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這殿前司的靜謐向來不長久,有人退出便有人進入。兩列小黃門捧燭從甬道兩掖過來,只眨眼的工夫,這巨大的,一半淹沒進黑暗里的殿堂就明亮起來,那位錦衣華服的統帥在上首坐著,眉眼間疏闊的神情,仿佛世上沒有什么是值得他去憂心的。 謝紓腳下匆匆到了殿門上,人還沒進來,先喚了聲殿帥。 沈潤面上敷衍得人很好,站起身從長案后走了出來,“我今日沒有巡視,竟不知道節使入禁中了?!弊吡藘刹?,便停在燈樹溫柔的光暈里,有些明知故問式的,笑道,“節使臉色不大好,可是出了什么事嗎?” 謝紓一臉灰敗的模樣,垂頭喪氣連連搖頭。外放的武將,這些年專注沙場點兵,應付帝王的責難上缺了油滑迂回的心思,圣人把眼一瞪,他就背脊上走電,原本想好的話也沒說上,一場奏對下來,兵敗如山倒。 沈潤等的就是這個,比手請節使上座,“這里沒有外人,節使有什么話,盡可與沈潤說?!?/br> 謝紓撐著膝頭,緩了緩方道:“我的奏疏圣人看了,這項是沒什么疑義的,我料圣人也樂見如此,畢竟關內關外我跑了二十來年,就算閉著眼睛,都能淌過藥水河??蛇@上頭平定,那上頭又起了波折,有人參我軍中弄權,對圣人出言詆毀,圣人才剛問起,實在令我惶恐得很?!币幻嬲f,一面拱起了手,“殿帥這回無論如何要替我解圍啊,只怪我太倉促了,要是面圣前先知會殿帥一聲,有殿帥從旁斡旋,三言兩語便也掩過去了。如今圣人面前,我有口難言,一味的辯駁又怕惹圣人躁怒,所以從禁中出來就直奔殿帥這里,萬求殿帥替我拿個主意?!?/br> 所以這位節度使大人,也是把過河拆橋的好手,圣人剛召見他,他便急于擺脫負累,獨自一人進去晤對了。如果一切讓他這么順利,又何苦壓他兩個月的奏疏! 沈潤含糊一笑,“我也有心幫節使,但圣人誤聽了讒言,節使要撇清只怕難了?!?/br> 謝紓怔著,先前被汗浸濕的中衣貼著脊梁,將要六月的氣候也由不得打個冷戰。他抬起眼看向沈潤,那兩撇小胡子滑稽地抖動了下,“還請殿帥指點迷津?!?/br> 沈潤蹙眉笑著,深邃的眼眸含著微光,像深不見底的淵潭中央浮起一片孤月。 “節使想翻身,就要先弄明白,強壓你一頭的人是誰?!?/br> 謝紓晦澀地眨了眨眼,“付春山?” 沈潤慢慢點頭,“他上年調任雍州牧,掌管雍州十萬兵馬,如今的品階與你我不相上下。但沈某記得,早前他在節使手下任過都知?” 謝紓說是,要論起這個,實在很令人不平。以前見了你點頭哈腰的人,如今一躍與你平起平坐,甚至要搶你的功勛,趕超你,這比無甚交集的后起之秀更讓人如鯁在喉。 人一嫉妒,心便歪了,也更易于左右。沈潤閑適地搭著圈椅的扶手,朝沈澈看了一眼。 沈澈接了哥哥的眼色,笑道:“若我是節使,也不必猜測那個告黑狀的人是誰了,單想節使落馬,誰得便利,那么這個人的嫌疑就最大?!?/br> 謝紓起先猶豫的神情漸趨堅定,擱在膝上的手也握成了拳,沉默良久道:“早前和他有深交的人還在我麾下……只要殿帥肯相幫,要扳倒此人,不是難事?!?/br> 沈潤說好,“那我就再幫節使一回,圣人面前我自會上密折,到時還需節使通力合作。這件事成了,節使便可后顧無憂,圣人面前也交代得過去了?!?/br> 謝紓千恩萬謝出宮去了,偌大的官署里只剩沈潤和沈澈兄弟。沈澈長出一口氣,“謝紓這樣的人,不到損害他切身利益的時候,他是不會松口的?!?/br> 沈潤哼笑了聲,看向臺階下的十二燈樹,那杳杳的光,一盞就是一個仇人。 當初陷害過父親的,都被他們兄弟送下黃泉了,十二盞黃蠟里,十一盞換成了白蠟,只剩這最后一盞,因仗著meimei入宮為妃,遲遲不能鏟除。很多事情都是相輔相成的,謝紓今日受了圣人訓斥,便有借口回去徹查軍中事物,那個與付春山有過命交情的防御使成了靶子,只要移交殿前司,他就有辦法讓他開口。 殿前司掌全國偵緝刑獄,三日后押班進來回話,說人已帶進刑堂了,沈潤便放下手里事物,慢悠悠踱進去觀刑。這暗無天日的地方,曾經讓那么多高官涕淚俱下,甚至青磚吃透了人血,從刑架到泄水的南墻那一片,顏色都比別的地方要深得多。 通引官見他來了,將熏好艾香的帕子雙手奉上。沈潤接過來捂住口鼻,那雙秀目輕飄飄一乜,“交代了么?” 通引官搖頭,“嘴硬得很,一時半會兒撬不開。正要回稟殿帥,他身上還帶著從五品的銜兒,倒是怎么處置才好?” “從五品?”沈潤哂笑一聲,“正二品的咱們都經辦過,區區從五品算個什么?” 他舉步進去,艾香雖能掩蓋大部分味道,但那股污血凝固的腥臭味滲透進了刑房的每一寸,還是讓他覺得十分不適。 兩個班直搬過一把金漆木雕花椅,放在刑架的正前方,他撩袍坐下了,抬了抬下巴道:“世上還有這樣重情重義的人,真叫沈某刮目相看。趙防使何不三思,人家步步高升時從未想起提攜你,十年罷了,他由從五品一躍擢升至從二品,你呢,十年如一日當著你的防御使,如今還為他多番遮掩,何苦來?” 玩弄刑獄的人,最擅長揣摩人的心意,但這種放諸四海而皆準的共性,并不一定人人身上都奏效。 就像這位防御使,深知道一損俱損的道理,所以沈潤的話沒能讓他動搖,他喘了兩口氣道:“沈指揮使,趙某雖是一介武夫,但卻懂得禮義廉恥。分明沒有的事,偏讓我招供,趙某要是信口雌黃,上愧對皇天,下愧對先祖,恕趙某不能屈從?!?/br> 沈潤嗯了聲,“趙防使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沈某最欽佩這樣的人?!闭f罷轉頭瞧了刑架旁的班直一眼,“趙防使是頭回來殿前司,盡一盡咱們的地主之誼吧?!?/br> 那位防御使原本只是兩手被吊著,尚可以腳踏實地,但經沈潤一聲令下,頭頂的橫木忽地升高,人立刻懸在了半空。 身體的分量有多重,兩條手臂知道,懸的時候久了,惡心嘔吐不過是最輕微的癥狀。沈潤沒有那么多的閑工夫浪費在這里,他要速戰速決,便嘖嘖道:“防使這等云天高誼,沈某在想,拿什么法子款待,才不顯得我們殿前司失禮……來呀——” 他揚聲一喚,兩旁班直齊聲應喏。 “奉上兩甌點心,著實替我招呼防使?!?/br> 那些班直慣是上刑的好手,每一項刑罰也都有特定的稱謂,上憲一說點心,所有人便明白指示了。 兩個班直興沖沖搬了兩塊大鐵坨來,拿極細的麻繩拴好,一人承托著,一人系到了防御使的腳腕上。 “這兩甌點心,每甌重十斤,吊上三天三夜,斷了血脈,兩只腳會自行脫落的?!毖喊嗥ばou不笑地沖受刑的人道,復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三天三夜,人早就斃命了,防使不必擔心,你自己是看不見的?!?/br> 本以為這么有骨氣的人,至少能堅持半個時辰,沒曾想不到一盞茶工夫就討了饒。那位防御使冷汗涔涔而下,帶著哭腔說:“沈指揮使,可否借一步說話?” 沈潤有些失望,又不好叫人家再堅持一會兒,只得抬抬手指,讓班直把人放下來了。 多年前的舊案,翻起來余威不減,那付春山還是無名之輩時本就劣跡斑斑,再加上經辦的人刻意添油加醋,卷宗送到圣人面前,堆得像山一樣。 圣人勃然大怒,罷了他雍州牧的官職,交由殿前司匯同提刑司共審。如今格局,朝中親疏劃分很嚴格,上京范圍內住著皇親國戚,天子近臣可在幽州建府。殿前司接了上諭,由沈澈親自帶隊封府拿人,幽州地方雖大,二品大員的落馬也足可震驚朝野,于是消息很快便街知巷聞了。 一時間人人自危,當初懿王之亂后,錦衣金甲的諸班直就整日在幽州城內出沒,這才過去多久,恐懼尚未消退,便又要再來一輪么? 然而任誰慌,謝家都不慌,付春山是謝紓之外唯一熟諳吐蕃人用兵之道的將領,只要他一失勢,謝紓便有了東山再起的機會。 果然兩日后謝紓接了上諭,命他重回劍南道統兵。劍門關外的苦寒這刻變得空前親切,再也沒有人抱怨老爺一去三年不回來了。 老太太到這刻才真正松了口氣,“祖宗保佑,總算否極泰來了。雖說伴君如伴虎,自你們高祖那輩起仕途也有起伏高低,卻沒有一回像這次這么兇險。我活了六十歲,好的壞的見了不少,也聽說過大家子一朝敗落的,哪里想到自己也長了一回見識,如今回頭想想,心都要從嗓子眼兒里蹦出來了。萬幸啊,你們老爺無驚無險挺過來了。今秋三位哥兒的武舉也可不受阻,要是都能高中的話,你們父親就有了膀臂,上陣父子兵么,家大業大,哪里有嫌官多的?!?/br> 清圓站在角落里,看著前幾日蔫頭耷腦的老太太又煥發了精神,暗暗覺得有些好笑。 前途未卜時感慨,要是個白丁倒好,不必把脖子抵在刀口上。如今轉危為安,頭一件盤算的就是怎么讓幾個孫子也加官進爵,人心啊,果真一時一個樣,從來沒有滿足的時候。 蓮姨娘道,“以前只聽說殿前司有實權,沒曾想竟厲害得這樣!將來幾個哥兒能進殿前司就好了,與其費心巴結人家,倒不如自己有權,能說得上話?!?/br> 女人就是想得容易,謝紓道:“要想在殿前司說得上話,那得熬上多少年?沈家兄弟二十出頭統領諸班直,放在過去年月,幾時有過?” 梅姨娘雖然損失了銀子,對于沈潤所起的作用還是很肯定的,“橫豎多虧沈指揮使幫忙,老爺總算遇難成祥了?!?/br> 謝紓卻淡淡一笑,“我也是后來才知道的,付春山早年在沈知白的案子里推波助瀾過,沈家兄弟一心要鏟除他,苦于無從下手。這回的事,原是互惠互利,咱們感念沈指揮的好,焉知他沈潤不該感念我助他一臂之力?” 所以這就是謝家的家風,落難時自降身價什么都肯豁得出去,一旦緩過來便換了說法,英雄大有用武之地。 眾人順著老爺的話又感慨一番,蓮姨娘嘟囔:“只可惜了那些銀子……” 招扈夫人一個冷眼,“這話爛在肚子里吧,人前人后也忌諱些,沒的宣揚出去,到時候追究起來,大家吃罪不起?!?/br> 蓮姨娘頓時大感不快,恨扈夫人拿她們的銀子錢裝闊,但又不好當面反駁,只管暗里恨得咬牙,憤然別過了臉。 老太太不管她們的糾葛,以長遠打算來看,沈家還是很值得結交的。 “倘或能常來常往,于咱們有百利無一害?!崩咸窒肫鹎鍒A來,“四丫頭,那位都使夫人近日和你往來密切,又是送花樣子,又是送果子的,挑個好時候,也請她過府來坐坐?!?/br> 清圓道是,“前兩日又托人帶話來,說明兒想去廟里還愿,問我愿不愿意一道去。我正要回祖母,我是去好,還是不去好?” “那還要問什么?!崩咸Φ?,“這是求也求不來的好事,你只管去就是了。到底人家在咱們危難的時候伸過援手,將來的路且長了,誰又保得一輩子無災無難?多個朋友總是好的,你去了,正好打探一回,問明了沈指揮使何時得閑。就算老爺不在,咱們該有的禮數不能少,沒的叫人說咱們過河拔橋。將來譬如你哥哥們的前程也有仰仗人家的時候,禮多人不怪嘛,這回做足了,下回才好說話?!?/br> 清圓應了,心里知道老太太還不死心,單解了老爺的圍尤不足,還惦記給正則哥兒三個鋪路。所以那位指揮使是決計不能撒開的,畢竟人家這回能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幽州高官個個膽戰心驚,獨謝家心在肚子里頭,這是仗著誰的排頭?還不是沈潤! 第35章 橫豎老太太讓去,那就可以后顧無憂地出門了。 閨閣里的女孩兒,能出去的機會不太多,細數數,來幽州后的幾次都和沈家有關。不論沈指揮使對謝家來說是個怎樣的存在,沈家對清圓來說,終歸是個不算太壞的結交。 第二日一早起來梳妝,換好了衣裳,小心翼翼將那塊獸面佩裝進小荷包里,緊緊掛在紐子上。 春臺在一旁揶揄她,“如今咱們姑娘上哪兒都不忘了帶這塊玉佩吶,要是叫沈指揮使知道了,不知作何感想?!?/br> 她嬉笑的時候,恰好兩個婆子搬著笸籮從臺階下經過,清圓忙示意她緘聲。等人走過了方道:“人家的東西擱在我這兒,我虧心得厲害,不給人還回去,就像做了賊似的。我料人家大約以為這塊玉佩丟了,這么長時候……設宴那晚到今兒,整十天了?!?/br> 抱弦替她把幕籬戴上,理了理帽紗道:“焉知人家不在等著姑娘還回去?送的時候見一回,還回去又見一回……”說罷一笑,“沈指揮使是個有心人?!?/br> 抱弦和春臺相視而笑,清圓對丫頭們滿腦子的風花雪月感到無可奈何。如果剛開始她也有過隱隱約約的預感,那么時間一長,這種揣測便完全打消了。一個位高權重的天子近臣,早年家里又蒙過難,老爺在他們危難的時候沒有出手相幫,人家利用老爺扳倒了宿敵,順便還訛了謝家一大筆銀子,這樣的人,這樣的城府算計,你怎么能把姑娘式的小心思按在他身上! 不過春臺和抱弦愛拿這個說笑,她也懶于和她們計較,畢竟每回出門她都覺得很歡喜。她不像清和清如她們,有母親帶著,出府買個胭脂水粉啦,或是上廟里拜佛啦,都是輕而易舉的事。她沒有可靠的長輩陪同,一輩子也出不去?,F在托了都使夫人的福,可以自己帶著丫頭們出門,實在是件足夠歡欣雀躍的事了。 從垂花門出來,到正門上有兩箭的距離,先前進出都要經過殿前司班直的盤問,今天看過去,已不見了那些披甲的武將,到底沒有人看管,心情便舒暢得多。 清圓快步往門上走,清早的陽光不那么刺眼,也穿不過幕籬,有風吹過來時,拂動帽子上的罩紗,這初夏的時節,總有種雨過牡丹般的清新味道。大概因為年輕的緣故,她的心里從來裝不下太多愁緒,離那扇大門越來越近時,恍惚如同突破了樊籠,下一刻就能展翅飛出去。 “噯……” 她剛要邁出門檻,聽見有人喚了聲。清圓轉過頭看,是正倫從抄手游廊那頭過來。尋常那哥兒三個眼里從來裝不下她,今天也不知怎么了,竟有心和她打起招呼來。 她納了個福,“二哥哥也要出門么?” 正倫嗯了聲,“上官學里去一趟。你上指揮使府去?” 清圓說是,“迎了都使夫人,再往護國寺去?!?/br> 正倫點了點頭,“你可知道淳之這兩天要入幽州了?” 清圓遲疑了下,笑道:“并不知道。上回橫塘分別的時候,他說過兩月也要往幽州來的,算算時間倒也差不多了?!?/br> 正倫對這個便宜meimei裝傻充愣的本事還是很拜服的,也難怪,舅舅不疼姥姥不愛,在府里終究要夾著尾巴做人。他也是好心,畢竟三兄弟里,他和李從心的交情是最深的,那位小侯爺的心思他摸得門兒清,到如今對清圓還是念念不忘。細看看這小meimei,以前覺得她還有一股孩子氣,后來在驛站里及笄,又大方得體地給他母親見了禮,現在再打量她,就覺得她好像長大了,有了少女天生的柔美韻致,相較以前也順眼多了。 正倫復又點點頭,“沒什么,我就是知會你一聲,大概后日吧,應該就到了?!?/br> 清圓說好,也明白正倫特意告訴她的用意。坐上車后抱弦輕聲道:“這位小侯爺也算有心,從橫塘追到幽州來,千里迢迢的……” 清圓笑了笑,“要是人來了,正好謝謝人家,那份名冊幫上了大忙?!?/br> 要說大忙,其實也不算,但確實給她指了條明路。這世上事,都是機緣巧合湊成的,如果沒有那個名冊,也許老爺現在仍舊坐困愁城。她呢,說不定被人當成開門的鑰匙,隨意找個看守謝家的押班效用,就孝敬出去了。 橫豎將來怎么樣,眼下誰也說不上來。清圓沒去想那么多,馬車篤篤到了指揮使府前,守門的人見了她好幾次,又因謝紓官復原職,愈發對她恭敬。 “夫人吩咐過,四姑娘來了不必通傳,可直接入內?!毙в靡粨]手,里面的門房便迎了出來,殷勤地將人往長廊那頭引。 這是第三回來,這條路走出了熟稔的感覺。偌大的府邸中規中矩,唯獨草木伺候得尤其好,盛夏時節應當還會更豐茂些,木作的廊子在蔥綠的世界里穿過,有一瞬,仿佛要走到世外桃源去一般。 廊子的盡頭,芳純恰好戴著幕籬過來,邊走邊道:“今天熱不熱?我讓人另預備了一輛車,往車上裝了個冰鑒?!蹦檬直葎澮幌?,“這么大個兒,裝上吃的喝的,中晌不用吃廟里的飯食,我們自己預備?!?/br> 清圓哦了聲,對她的做法很覺得驚訝。以前從沒聽過有人出一趟門,還特意拿車裝一臺冰鑒的,這位都使夫人的周全,已經到了讓她說不出話來的地步。 芳純笑了笑,“這是只有我這種不善交際又貪圖享受的人,才想得出來的法子。廟里人多,說不定就遇上這位夫人那位夫人,見了面打個招呼便罷了,萬一開了素桌,豈不要和她們一張桌上吃飯?我不愛和不熟絡的人共餐,還是咱們兩個人,清清靜靜的好。上次殿帥和都使赴了你家的宴,這回也讓你嘗嘗我家的飯。我們府上廚子不賴,南北菜色一應都會,往后你想吃什么,只管說就是了?!?/br> 清圓只當她開玩笑,芳純不是那種小心翼翼會使心眼子的人,她很有云中人直爽的格調,想到什么就說什么。甚至將要出門了,又帶她繞個彎子上了納涼的畫樓,遠遠指著東邊的院落說:“你看,那就是殿帥的院子。按理說我和沈澈成親后,應當搬出去自立門戶的,可你也知道,沈家早年歷經磨難,沈澈很是舍不得殿帥,因此分家不分府,還在老宅子里同住?!闭f罷對清圓一笑,“不過等將來大嫂子進了門,還要問大嫂子的意思。橫豎都不礙的,至親無盡的骨rou,沒什么不好商量的。倘或以后分府,我們就在邊上蓋屋子,離得近些,方便走動?!?/br> 清圓捧場地笑著,“果真大家子有大家子的熱鬧,小家子也有小家子的相惜。人少了,便要相依為命,這樣的情多珍貴!” 芳純眨著眼,“可不。你今兒來,不問殿帥在不在?” 清圓原本倒是想問的,她先一提,這話頓時咽了回去,摸摸小荷包道:“我父親這回有驚無險度過難關,多虧了殿帥斡旋,家祖母是說過,等殿帥得閑,還要酬謝殿帥。只是那都是我哥哥們該主持的事,我就不過問了……”說完又笑,“今日殿帥應當不休沐吧?” 年輕的女孩子,雖然已經極穩妥了,但某些細微的地方還是有些稚氣。芳純饒有興致地觀察她的神情,她說完那段話,最后輕飄飄的一瞥,看上去真是可愛得緊。 芳純嗤地一笑,“我算算,下回休沐可早著呢,少說還得半個月吧?!?/br> 清圓早知道那面玉佩是還不成的,倒也不著急。 兩個人相攜出了府門,果然門外有駕馬車停著。芳純帶她過去看,車門一打開,便是方方正正一座青銅冰鑒,正面鑄造的虎頭大張著嘴,獠牙畢露,清圓一眼認出來,“這冰鑒有年頭了,前朝的老物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