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清圓屈腿蹲福,“多謝母親?!?/br> 抱弦上前接過來,復蓋上蓋子,一眼就看清是一支玲瓏點翠鑲珠金簪。 她們斗法,清圓只是含笑看著,心里最清楚,若是沒有梅姨娘的大禮,扈夫人雖不至于含糊過去,但也不會出手如此闊綽。她甚至料準了,那雙廣袖里頭有兩手準備,刮什么風便轉什么舵。這回虧大了,未必不在背后咬牙大罵,說白便宜了她這一回。 那卻也不礙的,她們越是暗里較勁,于清圓便越有益。她也瞧準了,即便老太太不滿她給梅姨娘見禮,也挑不出錯處來。畢竟正倫和正鈞兩個哥兒是老太太的親孫子,抬舉她親孫子的娘,老太太若有話說,那就是慢待了二爺和三爺,這種蠢事,老太太斷不會做的。 蔣氏算看出來了,回來后同二老爺說:“這姐兒四個里頭,最小的那個最厲害?!?/br> 二老爺吸了鼻煙,響亮地打噴嚏、擤鼻涕,“一個十幾歲的黃毛丫頭,有什么厲害的?!?/br> 男人不懂深宅里的門道,他們謝家世代從武,武將上陣大刀闊斧,宅門里頭卻殺人不見血,比他們還兇險幾分。 她還記得那回自己嘴上抱怨,半道遇見這位四姑娘的情形。純良的孩子,真心實意為二房打抱不平,調唆得她自發自愿上知州夫人跟前,斷了知州夫人給二姑娘說親的念頭。自己幾十歲人了,后知后覺發現給個十幾歲的孩子當了一回槍,這種滋味兒真不好形容。要同她計較,人家可從未直說過要她如何,那種明知窩囊,卻又說不出口的憋屈,足能把人慪得半死。 反正一家子就這么你猜忌我,我防備你,面和心不和地入了幽州。幽州的老宅,確實如老太太說的那樣,比橫塘的還壯闊幾分。那是祖輩上立了功勛御賜的,奉旨擴建,奉旨修繕,前后幾十年下來,在幽州這滿地勛貴的地方,也屬頗具規模的了。 車馬停下后,眾人紛紛下車,原想著應當有看守老宅的下人出來迎接的,可實際和預想總有些差別。 下人是有的,也確實在外候著,但除了這些人,還有穿著錦衣,身披甲胄的殿前司效用在門前徘徊。見謝老太太下了馬車,一名都頭上前叉手行禮,面無表情地說:“謝老太君一路辛苦,某是殿帥駕下通引官,奉殿帥之命,安頓節使府老太君及諸貴眷?!?/br> 第25章 謝家眾人面面相覷,這回算是很明白了,進了幽州地界,確實徹底要受朝廷監管。老爺的問題到現在還沒有解決,就算甘于當個刺史也不能夠,激流之下不進則退,這虛職不會讓他擔任多久。 老太太來前是有過準備的,只是沒想到殿前司的人會正大光明在門外候著。什么叫安頓貴家眷呢,他們有手有腳,且又是自己的老宅子,要他們安頓什么?打量眼下境況,再想想當年風光無限的時候,真是虎落平陽,天壤之別。 二老爺是個沒主張的,照說這種當口,全家爺們兒數他最年長,該當他來應付這些朝廷爪牙才是??伤麪€泥扶不上墻,你要讓他在青樓煙館里和人吹牛,他當仁不讓,看見那些披甲帶刀的武將,卻嚇得上牙打下牙,全沒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模樣。 所以一切還得老太太周旋,笑道:“殿帥費心了,煩請都頭替老身傳話給殿帥,我們一家子才入幽州,滿身塵灰還未來得及梳洗。等一切收拾停當了,必設一大宴答謝殿帥,屆時還請殿帥與都頭賞光?!?/br> 殿前司是見慣了大場面的,連皇帝的警蹕儀仗都由他們負責,所謂的設宴款待,對他們來說無非是場面上的客套話,連入耳的必要也沒有。但謝家太君畢竟是朝廷親封的誥命,總要讓她幾分面子。那通引官臉上神情微微和緩了一些,拱手道:“多謝老太君,某見了殿帥,定然把老太君的話傳到?!?/br> 說實話,老太太是急欲見到那位新任指揮使的。幽州的官不得傳召,不能入上京述職,要是沒有人從中調停,老爺只怕就要釘死在幽州了。雖說他先行一步,到了幽州未必沒有活動,但無論請了誰托關系走后門,最終消息都要在殿前司匯總。以目下情形來看,這位指揮使的環節還未打通,若是打通了,就不會派遣這么多班直來清點人數了。 老太太定了定神,復狀似無意地打聽:“殿帥眼下可在幽州嗎?” 那通引官轉頭看手下給謝家人登記造冊,一面隨口應道:“殿帥常在京中待命,只有休沐才回幽州來,老太君要宴請,只怕得等上一陣子,殿帥公務繁忙,暫且不得閑?!?/br> 老太太哦了聲,心下暗暗斟酌,一面伸手招了招清圓,“四丫頭來,咱們進去吧?!?/br> 清圓原本縮在人后,老太太點了名,也只得硬著頭皮噯了一聲。 其實這樣的場面連二老爺都怵,她心里自然也緊張。這些糾糾的武將,和橫塘那些春花秋月的貴公子們不一樣,他們手上有權,人又兇悍,鬧得不好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實在可怕得很。 老太太招她,一瞬所有班直的視線都移到她身上。她強自鎮定了上前攙扶老太太,原低著頭一聲不吭的,卻聽見那個通引官探究地問:“據某所知,節使府上只有三位小姐,這位是?” 老太太道:“這是我家四姑娘,早前寄養在親戚府上,如今大了才接回來,因闔家要遷到幽州來,她便跟著一道來了?!?/br> 清圓生得好,她的美是干凈清晰的美,不像其他姊妹,總有些含含糊糊,生怕得罪了誰似的。老太太閱人無數,知道怎樣的相貌才得人心,有的女孩兒雖長得好看,總有那么一瞬不夠圓融,不近情理。清圓卻不是,她的美是穩妥的美,不小家子氣,不出岔子。即便到了六十歲,皺紋爬上了臉,也會是個漂亮的老太太。 大抵爺們兒都喜歡那種長相,尤其武將,崢嶸了那么長年月,忽來一個溫軟的姑娘點綴金戈鐵馬的日子,連家都愿意多回幾趟。不說指揮使沈潤,就說眼前這通引官,打量清圓的眼色自與打量旁人不一樣。老太太滿意了,長出了一口氣,輕輕把手覆在清圓手背上,領她進了門,各處房舍都向她細細介紹,“這是我同你祖父成親時候住過的屋子……那是老姨奶奶們的院子……” 清如見老太太這么看重清圓。心里很不是滋味,挨在她母親邊上說:“祖母這是怎么了,挪個地方,挪得變了性子。清圓是個什么東西,這會子竟像得了個活鳳凰,這么抬舉她,也不怕她受不住?!?/br> 扈夫人唇角牽出一絲笑,到底孩子家,看不透里頭深意。清如只顧喋喋抱怨,她壓了壓她的手道:“這會子不是你出頭冒尖的時候,老太太抬舉她,自有老太太的深意。這里是幽州,不是橫塘,以你的脾氣,奉承不了那些刺兒頭,還是安心守拙,老老實實收起鋒芒的好?!?/br> 清如遲疑起來,想了想挽住她母親的胳膊,壓聲道:“老太太究竟什么打算?要拿清圓做引路石不成?” 扈夫人含笑看了清如一眼,“她自己不是說過么,沒有鹽,鹵也好。她能選配高官自然最好,倘或不能……”一面說,一面沖那個通引官微抬了抬下巴,“就是這樣的官職,當真求上門來,老太太未必不答應?!?/br> 清如啊了聲,簡直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再轉念想想,閨閣里她還算節度使家的小姐,真要扯開了那層皮,誰不知道她幾斤幾兩!通引官又怎么了,好歹是殿前司的人。這些人出身原就不低,能在衙內有個一官半職,配她一個妾養的,綽綽有余了。 一時眾人都各自分派了屋子,還和原來一樣,府分東西,大老爺帶著家眷們居中。因小輩兒里都在橫塘長大的,從來沒有來過老宅子,為免一時連自己的院子都找不見,故此還沿用橫塘的院落名,把故有的匾額摘了,重提一匾掛上去,清圓的仍是淡月軒。 名字雖然一樣,但院中的格局和布置到底不大一樣。江南的建筑雅致,小橋流水都按到房前來,幽州的建筑更宏闊,也更高深。清冷的大屋子,地心放著一張八仙桌,桌上鋪藍綠的彩緞,這是她們在橫塘時沒有用過的裝點,有種世俗又擁擠的喧鬧。清圓和底下人面面相覷,不由發笑,越性兒撤下去,換上了成套的精瓷茶具,擺上了一只細頸的梅瓶。 屋子到底靠人來經營,先前因長期沒人住,開門一股子霉味兒,后來開了檻窗,又燃香熏了屋子便好多了。 “明兒換上新的窗紗,檐下再掛兩卷簾子,等光錯落照進來,屋子里就會亮堂得多?!贝号_一面吃茶,一面還要關心外面婆子丫頭的活計,見小丫頭子把一盆羅漢松盆栽放在了向陽的地方,忙追出去指派,“這是什么樹呢,放在大太陽底下直曬?還不搬到背陰的地方去……” 清圓捧著瓜棱茶碗,瞇眼看外面的景致,抱弦在一旁輕聲道:“幽州不像升州,姑娘往后怕要更留神些?!?/br> 清圓明白她的意思,幽州顯貴太多,以老爺現在的處境,需要巴結奉承的人也多。老太太在太平年月里壓她一頭還來不及,如今偏把她拉到前頭來,當然有她的用意。 她嘆了口氣,姑娘家最怕婚事被人拿捏,如果老太太和太太在這上頭做文章,自己免不得是個填窟窿的命。以前還能以年紀小做搪塞,如今已然及笄了,真由著她們指派,能做個正頭夫人就算好的了,萬一與人做填房,做妾,那這一輩子可算交代了。 橫下一條心,她站起身走向妝臺,打開梅花妝盒,取出了那張泥金箋。 抱弦猶豫道:“姑娘打算找上頭的人么?” 清圓慢慢點頭,“老太太今兒讓我出這個頭,我瞧著不大好。古來男女婚事講究門當戶對,老爺還在節度使的職位上,我就是高官之女,老太太便是輕視我,也不會輕易自降身價,自毀前程;可老爺要是就此一蹶不振,闔家姑娘里頭最好處置的就是我,別說殿前司的官員,只要能在指揮使跟前說上話的,只怕都有用我巴結的份?!?/br> 抱弦聽得頭皮發麻,“姑娘不是謝家骨rou么,嫡親的祖母,這么不顧念姑娘!”憤然一陣,又惆悵一陣,到底無可奈何,嘆道,“還是姑娘洞達,早些看明白了,心里也好有數。這會子只有老爺無虞,姑娘才能逃過一劫,丹陽侯公子的名冊恰好派上了用場?!?/br> 清圓低頭看,視線落在了殿前司都使沈澈那排小字上。 她雖然弄不清官制,也不知道京中那幫勛貴間錯綜復雜的關系,但一路行來,多少聽到正則他們分析上京和幽州局勢,尤其是殿前司的情況,這位都使沈澈,正是指揮使沈潤的親兄弟。 先前老太太向通引官打聽沈潤行蹤,人家說得含糊,并沒有確實回答。謝家如今是戴罪之身,就算設了宴也不會有人來,殿前司的人除了行看守之職外,哪個愿意冒險同你私下往來?所以要見沈潤,只有通過沈澈這條捷徑,上京如今情況,就算你懷揣金銀,也找不到能夠收受你賄賂的人。朝中大大整改一頓后,人脈遠比金銀更值錢。原本她這種深閨里的人,是不可能去結交官場上人物的,還是要多謝李從心,若不是他想得周全,她現在就是束手無策,任人安排的尷尬境地。 六親無靠,問問她的心,她半點也不想過問老爺的事,但命運不幸被牽制住了,她要是干看著,說不定什么時候親事上門,在她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就被送人做了人情。 看看外面天色,日光一寸寸斜照過來,再過不久老爺就該回來了。躲在自己院子里不是長久的方兒,總要主動走出去,聽聽他們商議了些什么才好。于是換了衣裳,重新梳妝起來,趁著余暉尚在,趕往老太太的院子。 院門內,月鑒忙著指派婆子搬動大魚缸,見清圓來了,笑著叫了聲四姑娘。 清圓頷首,“老爺回來了么?” 月鑒轉頭朝里頭瞧瞧,“和姑娘前后腳。太太并兩位姨娘,還有爺們姑娘們也都在,四姑娘快進去吧?!?/br> 清圓笑了笑,真真兒的,人家是一家子,有什么話一家子商議,也沒個人來叫她一聲?;蛘咚麄兩逃懙木褪撬参纯芍?,這刻覺得自己像砧板上的rou似的,可悲的是準備揮刀的是自己的至親——便是沒有一點感情,那也是至親??! 抱弦知道她心里不受用,輕輕喚了聲姑娘,“別忘了陳家老太太囑咐的話,萬事莫往心里去。究竟怎么樣,進去聽聽再說?!?/br> 橫豎不是無可依仗,自己手里還攥著后路呢,清圓膽子便大了些。提裙上臺階,隱約聽見蓮姨娘的聲音,忡忡地說著:“旁的倒沒什么,我只擔心清和的婚事。舉家搬到幽州來,走得又那么急,也不知開國伯家什么想頭。倘或能晚上兩三個月多好,清和出了門子,我的心也定了?,F在這樣鞭長莫及,萬一哪天被退了親,于清和的名聲也是個妨礙?!?/br> 清和雖不說話,卻掖著帕子暗自垂淚。扈夫人很看不上眼,蹙眉道:“先前到家,門外頭什么光景,大家都看見了,再別說什么‘倘或能晚上兩三個月’的話了,要是能晚,何至于讓殿前司的人點人頭?清和的親事既然定下了,開國伯家也不是混賬人家,但凡有心結親,別說千里,就是公主萬里出塞不也去得么!等議準了日子,咱們這頭就打發人送嫁,也不是什么難事。眼下家里到了危難的關頭,老爺官路不順遂,一家子不齊心協力共度難關,竟還想著怎么出門子嫁人?!币活^說一頭冷笑,后面的話也不必出口了,自去琢磨吧! 當家的夫人,畢竟不是等閑之輩,幾句話叫蓮姨娘啞口無言。清和漲紅了臉,眼淚落得更兇了。 清圓挨在門邊進去,進門給座上的老太太及老爺夫人見禮。眾人木然看了她一眼,仿佛這個人是半透明的,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誰也看不見她。 謝紓撐著膝頭只顧嘆息,“這半個月我想盡了法子,舊日的同僚,竟沒有一個能幫上忙的。懿王之亂后,多少勛貴被牽扯其中,殿前司的人挨家挨戶敲門,半夜里鬧得兒哭女啼,人人談之色變。我的奏疏要呈上去,最后還得過殿前司這一關,指揮使不發話,誰敢碰這個燙手的山芋?” 老太太也有些發愁,“這殿前司倒是個油鹽不進的衙門,我托你舅舅斡旋,也沒了下文。咱們離開幽州太久了,連一個敢于牽線的人也沒有,這么下去不是辦法。幽州刺史非奉召不得入京,咱們今兒還能一家子坐在一起說話,明兒呢?” 謝紓沉默了良久,最后咬牙道:“母親別著急,兒子這回拉下面子來,無論如何要見沈潤一面,他是要金還是要銀,全憑他說了算?!?/br> 老太太道:“你再細思量思量,早前他父親那樁事上,你有沒有得罪過他的地方?!?/br> “決計沒有的?!敝x紓道,“那時我才任劍南道節度使,厲兵秣馬一刻也不得閑,哪里插手得上京中事物?!?/br> 全家又開始發愁,既然并無前仇過結,便不至于那么難結交啊。 老太太的視線落在將要燃盡的那炷香上,細細的火光明滅,像謝家未卜的前程。 “到底還是要攀搭上才好,如今咱們勢單力孤,這幽州世家大族暗中都有牽扯,獨我們背后無人,將來只怕還要吃大虧……” 清圓聽了半晌,似乎越來越向她擔憂的方向發展,到這刻也不得不出聲了。 “祖母?!彼毤毥辛寺?,“孫女有句話,想稟報祖母?!?/br>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沈潤登場(╯▽╰) 班直:宋代御前當值的禁衛軍。 第26章 謝家的子女,在大場面上還是很講規矩的,不該說話的時候絕不說話。但凡有出聲的,必是有極要緊的提議,因此全家十幾雙眼睛,齊齊看向了清圓。 老太太心里有算計,自打離開橫塘那日起,就對清圓格外看重,聽她這時候插話,立時明白過來,破解困局的希望就在前頭不遠了。 “你要說什么,祖母跟前不必諱言?!崩咸珳芈暤?,示意她到身邊來,連瞧她的目光都和煦了不少。 清圓走過去,蹲了個福道:“父親和祖母商議正事的時候,原不該我插嘴的,可我瞧著父親和祖母一籌莫展,我心里也很著急。我在路上聽哥哥們說,沈家是抄過家的,指揮使兄弟都不好攀交情,加之父親這段時候總吃閉門羹……我這里有個法子,不知道能不能解父親的困局?!?/br> 謝紓一聽,頓時坐直了身子,“究竟是什么法子,你只管說吧?!?/br> 清圓看了眼扈夫人,又看了眼清如,捏著手絹怯怯道:“那日咱們動身,丹陽侯公子來為我送行,臨走的時候,給了我一個名單,讓我遇事可以找上頭的人疏通?!闭f罷將那個名單遞到了謝紓手上,“女兒見識淺薄,不知哪位大人能解父親燃眉之急,女兒思量,這位殿前司都使是否能替父親傳個話,或是私下安排安排,讓父親見沈指揮使一面?!?/br> 謝紓看著這名單,死灰般的眼神陡然大亮,哎呀一聲道:“果真是雪中送炭了!母親,這都使沈澈是沈潤一母同胞,咱們千辛萬苦找的那些人,都不及這一個來得有用??!” 謝老太太忙接過泥金箋看,這時早忘了追究清圓和李從心的糾葛,一副謝天謝地的模樣,合掌道:“祖宗保佑,果真沒有比這更好的消息了。我今兒一整天提心吊膽,賠著笑臉和人攀談,人家只管敷衍你。這會子可好,越性兒找了指揮使的親兄弟,這樁事就板上釘釘跑不脫了?!毖粤T拉過清圓坐下,摟在懷里說,“好孩子,虧你有心,這條路實可解了你父親的危難。早前我就說了,一家子團聚才得興盛,如今看來四丫頭果真是旺咱們謝家的。唉,小侯爺也難得,這么實心地為你周全。只是名冊雖有了,要攀上只怕難……小侯爺可交代你,拿什么說頭去結交人家?” 清圓想了想道:“只說報他的名號,他們就明白了?!?/br> 老太太慢慢點頭,心里卻明鏡似的,這事兒不是任誰打著李從心的名號去,人家都會讓面子的。這位小侯爺往年在幽州廝混,朋友遍布幽州,人家得料準了姑娘和他有交情,才會愿意伸一把援手。 再看看清圓,不論以后她能不能進丹陽侯家,先仗著丹陽侯公子的排頭行事要緊。便道:“既這么,挑個日子上沈府,拜會這位都使一遭?!?/br> 清圓有些遲疑,復又看看扈夫人,小心翼翼道:“我是閨閣里的女孩兒,拋頭露面實在不成體統?!?/br> 扈夫人暗暗咬牙,知道這丫頭是有心拿話堵她。以前靳春晴那樣軟的性子,任人揉圓搓扁,連個屁都不敢放,如今生出來的女兒竟是個三頭六臂的厲害角色,倒填補了她娘的虧空。清水下雜面,你吃我看見,她們之間自有許多舊賬要算,只是現在時機不對,扈夫人隱忍再三,勉強笑了笑道:“事有輕重緩急,眼下火燒眉毛了,你能替家里辦事,誰敢說你半個不好,我也不依。橫豎還有老太太呢,你跟著老太太去,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清圓抿唇一笑,低頭道:“倘或能想個旁的法子,不叫我出面就好了。這么貿然地去,實在有損顏面得很?!?/br> 這也是實話,她和李從心暫且什么關系也牽扯不上,借著人家的名兒四處活動,難免要叫人誤會。 但同樣的局勢,在不同的人眼里,便有不同的說法。 清如因聽說李從心和清圓有這樣的暗中授受,心里十分不痛快,在背后大罵清圓,“得了便宜還賣乖,拿了個名冊,真當自己是大功臣了。且不說她這回能不能討著便宜,就算能,也不過風光一時,過了這個坎兒,誰拿她當回事!” 清容在一旁煽風點火,“不是我說,這位丹陽侯公子,也是個吃著碗里看著鍋里的。那回二jiejie和他在大佛寺處了半日,一切不都好好的么,怎么到臨了名冊給了清圓,叫她去做人?可見那位公子是個慣會弄情的行家,一頭釣著jiejie,一頭又勾著meimei。才和二jiejie相會完了,轉頭回家求娶四丫頭。別不是看四丫頭不好得手百抓撓心,有心先降服了四丫頭,再委屈二jiejie做小……” 她還沒說完,招清如狠狠呸了一聲,“瘸了舌頭的,你才做小呢!” 清容訕訕不說話了,那頭小丫頭子送團扇來,跑得氣喘吁吁,到了跟前雙手奉上,說:“二姑娘落下了……” 清如一把奪過來,一陣風似的旋回自己院子去了。 謝老太太那廂得了這個好門路,就開始著手打聽沈澈的行蹤。沈澈是都使,同在殿前司任職,官階比他哥哥低了幾等,公務當然也沒有他哥哥那么繁忙。且沈澈已經娶妻,回幽州的時候也比沈潤多,要會他,遠比會沈潤容易。 今日是初五,正逢沈澈休沐的日子,老太太命清圓預備了,叫人套上車,往指揮使府上去。 清圓的意思是索性找了沈澈的夫人,再由她引薦最穩妥,可老太太并不這么想,“女人的心思只有芝麻那么大,你一個大姑娘,指名道姓要找她丈夫,只怕那位小沈夫人心存猜忌,反倒壞了咱們的事。橫豎先去了再說,也不知這刻人究竟在不在府里,動靜鬧得太大了,滿幽州都知道咱們正私下活動,傳出來于老爺的聲望不利?!?/br> 既然如此也沒有什么可說的了,馬車篤篤,往指揮使府所在的坊院出發。幽州地方大得很,兩府相距頗有一段距離,大約走了半個時辰光景,聽外頭趕車的說“到了”,馬車在指揮使府對面的巷子里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