他的耐心就少一分。 “女人?” cao,要不是見識過他的高超演技我都要信了。 我一指大門方向,忍不住提高音量:“門口躺著的那個女人,穿黑裙子的,來了三次庭審,上次休庭時還和你在吸煙點一起抽過煙,你別跟我說你不記得了!” 我感到憤怒,又感到恐懼。然而這些情緒的爆發和方才的突發事件并無太多關聯。羅崢云死不死,怎么死,什么時候死,我都不在意;他是否真的能受到法律的嚴懲,這世道是否真的公平,我也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是……盛珉鷗有沒有扯上這些事。 只通過目睹的一個偶然畫面便認定盛珉鷗與這件事有關,連我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這實在連第六感都解釋不過去,而且邏輯不通。他為了什么呢?維護正義還是維護我?無論是哪一個套在他身上,都無稽又好笑。 “哦?!笔㈢膪t經我提醒,好像這才想起有這樣一號人物,“上次我們是一起抽過煙,說了兩句話?!?/br> 我的心一下子吊起:“你和她說了什么?” 盛珉鷗眼眸又黑又沉,直直望著我,半晌沒說話。 這樣的無聲對峙,只能讓情緒更焦灼。 我忍不住拍著車門又問了一次,語氣更急:“你到底說了什么?” “實話?!?nbsp;他輕聲吐出兩個字。 我啞然片刻,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你故意的?!蔽夷X海一片紛亂,一會兒是大門外那個黑裙女人,一會兒又是十年前被我殺死的齊陽,“你總是很擅長這些?!?/br> 無論是借刀殺人,還是蠱惑人心,他都得心應手。只是十年前我是心甘情愿替他做一切,如今這把刀又是為了什么?羅崢云難道哪里有得罪他? 盛珉鷗指尖一頓,突兀地停止了敲擊的動作,視線逐漸冰冷,唇角露出譏誚的弧度。 我心中一凜,囁嚅道:“我不是……” “是,我很擅長,做得也很好,無論從前還是現在?!彼蠓匠姓J,“身處罪惡帶給我無限快樂?!?/br> 手指不自覺收緊力道,突如其來的一切讓我失去了判斷,叫我有些分不清他說這話到底是出自真心,還是單純在刺我。 “你記得爸爸臨死前和你說的話嗎?他說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很好很好的人,你記得嗎?”我忍不住去抓他的胳膊。 他緩緩沉下臉,收起所有表情,不再說話,只是沉默地盯著我。 我爸有時候很好用,有時候又會帶來反效果。他是一劑靈藥,也是長在我們心間,無法抹去的一道疤。 跑車驟然發出一陣可怕的轟鳴,仿佛野獸對旁人發出的憤怒警告。 “讓開?!彼拄數負]開我的手,耐心正式告罄,已不想繼續談下去。 我的手敲在窗框上,一陣發麻,腳下不自覺往后退了兩步。 車窗緩緩升起的同時,銀白跑車風一般擦過我面前,急速駛出了停車場。 “cao!”揉著手背,我望著他的車尾氣,心煩意亂地踢了下腳邊的空氣。 羅崢云送醫搶救了三天,最終還是沒能救回來。而案子也因為被告的突然死亡,不得不終止審理。 行兇的黑裙女在網上一時引起熱議,說什么的都有,羅崢云的前女友、黑粉、被開除的員工,各種說法甚囂塵上,直到……一條定時微博的出現。 發布者id名為【樂樂的mama韓雅】,今年三十六歲,是名夜場舞女,有個兒子,二十歲的時候生的,父不詳。如果活到現在,應該也有十六了。 說“如果”,是因為這個孩子去年春天死了,自殺。 她承認是她殺了羅崢云,并且也預見了自己的死亡。她希望在想象里預演了上千次的復仇沒有失敗,如果這世界還不了她公道,那她只能自己去討。 這條定時微博,其實是一封遺書,可以算是她留給這個世界最后的東西。全文洋洋灑灑幾千字,血淚交織,詳細闡述了她的殺人動機。 她的兒子韓樂在去年春天跳樓自殺了,一開始她只以為是自己對孩子關心不夠,又因為升學壓力大才導致的這起悲劇。她心懷愧疚,懊悔不迭,從未想過別的可能。 韓樂一直很喜歡羅崢云,墻上貼得海報是他,手機屏幕是他,鑰匙扣上也是他,他狂熱的愛著羅崢云,不允許別人說他一點不好。韓雅有次故意說了句羅崢云的壞話逗兒子玩,韓樂為此三天沒有理他。知道這是兒子的心頭好,收拾遺物時,韓雅特地仔細將這些東西連同兒子的日記一起收進了箱子里。 這樣過了一年,心傷并未痊愈,悲痛依然存在,但韓雅也還是努力積極的繼續生活著。 而就在此時,羅崢云性侵男粉的爆炸性新聞映入她眼簾,鋪天蓋地的報道讓她不去關注也將案情知道了七七八八。 她開始不安,身為母親的某種神奇預感,讓她焦急地回到家,翻箱倒柜找出兒子的日記翻看起來。 這一看,她便陷入了比兒子自殺更深的絕望。 她的兒子韓樂,才十五歲的孩子,竟然也慘遭羅崢云的毒手。 不過韓樂與莫秋又有不同,他愛羅崢云,所有的暴力和強迫他都不覺痛苦,反而將此看作愛的奉獻。每當羅崢云約他見面,他都無比幸福,沉浸在蜜一樣甜美的愛戀中。 然而羅崢云這二逼許是真的在這方面有惡癖,對方越是溫順乖巧,他越是食之無味,很快便玩膩了韓樂,將他一切聯系方式拉黑,就此拋棄了他。 韓樂之前有多心動,之后便有多心碎。他不能理解為什么羅崢云一聲不吭便將他拋棄,他總覺得他們之間是不是有什么誤會。他瘋狂地尋找他,可他只是個初中生,社交網也不過身邊幾個同學,哪里又有能力找到羅崢云那個渣男。 失戀的打擊,被拋棄玩弄的痛苦,將這個才十五歲的男孩兒推向了絕路。 午休時,他從高高的教學樓一躍而下,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只留下了簡短的,不足一百字的遺言。 而他的母親,直到一年后才知道真相。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才十五歲,他永遠不會長大,也沒機會再長大。所有美好的未來都和他無關,他上不了高中,也上不了大學,別的同齡人結婚生子時,他只能躺在冰冷的地底,忍受日復一日的孤獨!可是羅崢云呢?他仍然有錢有勢,對所作所為毫無愧疚?!?/br> “十幾年來,我努力賺錢,辛辛苦苦將兒子養大,從沒有傷害過任何人,我的孩子也從來沒有做過壞事,可老天并不保佑我們。羅崢云一次一次傷害別人,卻得不到相應的懲罰。千辛萬苦的審判他,最后如果只是讓他隨隨便便坐兩年牢或者干脆定不了他的罪,這種事我不能接受!我的孩子已經沒有了未來,憑什么他就能好好活著?他必須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他必須死??!” 柳悅邊流淚邊讀完了韓雅的遺書,電腦旁的紙巾都堆成了小山。 “太可憐了,這個羅崢云怎么這么不是東西啊,人家小孩子才十五歲啊,他也下得去手?!?/br> 要不怎么說他是畜生呢。我以為莫秋是第一個,想不到韓樂才是。 因為這起案件,網上不少人開始呼吁希望更改強jian罪的定義,加入男性受害者。未來如何還未可知,但至少已有了微光。 法律總是在不斷的犧牲中得以完善,說它是全人類血淚鑄成的寶典,也毫不夸張。 我看了眼墻上時鐘,快八點了,于是合上手上雜志,準備下班。 “雖然這么說好像有點政治不正確,但羅崢云這一死,韓女士也算是為民除害了?!绷鴲傠p手合十,四不像地做了個祈禱,“韓雅女士,韓樂小朋友,安息吧,下輩子離人渣遠點,阿門?!?/br> 羅崢云的事一結束,我與盛珉鷗再次失去了交集,我以為我得有一陣見不到他。 可事情就是這樣巧,我不惹麻煩,我身邊的人卻總是在給我找麻煩。 又是一天深夜,我的手機突然瘋了般震動起來。 迷迷糊糊睜眼一瞧,是沈小石打來的,本來我不想理,感覺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他一個接一個,好像我不接他就不罷休一樣。 “喂,你有毛病啊……”最后我只好帶著nongnong起床氣,講電話接起來。 沈小石可能已經絕望了,以為我不會接,一下子聽到我聲音還有些懵。 “楓哥,你終于接電話了!”他說話時帶著nongnong鼻音。 我一聽他聲音不對,掙扎著坐起身,多了幾分耐心:“怎么回事?” “三哥,三哥被抓了!”沈小石又氣又急,“怎么辦???” 魏獅這腦殘,半夜和沈小石去吃路邊攤,那邊不好停車,他就坐在車上等,讓沈小石下車去買吃的。等沈小石買好烤串回來一看,嚯,路邊停著兩輛警車,他還以為是魏獅亂停車惹怒交警把車都要給拖走了。 結果跑近一看,魏獅給人拷在地上,警察說他故意傷人。 沈小石驚道:“他傷誰???” 警察給他指了指坐路邊捂著鼻子,胸口紅了一大片的中年男人,道:“喏,人家路上走得好好的,你這朋友上去就給人一頓打?!?/br> 沈小石知道魏獅不是這樣無緣無故亂動手的人,努力替魏獅辯白,奈何警察不聽他的,押著魏獅就走了。他舉著兩把烤串立在馬路上茫然無措,只好給我打了電話。 大晚上的還要撈人,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心平氣和。 “你先別急,哪個警局知道嗎?去那邊等我,我……馬上到?!?/br> 掛了沈小石電話,我翻出通訊錄里盛珉鷗的號碼,猶豫良久,還是選擇撥通。 我認識的,這個點還能找到的,厲害的律師,也就只有他一個了。 此時已是凌晨一點,盛珉鷗很有可能早就關機休息,打這個電話,我也不過是抱著試試看的心理,沒有太大期望。 可不知道是不是魏獅運氣好,盛珉鷗竟然還沒睡,雖然響了很久,但他最終還是接起來。 “幫我一個忙?!辈坏仁㈢膪t開口,我搶在他前面道。 他似乎正在做什么劇烈運動,說話時聲音帶著明顯的喘息,還有些沙啞。 “憑什么?” 就知道他會這么問。 “我救過你的員工,就當還我一個人情。只需要你出面幫我撈一個人……” 他打斷我:“那是我的員工欠你人情,你去找她還?!?/br> 我一咬牙,手機都要捏爆。怕他下一秒給掛斷了,我也顧不得說話的藝術,怎么淺顯直白怎么來。 “那天在會所搞我搞了一晚上的總是你吧?你就當付個嫖資幫幫我行不行?” 第29章 別太自作多情了 沈小石焦急地與我一同等在警局門外,遙望遠方來車。當看到盛珉鷗那輛拉風的銀色跑車出現在視野內,我倆不約而同發出一聲驚呼,好似看到了末日救星。 “來了來了!”沈小石沖來車大力舞動雙臂,興奮地就差原地起跳。 跑車轉入警局,盛珉鷗下車時,遠遠看了我一眼,隨后便熟門熟路往警局辦事處走去。 我和沈小石快步跟上,最終在大門口與他匯合。 盛珉鷗出門前似乎洗了個澡,靠近脖子的發尾處還帶著點潮濕的水汽,湊近了,能聞到一股淺淡的香皂氣息。 我握住門把正要開門,橫向伸出一只大手按在門上,阻止了我的動作。 “你們在這里等著?!睕]有多的解釋,盛珉鷗丟下一句話,拉開門頭也不回走進去。 玻璃門再次合攏,隔在我和他之間。 愣怔須臾,我沖他背影喊道:“行,那你快去快回!” 我靠在門邊,沈小石坐在底下臺階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天,等著盛珉鷗的消息。 “早知道不去那家吃宵夜了,最后烤串沒吃成,還害得三哥蒙受牢獄之災。不值不值?!鄙蛐∈行鈵灥鼐局_邊一叢野草,“我突然想起來上次我就是吃完那家烤串第二天崴了腳的,太晦氣了。那家一定風水有問題,下次可不能再去了?!?/br> 此時已接近凌晨兩點,警局大門外那條馬路,除了警車來來往往,再見不到旁的車輛。且黑漆漆的光線十分昏暗,不似警局這塊,被大燈照得亮如白晝。 “你便秘是不是還要怪他們rou太瓷實?”等待實在令人焦慮,我掏了掏口袋,摸到不知道什么時候落在牛仔外套里的半包煙,正要感嘆一句好運,卻發現自己沒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