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我順著他視線看過去,正看到盛珉鷗與吳伊先后走出法院。 可能法庭內有點悶熱,盛珉鷗脫下外套搭在臂彎間,露出其下規整的灰藍色襯衫。從上到下,系緊每一??圩?,除了頭頸雙手,再也沒有一寸肌膚裸露在外。 吳伊見到我,朝我揮了揮手算作招呼。盛珉鷗并不顧他,目不斜視直往前走,連看都不看這邊一眼。 “要不要叫你哥一起?”易大壯晃晃我的肩。 我像看外星人一樣看他:“你瘋了嗎?” 我現在去請他吃飯,他有九成的概率會讓我直接滾。而且我實在難以想象盛珉鷗西裝革履一派禁欲坐在大堂吃火鍋的模樣。 我到現在連他搞我的樣子都無法想象。 若不能親眼所見,那種畫面是單靠我貧瘠的想象力所不及的。 易大壯摸摸鼻子,訕笑道:“那我去跟你哥說兩句話,你在這等等我哈?!闭f完他不等我反應便追著盛珉鷗而去。 我遠遠見易大壯一臉諂媚,掏出手機像是在問盛珉鷗要聯系方式,盛珉鷗倒是沒給他臉色看,偏頭沖身后吳伊說了什么,對方很快從兜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了易大壯。 易大壯眉開眼笑地接過了,連連朝盛珉鷗點頭,目送他離去。 “干什么呢?”易大壯笑嘻嘻跑回來,我調侃道,“看上吳伊還是我哥了?” “哪能啊。就關于案子想問你哥點專業看法,小報記者傷不起,混口飯吃不容易啊?!彼麌@了口氣,不無苦惱道,“我一個娛樂圈從業人員,誰能想到有朝一日要寫刑案追蹤呢,真是太難了?!?/br> 每一起驚動世人的案件,在庭審過程中難免會引起各方媒體關注,爭相報道。而為了更吸引眼球,媒體記者們也是各顯神通,各憑本事。 蹲守在第一線時刻關注案件動態是常規cao作,撰寫新聞稿時加入專業分析,是加分項。 易大壯他們公司本也是不入流的八卦小報,追蹤報道不過是為了與時俱進,在熱點事件里分一杯羹,蹭一蹭熱度,之前寫的稿件也是胡說八道,怎么勁爆怎么來,被一干羅崢云的粉絲狂踩不止,路人也不屑幫他們。 可他最新的一篇報道,不僅完美理清了時間線,還原了兩場庭審的控辯對峙,甚至還配上了羅崢云坐在被告席滿臉傲慢的鉛筆稿彩插,可謂與之前的三流文筆大不相同。 也—— 因為它的詳盡,就算羅崢云方不斷在撤熱度,但它的轉發量仍然節節升高。 “有律師分析指出,新受害人的出現或許并不能為檢方帶來多少有利影響,反而會削弱陪審團對受害人的可信性,為辨方帶來新思路。嘖,這個律師的分析怎么這么眼熟呢……”我坐在電腦前,一邊抽煙一邊滑動鼠標繼續往下翻閱。 與旁的報道只專注于介紹案件檢察官、律師、法官不同,易大壯這篇稿子更像是給不了解娛樂圈的路人看的,底下詳盡解析了羅崢云的出身、成長以及從業歷程。 羅崢云出身顯貴,祖輩從商,母親和舅舅都是外交官,他進入娛樂圈五年來一帆風順,除了容貌演技尚可,與他的家世也不無關系。就算被定罪,大不了退出演藝圈,他仍可回去繼承家業,以貴公子的身份繼續為惡。 怪不得盛珉鷗說我必敗。 用巨大的代價換來的那點微末正義,可能連在羅崢云的指甲蓋上留下一道淺白的印痕都不配。 第三次開庭,盛珉鷗仍舊坐在原位,易大壯也是,不過吳伊沒來。我掃視了一圈后排,發現前兩次都會旁聽的那位黑裙女士這次亦未到場。 由于上次汪顯對我的可信性做出質疑,孟璇君不得不進行反擊,請來了我在清灣市第一監所服刑時所屬監室的管教獄警為我作證。 我以為出獄那天我和老黃便就此別過再也不見,想不到啊想不到,不到一年,又見著了不說,還是在法庭這樣尷尬的地方。 “您認為陸楓是個誠實的人嗎?” “是的?!?/br> “能說一下對他的評價嗎?” 老黃聳聳肩:“他心很軟,但他從來不承認,他也不承認自己熱心腸,可大家都知道,67號房的小孩兒和其他那些大jian大惡的犯人不一樣?!?/br> 我坐在控方席,被他說得臉皮微燙,有些受寵若驚。我知道老黃還挺喜歡我,但不知道他對我的評價竟然這么高。 孟璇君道:“陸楓在任何時間任何場合從不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這正是契合了他誠實的品行。他并不是一個會為了達到某一目的隨意撒謊的人。希望陪審團能考慮到公共人物外在人設和私下為人的差異性,不對特殊人群心存偏見,接納他的證詞,謝謝?!?/br> 輪到汪顯對老黃進行盤問,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襟。 “您做獄警多少年了?” “二十多年了?!?/br> “負責陸楓是?” “八年,從他十八歲開始?!?/br> “那您一定對他感情很深,幾乎是看著他長大的?!?/br> “還好,我們分得清公私?!?/br> 由淺入深,汪顯一點點露出尖銳的爪牙。 “他在服刑時被關過禁閉嗎?” 老黃想了想,道:“關過?!?/br> 汪顯仿佛一條嗅到血腥味的鯊魚,表情立時興奮起來。像他這樣的大狀,不會放過任何可乘之機。 “只有犯了錯的犯人才會被關禁閉是嗎?” 老黃顯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法官開始催促他:“證人,你必須回答?!?/br> 他無可奈何,只能點頭道:“是的?!?/br> 汪顯露出得意的笑容,顯然,局勢正在往被告有利的方向傾斜,但他并未停止詢問。 “起因是什么?” 他似乎覺得,只要讓陪審團知曉我被關禁閉的原因,無論多小的憤怒升級而成,他都有辦法徹底將我打成一個毫無道德、不知悔改的惡徒。 老黃十指交叉平擺在席案上,有些無奈地沖話筒清晰道:“為了阻止五名犯人—— 對一個孩子的雞姧。那孩子當年才十八歲,是名新晉犯人。這事不怪陸楓,但……規矩就是規矩,他們幾個最后都被關了禁閉?!?/br> “哇哦?!泵翔梅浅P〉囊袅吭谝慌孕覟臉返湹?,“好問題?!?/br> 我去看旁聽席的盛珉鷗,他微微抬著下巴,雙手交叉環胸,眼里滿是疑惑和嫌惡。仿佛一場流暢優美的交響樂中,莫名出現了一個不和諧的音符,導致整場表演盡毀。 汪顯顯然也意識到了,他不該問最后那個問題,但覆水難收,他既已問出,便只能黑著臉飲下苦果,結束盤問。 當日庭審結束后,羅崢云戴著口罩、黑超匆匆往外走,易大壯追著去拍照,我與莫秋故意等了片刻才走出法庭,就為了與羅崢云拉開距離。 下一次庭審也將是終審,有罪還是無罪,到時便會揭曉。 見盛珉鷗緩緩走在最后,我與莫秋說了聲,向對方那邊跑去。 我知道盛珉鷗不待見我,但我就是忍不住要去撩閑,看他為我皺眉,似乎也成了一種獨特的樂趣。 我可能上輩子是只陀螺,特別欠抽。 “盛大律師,今日庭審過后,你是否會對自己早前做下的預測進行更改?”我好似握著一直透明的話筒,將手遞到他面前。 盛珉鷗可能越發確信我有毛病,斜斜睨了我一眼,腳下沒有絲毫停頓,大步朝著臺階下走去。 而就在這時,法院門口突然爆出數聲尖叫。 我循聲望去,發現大量人群開始驚慌逃散,心里有些不妙的預感,腳步不由往臺階下走去。 奔逃的人群中,我看到易大壯連滾帶爬向上跑來,沒工夫細想便去攙他。 前方隱隱傳來法警的怒吼:“放下武器!” “聽到沒,放下武器!” 如此吼了幾遍,忽地響起一道尖銳的女聲,哀戚刻骨。 “兒子,mama來找你了!” 緊接著三聲槍響,我連忙俯低身體,下意識看向聲源處。 透過人群縫隙,一抹黑色的裙擺翩然墜地,沾著血光的匕首隨之掉落。不遠處,羅崢云倒在血泊中,胸口洇出一大片鮮紅的血跡,面如金紙,對周圍呼喚沒有一點反應。 離他最近的汪顯直接嚇得癱倒在地,一時站也站不起來。 “嚇死我了!”易大壯白著臉爬到我身邊,回頭看到這一幕,聲音都在抖, “不知道哪里來的一女的,沖上去唰唰連捅羅崢云五六刀,刀刀致命,讓他還兒子……我的天啊,太血腥了,我都要吐了……” 我張了張口,想說點什么,心里卻沒來由有些亂。 伏在臺階上,盯著那個連中數槍已是氣絕身亡的黑裙女人,我腦海中不知為何開始回憶上次庭審時看到的畫面。 在我到吸煙點前,她是不是在和盛珉鷗說話? 但……說了又怎樣? 人家說不定也只是在跟盛珉鷗借火,這和今天發生的一切并沒有什么必然關系,我不該思維那樣發散,我甚至不明白自己想這些有的沒的做什么。 我下意識地回望身后長階。 高聳的法院建筑在臺階上投下灰暗的陰影,別人都好狼狽,唯獨盛珉鷗低垂著眼眸,居高臨下地注視著此處發生的一切,平靜地將所有罪惡、血腥、暴力,盡收眼底。 冰冷的表情讓我無端想到法院門前的那尊司法女神像——左手提秤,象征公平公正;右手舉劍,表示絕不姑息;蒙住雙眼,代表永遠理智,不為雜音所惑。 第28章 幫我一個忙 現場混亂一片,尖叫哭泣,夾雜著敬業的記者們不斷按響的快門聲。 “你們……你們沒事吧?”莫秋從遠處蒼白著臉趕來,眼里滿是驚惶。 “沒事嘔……”易大壯不知是剛才跑得太急還是真被惡心到了,索性趴臺階上干嘔起來,但他仍是沖莫秋不斷擺手,示意自己并無大礙。 “到底怎么回事?”莫秋望向臺階下又重新圍攏起來的人群,一屁股坐到臺階上。 我也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回頭再看身后,只是一會兒功夫盛珉鷗已不在原地,我站起身四處搜尋,在遠處拐角捕捉到他的身影。 “你們等我下,我去……處理點事?!贝掖伊粝乱痪湓?,我追著盛珉鷗而去。 轉過拐角便是法院的停車場,我趕到時,盛珉鷗已坐到車上,只差一腳油門開走。 我怕自己叫不住他,也沒多想,沖過去就直接攔在他車前。他看到了,沒有熄火,但也沒有直接撞過來。 喘著氣,我繞到駕駛座旁,示意他降下車窗。 過了會兒,深色玻璃緩緩下降,露出盛珉鷗俊朗的面孔。 “什么事?” 我手指趴著車窗,呼吸急促地問:“你,你做了什么?” 他微微挑起眉梢,似乎并不懂我的意思。 心里一陣急躁,我也不想和他繞圈子,開門見山道:“上次開庭……你和那個女人說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