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二奶奶也太性急了點兒,老太太和太太都在跟前,哪里輪得著我們做媳婦的插嘴?!?/br> 結果大奶奶話才說完,就聽白氏呀了聲,“大嫂子這話不對,二嫂子也是為二meimei好。這樣不知事的丫頭擺在身邊,終究是個禍害,將來跟著主子做陪房,不說助益主子,只怕帶累主子也未可知?!?/br> 白氏尋常像個鋸嘴葫蘆,一旦出聲,也是直擊靶心的厲害人物。如今二姑娘都成了這模樣,天下哪個男人要她,還談什么陪房不陪房!這話分明是往人家的傷口上撒鹽,扈夫人機關算盡反落得這樣下場,滿屋子瞧瞧,竟是連一個幫腔的人也沒有,她腦子里發暈,胸口發堵,氣得坐在圈椅里,只剩倒氣的份兒。 然而事還沒完,又有隆隆的腳步聲傳來,門上守園的婆子被人拔草般撂到了一旁,一列殿前司的班直長驅直入,那架勢,簡直有如抄家一般。 抱廈里的正則三兄弟惶惶迎了出來,老太太先前還昏沉著,這會兒也站起來趕到了廊下。 “殿帥……”正則試圖攔阻,“殿帥有何公務,前頭說就是了,二門里全是內眷……” 沈潤笑了笑,“沒什么不妥的,某有要緊事,事關貴府二姑娘,要稟報你家老太君?!?/br> 正則攔不住,人已經到了上房。老太太只得打起精神來應付,“不知殿帥駕臨,有何貴干???” 沈潤隨意拱了拱手,“老太君,貴府上出的事,已經有人呈報殿前司了,沈某不放心,特來瞧瞧四姑娘?!?/br> 這回不用找幌子,指名道姓地來見人,清圓藏在人后,他也把她翻找出來,拽到燈前從上到下仔細打量。姑娘的皮膚細嫩,臉頰上鮮明的掌印還沒有消退,五根指印根根墳起,腫得老高。他看著,面上浮起陰冷的笑,“四姑娘,是誰打了你?” 自從回到謝家,清圓受了太多不公的待遇,因為她沒有依仗,萬事只好自己扛著,背后無人時,從來都很堅強??墒乾F在很奇怪,他不過問了一句,她的眼淚就開始在眼眶里打轉。 她也后怕,如果不是事事防備,自己現在會是什么樣?其實才回來的時候,她也妄圖討老太太的好,也妄圖能在這深宅中像個尋常姑娘那樣活著,但是很難,沒有人接受她,個個都拿她當妖魔鬼怪。反倒是這外人,一廂情愿,一意孤行地干涉她的生活,干涉得久了,她在危難的時候會想到他,現在他果真來了,她的委屈就迸發出來,自己覺得很丟人,卻做足了告狀的小意兒。 她不說話,就算不說他也知道,回身瞥了屋里眾人一眼,對老太太道:“沈某上回的囑咐,不知老太君還記得否?今日四姑娘雖未出事,卻離出事也只一步之遙。你們謝家的坎坷,未免太多了些兒,老太君從未想過是為什么嗎?節使在關外打仗,家宅卻如此不寧,究竟是誰之過?”那泠泠的目光移過來,最終落在了扈夫人身上,“沈某掌管殿前司,有責任保朝中官員及家眷平安,那兩個假僧人已被殿前司拿住,帶回衙門嚴加拷問了,只是可惜了二姑娘,原本等著后日的大選,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宮是入不成了。某會告知內侍省將其除名,免得鬧到圣人跟前,再添一項欺君罔上的罪過?!?/br> 扈夫人臉色發白,聽說那兩個人被拿住了,心里真是說不出的滋味,既想將他們千刀萬剮,又盼著他們別說出實情??墒巧驖櫟哪请p眼睛,刀鋒一樣劃過來,她心里明白,里頭來龍去脈,他大約已經全知道了。她不由有些怕,自己這回闖的禍太大了,瞧瞧屋里這些人,瞧瞧那兩個被她壓制了二十年的姨娘,她們都想讓她倒臺,都想取而代之。還有老太太,要是得知清如毀在了她手里,又會怎么懲治她? 不敢想得太深,腿肚子里發軟,幸好彩練一把攙住了她。她只能勉強點頭,“有勞殿帥了,一切還請殿帥周全?!?/br> 沈潤聽了這話,慢慢對她露出一個別具深意的笑,“夫人只管放心,若案子有了進展,我自會打發人來通稟夫人。不過有一樁,夫人往后切不能再隨意動手了,夫人身上有誥命的銜兒,不說體面,好歹別辱沒了朝廷的恩典?!币幻嬲f著,一面向老太太叉手,“不瞞老太君,沈某如今在等四姑娘的答復,不管她最后許給誰,沈某都會看顧她。這事我原不打算說,如今看來……貴府上似乎難容她,今兒你給她一個白眼,明兒你給她一個嘴巴,沒娘的孩子,要活著太艱難了,老太君再不愛惜她,她將來縱是有回報娘家的心,也沒人擔得起她這份盛情?!?/br> 該說的都說完了,他抓起清圓的腕子便走,“沈某送四姑娘回去?!?/br> 這謝府的內宅,簡直像他沈家花園似的,他就這么大搖大擺來去自如,完全不顧別人的感受。 府里女眷們都呆呆的,明氏囁嚅:“怎么能……這樣呢!” 那十來名班直橫刀立在月洞門上,這園子就像個收了口的袋子,誰也出不去。有人低聲嘟囔:“老爺同他一樣是從二品,他這樣,可是太目中無人了……” 結果引來老太太的呵斥:“夾緊你的臭嘴,還嫌咱們家不夠亂么!” 那廂清圓被他拽著,穿行在長長的甬道上。她本以為他知道淡月軒在哪里,可走了半天,才發現他根本是在亂走一氣,便停下步子掙開了手,“你究竟要帶我往哪里去?” 他停下了,茫然四顧,“你的院子在哪里?” 清圓嘆了口氣,“我知道殿帥想替我撐腰,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她答應了李從心,要等他的信兒,因此現在不能答復他? 遠處的院墻上掛著燈籠,杳杳的,像天上的月。他就在她對面站著,低頭看著她,“四姑娘,你現在可以哭了?!?/br> 清圓怔了怔,吸著鼻子說:“我不哭……為什么要哭……” 他伸出長長的手臂,忽然把她摟進懷里,輕聲說:“我可以借個胸懷讓你靠著哭。為了能抱你,我今日特意沒穿甲胄?!?/br> 懷里的人起先還掙了掙,掙一掙是為保全姑娘的矜持和體面??墒遣欢鄷壕吐犚娝膯柩?,他撫了撫那小小的腦瓜子,心道到底是姑娘,心不夠黑,手也不夠狠。 扈夫人的那點小伎倆,哪里逃得過他的眼睛,如果清圓沒有察覺,他是必定要干涉的。但后來見她自己有成算,一步一步走得深穩,他便在一旁靜觀其變,就像大人看著孩子蹣跚學步,總要讓她自己處理這些倒灶的事情。如今事辦完了,塵埃落定了,其實她未必不后悔,未必沒有負罪感,哭一哭,把心底里堆積的泥沙哭出來,一切就都過去了。 不過這姑娘未免太自矜了,腦袋抵在他胸口哭得大淚滂沱,兩條胳膊卻垂著,堅決不肯摟上他的腰。對付這種固執的孩子,就得你更主動,他把雙手落在她肩頭,順著胳膊抻下去,找到她的手,把她往腰上帶??上鍒A不懂得順桿兒往上爬,只倔強地抓住了他腰側的袍子,把他的公服兩腋扭成了兩朵花。 “好些沒有?”他待她氣息漸漸平穩,悵然說,“我覺得這謝家,你恐怕呆不下去了,有了合適的機會就嫁了吧?!?/br> 清圓沒有應他,一個大姑娘家,和人摟摟抱抱太不像話,可是這刻她卻莫名貪戀。這nongnong的夜色是最好的掩護,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也看不見她臉上的紅暈,恰好的時機,恰好動心……她忽然有些難過,自己這樣做,只怕是要引火燒身了。 第62章 高高的身子彎了腰,有一個溫柔的分量落下來,貼著她的頭頂,是他的臉頰。 “四姑娘,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有些眷戀我了?”他滿含小小的得意,這刻的嗓音像隔著一層鮫綃看太陽,明亮、柔軟,卻不灼眼。輕輕摟著她,害怕唐突了她,臂彎總保持半空。但是那種渴望親近的心倒不曾有半分減淡,于是微微側著頭,能感覺到她茸茸的發。 他總是勝券在握,這回好像又猜著了,然而她不敢應,猶豫了下,還是輕輕掙出來,退后半步說:“殿帥,我現在沒法子應承你什么,你花了太多心力在我身上,我怕將來要辜負你?!?/br> 他明白她的意思,因為事先應了李從心,這會兒縱是后悔,也要先緊著人家。 沈潤慢慢點頭,“即便放到現在來看,嫁給丹陽侯嫡子,也比嫁給我強些。殿前司雖看著風光,樹敵太多,歷任指揮使都沒有好下場,哪個姑娘嫁給我,都免不得要擔驚受怕。四姑娘也怕,對么?” 清圓沉默半晌,到底嗯了聲,“我想起當初全家從橫塘搬到幽州的情景,路上緊趕慢趕走了半個多月,好不容易到了,府門前站了好多班直,一個一個清點人頭……那時候心天天懸著,不知什么時候朝廷一個旨意下來,就把我們送進大牢了。我是怕來著,不過……” 不過要看這個人,是不是值得她冒風險擔驚受怕。其實她自問并不怕事,譬如扈夫人幾次三番的坑害她,她都做好了迎擊的準備。如今清如弄成這樣,雖間接地報復了扈夫人,但賠進了一個姑娘的清白,代價確實太大了。她也萌生了退意,就像他說的,謝家呆不下去了,陳家又不能回,唯一的出路就是嫁人??上^早輕言許諾,現在已經沒了與第二個人談婚論嫁的資格,只有先等著丹陽侯府的答復。 沈潤也不逼她,說好了等李從心回來再議,橫豎他有的是手段,李從心也好,謝家也好,那兩頭使勁,足夠了。 他抬起頭看看天色,今晚上月亮半圓,再過兩日就是十五,清輝照得園子各處蒙蒙的,跟前的人在這朦朧的背景下,看上去愈發嬌小。他說:“我在這里待不了多久,到底那么多人瞧著,久了要叫人說閑話?!边呎f邊張望,“你的院子在哪兒,我送你回去?!?/br> 清圓默默轉身往前走,走了幾步又道:“我自己回去就成了,今天大動干戈,已經足夠震懾太太了?!?/br> 沈潤卻一笑,“這點子震懾哪里夠,留著她,對我大有用處?!?/br> 前面不遠就是淡月軒,門上已經有丫頭挑燈等著了。他一路送她到門前,最后把目光定格在她臉上,從袖袋里掏了個小瓶子給她,“這是官署的化瘀藥,敷上明天就會好的。我還要趕回上京,倘或有什么事,直接打發人上指揮使府。府里留著值守的班直,只要你一聲令下,即刻就來接你?!?/br> 清圓點頭,“多謝殿帥為我周全?!币幻娼行⊙绢^子來,提燈給殿帥照亮,送他出園子。 他失笑,“四姑娘怕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瞇眼微笑,先前他就在這園子里瞎走一氣,再讓他一個人找來時的路,只怕他走啊走,走進別人的院子里去。 她的安排,他自然不反對,抬起手臂搖了搖同她道別,那天水碧的琵琶袖上有一圈金絲鑲滾,清淡的顏色,在他身上別具儒雅的味道。 清圓目送他走遠,先一步回來的抱弦輕輕喚了她一聲:“姑娘,咱回吧?!?/br> 她這才收回視線,尷尬地笑了笑,轉身進了院門。 今天發生的事太多,及到回來,才覺得精疲力盡,梳洗過后便躺下了,仰在床上,定定看著帳頂發呆。輕而軟的煙羅,有微微的風吹過也鼓脹起來,她看著帳頂緩慢地翕動,綿綿地,像水浪一樣涌動。 腦子里茫茫然,好多事情浩蕩流過,最后停在她心上的,是沈潤的眼波。他雖然沒說,但清圓知道,今天他必定在護國寺里,所有發生的一切他都看著,如果落進賊人手里的是她,他早就出現了。 她忽然覺得安定,就是那種后顧無憂的安定,即便再兇險也有人在背后承托著你,因他也無可倚傍,就產生一種相依為命的錯覺。 只是他未必那么凄慘,她自嘲地笑,高官厚祿將養著他,從來只有自己承他情的份兒。但說起這人,也奇怪得緊,頭回見面端著架子和她打官腔,第二回來謝家赴宴,坑了謝家一大筆銀子之余,順便贈了她一塊玉佩。那玉佩,簡直就像下定,后來強行要她帶著,仿佛收下了,就是他家的人…… 她有些不情不愿地,探進枕下摸出了小荷包。那塊玉佩還在里頭裝著,倒出來,拎著上頭的吊繩搖了搖,齜牙咧嘴的饕餮,原本看著很丑很嫌棄。但現在又不是這樣的感受了,似乎兇惡之外兼具憨蠢可愛,看久了能把人逗笑。 檐下燈籠的光,透過窗紗照進來,姑娘細細的胳膊吊著那面玉佩,隔著帳子,像皮影一樣一目了然。值夜的抱弦撐起身,輕輕咳嗽了下,帳子里的人慌忙把東西收起來,然后若無其事地翻了個身。 抱弦不由輕嘆,三公子顯然是顧此失彼了,這一個月忙于回橫塘請父母之命,卻不知一個月里發生了多少事。那位沈指揮使呢,滴水不漏地接近四姑娘,年輕的公子哥兒,哪里是老狐貍的對手。 當然老狐貍的手段遠不止拉攏姑娘那么簡單,隔了兩日,指揮使駕下的通引官便到了謝家門上,遞了名刺,直言要見節使夫人。扈夫人惴惴地,在自己的院子里躊躇了半天,最后才咬牙吩咐孫嬤嬤,把人引到會客的花廳里。 那通引官叫嚴復,長了一張不茍言笑的臉,濃重的絡腮胡遍布兩頰,一眼看上去簡直像鐘馗現世。見了扈夫人,叉手行了一禮,頭一句話,就是請夫人屏退左右。 扈夫人知道這回難逃一劫,但又不得不隱忍,便沖孫嬤嬤使眼色,讓她把人都支開了。 廊下侍立的丫頭魚貫退往倒座,扈夫人這才勉強笑了笑,“不知都頭駕臨,有何公干?” 嚴復道:“在下奉殿帥之命,特來請問夫人,可認得檄龍衛振威校尉梁翼?!?/br> 扈夫人吃了一驚,上回她就是托付梁翼買兇,試圖一氣兒整治死清圓。本以為梁翼自己身上有官職,比她更急于撇清,就算那些人落進殿前司手里,也萬萬查不到他身上。結果這個廢物辦事不力,竟把自己也折了進去,她一時慌張起來,竟有些不知怎么回答了。 那金甲的官員橫過眼瞥了瞥她,并不要她作答,自己接了口道:“某前幾日奉命拜訪過梁校尉,梁校尉昨日上殿前司衙門,同殿帥懇談了一番,梁校尉話里提及節使夫人,可見和夫人交情不一般。夫人,內宅里頭爭斗家家都有,牙齒碰舌頭也是常事,孩子不聽話了,或打或罵都使得,像夫人這樣真刀真槍要人命的,可真不常見。梁校尉昨日已經寫下供狀,說一切都是受夫人指使,殿帥因瞧著節使的面子,把這件事壓下了,差某先來知會夫人一聲,聽聽夫人是什么意思。再者,那日護國寺里對貴府二姑娘不恭的賊人也如實招供了,沒想到竟也和夫人有關……” 扈夫人的臉色已經沒法子瞧了,青里透著灰,簡直叫人害怕一不小心會嚇死了她。嚴復看在眼里,粗獷的臉上浮起一個笑,“據某所知,二姑娘是夫人所出,夫人這樣對待親生女兒,究竟是為了什么?難道夫人恨節使,要將節使的諸位千金都趕盡殺絕么?夫人這樣不論親疏,一視同仁,實在讓嚴某佩服?!?/br> 扈夫人聽著那些扎心的話,卻是連半句都不能反駁。殿前司果然是個厲害的衙門,就算針尖那么大的線索,也能給你連根挖出來。如今小辮子被沈潤揪住了,她早就知道會有這一日,當初不過給老爺遞個奏疏就訛了謝家一萬兩,如今拿了這樣的把柄,誰知打算怎么吸光她的血。 這人吃人的世界,本就是這樣,這兩天為了安撫清如,已經耗費了她全部的力氣?,F在回頭想想,走到這步真是天底下最諷刺的事,她必須花大把的銀子,才能隱瞞她女兒受人欺凌的真相。有時候自責起來,恨不得一死了之,可細想又不能夠,清如已經成了這樣,要是再沒了母親為她謀劃,她將來怎么活下去? 所以還是得忍,她長出了一口氣,“殿帥今日派都頭來,想必早有打算了,何必再問我呢?!?/br> 嚴復嘖了一聲,“聽夫人的意思,竟是打算隨緣了么?某此來沒有直去見老太太,先來見了夫人,夫人難道不明白殿帥的一番苦心?既這么,也不必啰嗦了,某這就去面見老太太,公事公辦,大家都爽利,???”一頭說著,一頭拱手,轉身就要往外去。 還是孫嬤嬤上來,慌忙攔住了道:“都頭息怒,我們太太這兩日身子不適,一時沒聽真周都頭的話……萬事好說的,都頭且消消氣,我們老太太上了年紀,這些事就不必通稟她了……”見扈夫人還愕著,喚了兩聲太太,擠眉弄眼示意她服個軟,全當破財消災了。 扈夫人終究是世家大婦,如今被人牽著鼻子走,頗有虎落平陽之感。憤恨雖憤恨,卻也沒有辦法,勉強下了聲氣兒道:“都頭今日既是奉了殿帥之命來,越性兒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殿帥開個價吧?!?/br> 嚴復卻沖她哂笑,“某是奉殿帥之命,前來告知夫人查案的結果,但殿帥從未授意某收受夫人的暮夜金,夫人萬萬不要帶上殿帥才好。這事是嚴某為夫人著想,胡亂替夫人出了一回主意,夫人心知肚明便是了,畢竟節使府的臉面要緊,倘或叫人知道害了二姑娘的正是親生母親,傳出去到底不好聽?!?/br> 這就是既要做娼,又要立牌坊,官場上的那點子事,誰不知道呢。扈夫人道好,“那就請都頭為我指點迷津吧?!?/br> 嚴復想了想,伸出一只手晃了晃,“夫人就出這個數吧,后頭的由嚴某為夫人打點,夫人只管放心?!?/br> “五萬兩?”扈夫人瞧著那只手,只覺晃得有些眼暈,又氣憤又無奈,壓低了聲道,“五萬兩不是小數目,我哪里湊得出這么多來!” 嚴復皮笑rou不笑道:“謝家百年大族,夫人娘家又是累世高官,區區五萬兩,不過是夫人的梯己錢罷了,哪里就拿不出來了!嚴某今兒是來知會夫人,不是來同夫人談買賣的,成與不成全憑夫人的意思?!?/br> 五萬兩……五萬兩……幾個莊子上全年的收入也不過七八千兩。沈潤這記竹杠,一下就敲了莊上幾年的收成,竟還用“區區”二字,可見他的胃口有多大。 但價已然說出了口,再想商議只怕沒有余地了,事到如今就花錢買個平安吧,于是她咬著牙頷首,“這五萬兩我來想法子,只是如何保證五萬兩就能了結此事?后頭還會不會有十萬兩、十五萬兩?” “夫人也忒小心了些,到時候把那兩個假和尚結果了,再把梁校尉的口供交給夫人就是了。不過在這之前,還要請夫人幫咱們殿帥一個忙?!眹缽偷?,“殿帥瞧上您家四姑娘了,這事夫人是知道的,可如今又夾進了丹陽侯公子,殿帥的意思是,請夫人好歹阻斷這門親事。夫人想,只要殿帥迎娶了您家四姑娘,那夫人便是殿帥正頭的岳母,就算為了保全指揮使府的體面,也不能叫指揮使夫人娘家貽笑大方。有了這頭親,可比銀子好使多了,夫人細斟酌,嚴某說得對不對?” 扈夫人冷冷發笑,這沈潤果真好算計,如此一來人財兩得,兜了這么大個圈子,最后成全的竟是他。 嚴復還在等著扈夫人的回答,他也知道這刻這位誥命夫人八成惡心壞了,但不叫她惡心,也就不必跑這一趟了。世上的事總是相對公平的,她害人,轉過頭來又落進別人的陷阱里,這叫一報還一報。不過殿前司的人耐性不怎么好,見她遲遲不應,他便蹙起眉來,“夫人若覺得為難,那這件事就不議了,告辭?!?/br> 結果當然是要議的,即便事后扈夫人氣得在屋里砸東西,當時的局勢也不容她含糊。 無論如何先過了這個坎兒,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她雖恨不得生吞了四丫頭,可現在鬧得這樣,再折騰下去毀的不單是清如,還有正則。正則是萬萬不能有閃失的,他是謝家嫡長子,倘或因她這個母親蒙羞,那一輩子的功名前程也就完了。 接下來的幾日她想盡法子籌集這五萬兩,私房全拿出來不算,還得讓人悄悄拿首飾出去變賣。就這么拆東墻補西墻,把能湊的都掏出來,最后還差五千兩,回去求娘家,她沒這個臉,只好把惠豐的兩間鋪子出手,才勉強湊夠了這個數。 銀子的問題解決了,剩下的就是李從心那頭的親事。這點倒是沒有那么急迫,謝家十個有九個,都覺得丹陽侯夫婦不可能答應這門婚事。人家好歹是皇親國戚,尤其兩家前頭還生過嫌隙,這門親要是成了,往后親家也不好走動。丹陽侯夫人如此精刮的人,怎么會討個那樣的媳婦,給自己添不自在。 所以這日院門上丫頭進來回稟,說丹陽侯家三公子來了,她心頭一點波瀾都沒有。 清如聽見了,躺在床上沒有動彈,眼淚卻從眼角滾滾流下來。她知道這丫頭終是不甘心,但這份情也只能到此為止了。她替她放下了床上的帳幔,淡聲道:“你嫁不成小侯爺,清圓也嫁不成,這樣各自撒開手……也好……” 第63章 這位小侯爺,確實是個實心的人吶!一個多月,快馬來去幽州與橫塘,整整兩千里路……如果那個有福氣的姑娘是清如,那多好!可惜了,人家一心念著清圓。扈夫人打眼看他,一個多月馬不停蹄,這大熱的天,曬得臉都黑了。但他的眼睛明亮,像星子一樣,炯炯地望著清圓,扈夫人便知道,現實與預想又一次產生了偏差。小侯爺這回大約順利達成了自己的心愿,因此他來,是帶著勝利的希望來,只要謝家應允,他就能如愿以償了。 果然的,他鄭重向老太太和她叉手作了一揖,“老太君,夫人,淳之依約回來,向二位長輩復命。家父家母已應允了這門婚事,我今日先來向長輩及四meimei回話,明日便命人預備聘禮,正式向四meimei提親?!?/br> 謝家的眾人都有些懵,沒想到他竟真能辦成這件事。老太太眼睜睜瞧著丹陽侯及夫人的手書送到面前,展開信看,通篇是對先前莽撞的懊悔,及對兩個孩子的撮合。說淳之小孩兒心性日久,到了該成家立室的時候了,聽聞四姑娘才高聰穎,將來一定能助淳之成就一番功名。 老太太使勁地逐字逐句看,試圖從字眼中發現一點心有不甘來,結果并沒有。丹陽侯夫婦這回是很誠心的樣子,轉變之大,實在讓人納罕。 東府里的蔣氏如今覺得自己在扈氏跟前也能揚眉吐氣了,有時候扳回一城不必自己爬上去,只需等別人落下來。她輕俏地瞥了扈夫人一眼,“哎呀,這可怎么好,四姑娘這回可是盛情難卻了。真沒想到,咱們家竟是倒著來的,最小的怕是要頭一個出閣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