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正難過,身后小丫頭子追了上來,說四姑娘留步,“老太太請姑娘過去說話?!?/br> 清圓遲疑了下,笑著問:“是請我一個,還是四位姑娘都請了?” 小丫頭子說:“單請姑娘一個?!闭f完便扭身回去了。 清圓略站了站,同抱弦返回老太太上房,進門見老太太還在南炕上坐著,一手擱在炕桌上,偏過臉去,晨光下也是一派黯然。 “祖母?!鼻鍒A叫了聲,站在地心等老太太發話。 謝老太太這才回過神來,臉上重又浮起和煦的笑,招了招手道:“別站這么遠,到祖母跟前來?!?/br> 這種時候刻意的親近,并沒有讓清圓產生受寵若驚的感覺,她謹慎地上前,納福道:“祖母叫孫女,不知有什么吩咐?” 老太太牽過她的手,拉她在身旁坐下,悵然道:“你父親昨兒來見我,京里出了岔子,只怕要奪他的兵權,貶他的官。他昨兒半夜入京去了,咱們在橫塘也住不得了?!?/br> 其實清圓不太明白,為什么一定要舉家遷回幽州。老太太見那雙鹿一樣的大眼睛直勾勾望著自己,長嘆了一聲道:“你年紀小,不知道里頭緣故。老爺的官職從節度使降為刺史,以謝家往日的功勛來看,已然是戴罪之身了。殿前司接了秘令,督促家眷般回幽州,幽州離上京一步之遙,便于朝廷約束看管?!?/br> 清圓呆住了,一夕之間有種天翻地覆的感覺。她啟了啟唇,想問什么,猶豫良久還是沒有問出口。 老太太知道她的疑慮,點了點頭道:“咱們如今就是犯官家眷,要受人暗中監管的。只是圣人念及往日功勛,尚顧全謝家面子,到了幽州咱們日子照舊,不過行動不似往日那么自由罷了?!睍砸岳?,便是祖孫正式開始親近的時候,老太太溫聲道,“橫塘到幽州好幾百里路,她們都有母親護著,只你可憐見兒的,孤身一人。這一路就跟著祖母吧,在我身邊,也好有個照應?!?/br> 老太太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神情和昨天截然不同。清圓心里明白,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示好,看來她這個半路上撿回來的孫女,到了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第23章 動身也就在這兩天,老爺和老太太悄悄交代,朝廷既然已經起了這樣心思,就不能容你拖延。及早上路,及早入幽州,別等殿前司的人千里趕赴押送,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抱弦她們忙著收拾,清圓收好她母親的靈位,便在檐下呆站。她對這個家沒什么留戀,只是有些舍不得這個院子。她從別人那里一點點了解她母親,她母親沒有留下任何東西給她,唯一有牽扯的,就是同住了淡月軒。 如今連這院子也住不成了,要千里迢迢搬到幽州去。因為和謝家人不親厚,又要背井離鄉,愈發覺得自己無依無靠,像落進了海心里。 春臺帶著婆子們,將那些露天擺放的花盆都移到遮陽的地方,經過她身邊的時候站住了問:“姑娘怎么了?可是舍不得離開這里?” 清圓想了想,慢慢搖頭。 春臺揚著笑臉說:“我和抱弦是自小賣進府的,以前不得重用,在下房里做些雜事,個個都能使喚咱們。后來得姑娘器重,把咱們帶在身邊,橫豎姑娘在哪兒,咱們就在哪兒。雖說幽州離橫塘遠了些,但樹挪死人挪活,上外頭看看也好?!?/br> 清圓起先確實有種故土難離的情懷,后來聽她這么一說,也霍然開朗了。要比身世,她們確實也差不多,當初太太派人,自然盡派其他三位姑娘挑剩的。如今幾個苦人在一道相依為命,細想來,日子未必就如想象的那樣艱難。 清圓定下心來,收拾得差不多的時候,上老太太跟前請了個示下,要回陳家與祖父祖母道別。換作以往,老太太很反感提起陳家,這回竟答應了,命人備了好些東西,讓她給陳家二老送去,切切叮囑著:“畢竟養育了一場,沒有功勞還有苦勞,是該同人家有個交代。只是不能逗留得太久了,也不能見著那頭的祖母就不想回來,你畢竟是謝家的子孫,記著了?” 謝老太太有她的顧慮,怕她一去不回,可哪里能這么做呢,鬧上公堂就是個徒一年,笞五十的下場。祖父年紀大了,經不住那個,清圓知道利害,也絕不會讓那頭為難。 老太太既準了,便套了一輛馬車過去。陳家和謝家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若不是專程回去,連路過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馬車停下,抱弦先下車,再回身接應。以前只以為陳家是小門小戶,沒想到竟是個極殷實的人家。怪道說陳家老太爺早年也做過官,雖比之謝家沒有那么輝煌,但要論家底兒,也是不愁吃不愁喝的。 守門的小廝眼最尖,看見清圓先是一愣,然后霍地跳將起來,一路跑一路喊進去:“大姑娘回來啦!大姑娘回來啦……” 院里一陣sao亂,很快闔府都沸騰了,祖父和祖母匆匆跑出來,看見她叫了一聲云芽,便泣不成聲起來。 抱弦看得鼻子直發酸,那種相見,才是骨rou團聚的相見,是真正不存心眼子的真感情。陳老太太仔細打量清圓再三,含著淚說:“怎么瘦了呢……”轉頭叫老太爺看,“你說,云芽可是瘦了???” 老太爺像做學問一樣,斟酌了半晌也認同:“確實是瘦了?!?/br> 這個結論一得出,立刻引發了更大一輪的心疼,老太太不住抹淚,“謝家是怎么回事,生生把人討回去,就這么苛待?倘或供不起吃喝,只管還給我們,何必虧待孩子!” 清圓勉強扮出一個笑臉來,嬌憨地攙了陳老太太道:“祖母放心,謝家待我很好。我有自己的小院子,還有幾個貼心的婢女,那里要什么有什么,一應都不用愁?!?/br> 這么說來倒稍感慰心些,大家挪到廳房里去,復又道了幾句家常,待要提起即將遠赴幽州,清圓又覺得說不出口了。 陳老太太何等縝密的人,一眼就看出她有話要說,心便提了起來,“可是他們因你母親的事為難你?” 清圓搖了搖頭,“祖母以前教過我,君子藏器于身,待時而動,我從來沒有忘記。我今兒回來……是同二老道別的,謝家要遷回幽州,孫女要跟著一道去了。幽州離橫塘那么遠的路,我這一去……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再回來?!?/br> 屋里的氣氛一時涼下來,所有人臉上都浮起了愁色,抱弦原以為少不得又是一通抱頭痛哭,卻沒有。陳家老夫婦悵然了良久,嘆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譬如人家姑娘遠嫁的,又怎么樣呢?!?/br> 陳老太爺十分務實,他開始盤算,“若行水路,慢慢的走,半個月也就到了,我們可以去瞧你?!?/br> 陳老太太起身,從里間拿了個紅木的妝盒交到她手上,“這本是預備你出嫁時,給你添妝奩的,如今你要出遠門,索性給了你,你自己好生保管。不必推辭,換了新的住家,上下打點的地方多了,沒有錢,寸步難行。我知道謝家必不拿你當至親看待,每月的那幾個月錢,能按時按數到你手上就已經不錯了。好孩子,他們不疼你,你是我一尺三寸捧大的,我們自是心疼你。你去了幽州,千萬保重自己,若遇著挫折,莫往心里去,只要不傷心,任何人都傷不了你。倘或幽州不好,就寫信回來,我讓全哥兒過去接你?!?/br> 抱弦侍立在一旁,暗暗為這位老太太的見識叫絕。她到現在才明白,為什么四姑娘小小年紀,會有那樣冷靜長遠的考慮,根源就在陳老太太身上。這樣的門戶,這樣的家業,老太爺雖上了年紀,依舊看得出年輕時候的倜儻,這宅門里頭,早年只怕也沒消停過。 清圓在祖父母跟前,從來不必裝樣,就像祖母說的,路遠迢迢,誰也不知道幽州如今是什么局勢。這錢留著,將來是一條退路,錢是人的膽,有了膽,便不必畏畏縮縮,瞻前顧后了。 “若我能在幽州立足,一定接二老過去團聚?!鼻鍒A跪在地上,深深磕了個頭。 陳老太爺說:“起來,起來,我知道必定有這一天的。幽州離上京近得很,那里高官云集,遍地望族,只要嫁得一個好人家,何愁將來不能飛黃騰達?”說完笑得朗朗,那點離愁別緒,到這里仿佛已經消散了。 清圓卻知道祖父的脾氣,這番話并不是當真看開了,是他無可奈何下用來安慰自己的。當初她被謝家硬討回去,祖父挽留不住,也是這樣安慰祖母,說謝家是大族,全和達官顯貴往來,云芽生得好看,將來的出息肯定不小。留在陳家,小門小戶,反倒耽誤了她。 “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就是長在陳家?!被厝サ穆飞锨鍒A說,“小時候積攢下來的教誨,夠我受用一生?!?/br> 可不么,看開些,看遠些,不在方寸之間計較得失,這是在謝家養大的兒女所不能及的。主仆兩個一路喁喁低語,到了謝府大門前,抱弦打簾下車,結果一眼便看見了站在階前的貴公子。 “姑娘……”她回身喚了清圓一聲。 清圓也瞧見了,避又避不開,便從容下車,疊手納了個福,“三公子?!?/br> 她還是老樣子,沒有太過激烈的情感,一顰一笑都是淡淡的。李從心面對她,不免有些愧疚,那天他回去和他母親提了那件事,后來才知道他母親竟托了觀察使夫人登門撇清。這樣的舉動,對一個姑娘是莫大的傷害,他為此和他母親大鬧了一場,但錯已鑄成,補救也來不及了。 關于清圓,從初見時的驚艷,到如今一心求娶,即便只有一個月,也具備了完整的發酵過程。這種身世辭章的美人,和那些惺惺作態的閨秀不一樣,也許起初他只是存著獵艷的心思,但越到后來越認真,原因不明,可能是因為她的淡漠,畢竟他自小到大就沒受過冷遇,那些傾心相付的姑娘們即便被傷了心,也還是不悔和他風花雪月一場。偏偏這位四姑娘是個例外,他為見她一面千方百計,送了吃的又送信,層層遞進下,就是石頭腦袋也該明白了,結果她一味裝傻,油鹽不進。 他無法窺出她的心思,是手段高超,還是果真對他沒意思。遍游花叢的小侯爺有種棋逢對手的困頓感,他這人從無門第觀念,哪怕謝紓的仕途岌岌可危,也無法阻擋他那顆勇于征服的心。 “四meimei,”他誠心誠意地說,“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若早知如此,我絕不會貿然和我母親提起。我一直在等我母親的消息,我以為她托了觀察使夫人,是為上門提親的,可誰知……” 這位貴公子實在是個好看的人,哪怕到現在,清圓也很嘆服他的容貌。他說這些話的時候,那雙楚楚的眼睛里含著哀傷的波光,就是這樣的眼神,應當曾經讓很多姑娘為他死心塌地吧! 只是這樣不知疾苦的侯府嫡子,從來不會設身處地為別人著想,他不知道他的一時心血來潮,會讓她陷入怎樣尷尬的境地。道不同不相為謀,這是陳家祖母早就教過她的,她也不愿意說傷人的話,只是笑道:“有些事不去試一試,總不會死心,如今知道結果,便沒有遺憾了。我也沒什么好說的,多謝三公子厚愛,謝府不日就要舉家搬往幽州,來日沒有機會再見了,三公子多保重吧?!?/br> 她說完,就攜抱弦登上了臺階。正要進門,李從心又追上前兩步,急切地叫了聲meimei,“謝家搬離橫塘的緣故,我早就知道了,你聽我說,將來前程……”忽然意識到這話犯忌諱,一時頓下來,斟酌再三壓低嗓子道,“你是謝家人,勢必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萬一……你大jiejie是無礙的,她和蘭山訂了親,便是李家人。你……你……” 清圓明白他的意思,若她也許給了人,日后謝家禍及滿門,她就可以全身而退了。這份心倒是好的,她也很感激他,但如今就算侯夫人親自登門,這件事也成不了了,因為丹陽侯不過是沒有實權的爵位,謝家有難時,他們幫不上任何忙。 “多可惜,不能繼續在橫塘住下去了?!鼻鍒A沒有接他的話,笑道:“祖母吩咐過了,這兩日就要動身的,我們還有好些東西沒收拾,就少陪了?!?/br> 她同抱弦緩步進了大門,沒有告訴他,其實再過五天,就是她及笄的日子。 第24章 “姑娘和丹陽侯公子,果然止步于此了么?”抱弦輕聲問。 清圓道:“從來沒有邁過步子,何談止步于此?老太太有句話說得對,人家身份高貴,和我不是同路人,我將來要找個知冷熱的,他不是。今兒不小心了,讓我難堪一回,明兒不小心了,又讓別的姑娘誤會,那還了得?所以不能要……雖說他眼下著實有心,還是不能要。謝家尚未到那樣地步,侯府就不顧人臉面,哪天真要沒落了,我在人家又成了什么?” 她看得那樣透徹,并不像那些急于擺脫眼下困境,便以婚姻作為出路的姑娘。抱弦放下心來,含笑道:“其實也不必一口回絕,就算認個哥哥也好?!?/br> 清圓嗤地一笑,“我自己的哥哥都沒有一個將我放在眼里,倒去指望外頭的哥哥?哥哥meimei,不清不楚,若沒有那份心,就不要拿這個做幌子,勾得人喪魂落魄的,何苦來!” 抱弦簡直不知怎么說她才好,哎呀了聲道:“將來的姑爺,得生多少個心眼子,才能在姑娘跟前站住腳!姑娘看得太明白,其實也不好,人這一輩子,糊里糊涂才過得舒坦呢?!?/br> 清圓看向遠處的天,天上云翳倒映在她眸底,她眉舒目展,笑道:“我情愿清醒著死,也不愿意糊涂著活。這世上多少有福之人是當真糊涂的?大智若愚,卻被人當傻子罷了?!?/br> —— 到底臨走前的準備都做好了,老太太特特兒空出兩天時間,讓眾人和親友道別。為了顧全臉面,走當然要走得不慌不忙,不能讓人看出是赴幽州受人監管去的,一家子套了漂亮的馬車,衣服細軟滿滿塞了幾十個箱子,待裝好了車,便插上小旗上路了。 頂馬篤篤,頭一輛是二老爺的車。謝訓和蔣氏挑簾遠看住了十幾年的府邸,心里感到一陣惆悵。 “白辛苦一場?!笔Y氏牽著手絹掖淚,“當初吵得一天星斗才分來的屋子,如今鐵將軍把門。咱們一把年紀了,還要另換地方,重謀出路,你說可憐不可憐!” 二老爺很看得開,“人在哪里不能活?幽州有咱們的老宅子,房子連成了云,你還怕老太太不給咱們分家?不分家才好呢,混在一處,就吃公中的糧,省得自立門戶,還要自己謀生?!?/br> 這倒是真的,當初鬧著分了家,雖說二房分得了很可觀的一筆錢財,但架不住他們父子日夜揮霍。如今鋪子、莊子、地,賣了一項又一項,臨到要走,二老爺還欠著外頭幾千銀子。因怕老太太責罵,蔣氏只得悄沒聲兒地拿一處園子作抵押,要不然今兒想走得踏實,只怕也不能夠。嘗過了分家后的苦,還不如當初沒頭沒腦混在一處,她管不住的人,自有老太太去管,少了多少麻煩。 蔣氏起先滿心不甘,轉念想想又高興起來,哎呀一嘆,伸直了兩條腿。正兀自受用,忽然聽見外頭有人喧嘩,打簾看,看見有個年輕公子攔住了一輛馬車,隔簾和里頭人說話。 蔣氏踢了二老爺一腳,“那是誰?丹陽侯家三爺不是?” 謝訓探頭朝外看了一眼,“正是呢,這是來送誰的?要不是舉家要往幽州遷,實在又是一門好親啊?!?/br> 那廂清圓坐在馬車里,團團的一張臉,笑得有些孩子氣。 “多謝三公子相送,就此別過吧,后會有期?!?/br> 李從心原本生得白凈,這次不知是被太陽曬的,還是過于著急,頰上隱隱泛出紅來。一手按住了她的車窗,切切道:“橫塘到幽州路遠迢迢,四meimei路上一定要多加保重。我在幽州有幾位舊相識,彼此交情甚好,若是meimei有難處,大可去找他們?!币幻嬲f,一面遞進一張紙來,“只要和他們提起我,他們自然知道,絕不會為難meimei的?!?/br> 清圓接過那張紙,一瞬倒覺得有些對不住這位小侯爺。 “三公子的恩德,我怕是不能報答啊?!彼χ?,眼里涌起一點浮光來,復垂下眼睫,捏著那張紙道,“總之多謝你了,倘或以后三公子來幽州……” 李從心說會的,“meimei先去,我過兩個月也要上幽州,到時候自會去找你?!?/br> 清圓有些驚訝,驚訝之后又坦然,笑著點了點頭,示意抱弦放下了窗上簾子。 馬車復動起來,手里那張紙的一角被捏得guntang。春臺不住往她手上瞄,清圓便展開了,泥金小箋上端正地寫著一排官職和官員的姓名,尚書列曹侍郎劉爽、上騎都尉路燕釗、宣威將軍徐引、殿前司都使沈澈。 春臺對那些繁瑣的官制一竅不通,納罕道:“這位三公子怪得很,寫了這些人,難道遇上了事,真去找他們不成!” 清圓卻懂得李從心的用意,也算是一片苦心了,“這些都是掌刑獄和兵事的官員,萬一老爺那頭有個長短,他們能救命?!?/br> 春臺聽了,忙把小箋接過來,仔細收進妝盒里,喃喃道:“那千萬要收好,這可是咱們的保命符啊?!?/br> 抱弦嘆了口氣,“這位三公子……真是可惜?!?/br> 若說可惜,確實是有,失之交臂后長成一個小小的疽,看是看不出的,但觸之會痛。 不過后來的惆悵,都被長途跋涉的辛苦沖淡了。沒完沒了的趕路,走了一程又一程,路上清圓年滿十五了,老太太給她辦了個簡單的及笄禮。那晚停在驛站里,抱弦替清圓換了件云紋上裳并散花長裙,老太太拿笄替她綰了發。以前垂髫的孩子,從今往后便是大姑娘了,奇怪只是換了個發式,倒像一夜之間長大了似的。 老太太看著她,感慨地說:“我們家的姑娘,最小的一個也成人了,我看著你們一個個及笄,還記得自己以前盤頭時候的情景,一眨眼,幾十年都過去了?!?/br> 上了年紀的人容易惋惜光陰易逝,年輕的人多嫌時光過得太慢。前幾天因挪了地方蔫頭耷腦的眾人慢慢適應過來,倒也是一團熱鬧的氣象。扈夫人笑著說:“老太太何等有福氣,兒孫滿堂。四丫頭是咱們家頂小的,如今連她都及笄了,老太太往后便可享清福了?!?/br> 清圓恭恭敬敬給老太太納了福,又給扈夫人和叔嬸們見禮。照理說家里的妾室,除了清和的母親蓮姨娘屬貴妾,需要單獨行禮外,對于通房出身的梅姨娘是不必太過拘禮的。但清圓卻不,她照例上梅姨娘跟前納福,這種場面上受她一禮,已經是莫大的尊重,梅姨娘起先淡淡的,但見她眼里有自己,反有些受寵若驚起來。 “哎呀,姑娘快免禮?!泵芬棠镎酒鹕硖摲隽艘话?,含笑說,“姑娘這樣周到,倒叫我不安了?!?/br> 清圓笑道:“姨娘跟前有兩位哥哥呢,勞苦功高。我尋常不得機會和姨娘親近,今兒是我及笄的日子,姨娘來作見證,我理當給姨娘行禮?!?/br> 她是糯糯的聲調,燭火下的一雙眼睛卻世事洞明。梅姨娘忙拔了自己頭上梅花琉璃釵給她戴上,“這是我三十歲壽辰,老爺送我的,既然姑娘眼里有我,那我就給姑娘添個妝,姑娘萬要收下才好?!?/br> 滿屋子的人,哪一個沒有自己的算計,清圓有意同梅姨娘走得近,是為了做給扈夫人看。扈夫人的心胸,遠沒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寬廣,如此一來懷疑她們結成了一伙,越是忌憚,就越能引發梅姨娘的不滿。 梅姨娘呢,也借送簪子給自己掙臉。她有兩個兒子,手上梯己也攢了些,這點子小東西還送得起。倒是扈夫人,正頭嫡母,姑娘及笄她送了什么?要是送得比她這個做妾的還少,那可是夠大家笑話一輩子的了。 果然,眾人的視線都移到了扈夫人身上,女人們最喜歡湊這樣的趣兒,存一份看熱鬧的心,以打發旅途中無聊的時光。 但扈夫人何等精明,二十多年的當家主母做下來,要是連這樣的防備都沒有,豈不打嘴!她笑了笑,左手袖袋里的素銀卷須簪看來是用不上了,從右手的袖袋里取了個錦盒出來,開了盒子遞給清圓道:“這是我的一點意思,恭喜姑娘今兒及笄,往后花開如意,吉祥富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