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他的那雙眼甚是好看,鳳眸清朗,睫長如扇,若是正當芳齡的少女被這般英俊的少年久視,只怕會臉紅心跳得厲害。 可惜香橋年齡還小,被表哥看久了,便疑心他要克扣月銀,連忙補救道:“當然,表哥您一定成謀在胸,想出了應對的好法子?!?/br> 這一記馬屁有些流于痕跡,所以少年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終于開口道:“聽說你前些日子舍了一筆大財?!?/br> 前天他外出查看田莊時,正好遇到了帶著友人去京郊狩獵的金世子。 雖然兩人最近不常在一起玩,但畢竟是小時便牢建的同窗情誼,金世子錘了成四幾下胸口后,便將冷臉熱屁股的誓言忘得一干二凈。 拉著成四去京郊的酒家飲了些自釀的酒水,金廉元大大咧咧地講了他的表妹花三十兩高價買畫的事情。 香橋聽成天復這么說,也猜到了自己的未婚夫是個大嘴巴。索性她也不隱瞞,只低聲說:“看那畫實在是喜歡……” 不待聽完她的搪塞之詞,成天復又道:“你整日揣著大筆的錢銀外出,是準備尋機會溜走嗎?” 香橋飛快地看了他一眼,果然是jian商世家養出來的孩子,舉一反三的能力可真強…… “我……”還沒等她圓謊。成四拿兩本厚厚的賬本,慢慢走到她的小圓桌前,然后坐下說道:“我知你在盛家的情形,應該日日如坐針氈,不過盛家再怎么不好,也比你一人在外飄零要強。外祖母也甚疼愛你,若是你走了,無論舅舅怎么說,都要讓她老人家傷心難過。距離兩年的婚約日還很長,你在盛家,慈寧王也不會拿你怎么樣。再說區區三十兩的盤纏錢,又夠做什么的?” 香橋抿了抿嘴,聽這話頭,又疑心表哥要漲她的月錢。 就在這時,成四將賬冊擺在了她的面前:“既然你熟稔藥材,又是機靈的,不如幫我管管這兩家藥鋪子,以后不光有月錢,還有年底的紅利能拿?!?/br> 香橋驚訝地看著他,一時不敢相信,他就這么輕飄飄地將兩間鋪子叫到了她這樣的小丫頭的手里。 “表哥,你昨日跟世子去喝酒,可是宿醉未醒?”她試探問道。 成天復又笑了笑,繼續說著:“店鋪里是有掌柜的,并不需你做什么,不過是月底攏帳,調配人事。像攏帳這些,你不是已經會做了嗎?而且關于藥材的處置,你也講得頭頭是道。鋪子交給你,我放心?!?/br> 看小丫頭的嘴張得老大,他起身站起來看著她道:“當然,若是經營不善倒閉了也不打緊,反正這兩間鋪子我也打算兩年后給你,你為了我母親的事情立下了大功,只給你二十兩的賞,倒顯得我吝嗇了?!?/br> 表哥! 盛香橋騰地一下子站起了身,對表哥的孺慕之情滿溢于心,一時竟不知說些什么才好。 成天復倒是熟稔了這個小財迷的短處,笑了笑,道:“明日我讓青硯領著你去鋪子查看,外祖母說過讓你學些庶務,再沒有比打理鋪子更鍛煉人的了……你以后也可安心些,不必去煩憂自己的前程?!?/br> 香橋知道成天復的意思。他固然大方,肯舍了兩間鋪子,但也是有安穩軍心之意,讓她每日的事務滿滿,不再一味想著逃跑。 畢竟有兩間藥鋪子這樣的大肥rou墜著,一般人都舍不得走了。且不說他最后會不會給她房契,若是經營得宜,光是每年的紅利,就能講她這個小叫花子撐得溝滿壕平。 從掌控人心的手段來說,成表哥比吝嗇的假爹要強上許多,可真是一把舍得花錢的好手。想著將來走上仕途,也必定人脈廣布,官運通達??! 既然這般,她當然不會推拒。 想要追查父親當年案子的底細,同時查找自己是否還有親人在世,都需要大把的錢銀。每個月五兩的月錢實在不夠。 雖然這兩間藥鋪子如今有些經營不善,但畢竟是來錢的大路,權看她自己有沒有本事,吃得下這塊大肥rou了。 外祖母聽說成天復居然讓香橋表妹管鋪子,只笑著說胡鬧,可也沒有阻攔香橋去管。 這孩子心事太重! 眼看著新婦要入門了,她若因為思念母親,夜夜淚透枕褥豈不是要哭瞎了眼兒?倒不如忙些,省的胡思亂想。 就此以后,盛香橋每日上午去看藥鋪子,下午要跟著崔夫子學習功課,當真是忙成陀螺。 因為上次在姑母款待女眷時故意賣慘,盛香蘭最后到底被父親禁了足,在嫡母入門前,也得跟著嫡姐一同修習。 香蘭不敢忤逆父親,只能收起衣箱子,不再想著每日費心打扮交際,只乖乖跟著崔夫子學習。 她雖然知道表哥讓嫡姐幫忙打理藥鋪子,但并不知表哥是要將兩間鋪子都給香橋的隱情。 可這也足夠引起香蘭的妒忌之情,覺得既然都是表妹,表哥為何要厚此薄彼?于是也尋著機會到表哥的書房里送補湯,透露出自己也想像jiejie那樣,幫著表哥打理庶務,歷練一番。 成四倒沒有駁香蘭表妹的面子,只給了她賬本,讓她算賬。 香蘭琴棋書畫樣樣都學得有些模樣,可是敲打算盤這樣的精細活還真不會,而且那些流水克扣看得人實在眼花,一時間只算了一筆糊涂賬。 這讓一來,成四表哥不必再說什么,香蘭就委屈難堪得捂著鼻子,哭跑著離開了。 不過這幾日,香橋看見meimei香蘭的腰間也掛著個精巧的小算盤,看樣子meimei立誓要頭懸梁錐刺股,補上這一門的短缺才好。 可惜管理鋪子并非香蘭meimei臆想的那般有趣。香橋原本也以為這不會太難,可真到了鋪子里,便是滿頭的官司,簡直有徒手堵河堤之感。 別的不說,單是先前損耗的那批藥材就讓人頭痛。 胡掌柜原本是打定主意,賤價買了那批發霉藥材的,可憑空掉下來個表小姐,張嘴就讓他將那批藥材全都銷毀了,也虧得她能說出來。 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她知道柴米油鹽貴嗎?少爺將鋪子交給這么一個小丫頭的手里,莫不是要破罐子破摔了? 這般想來,掌柜連同伙計看見一個半大的丫頭從馬車上下來時,且須得些功夫,才能妥帖收拾眼角眉梢的怠慢之情。 再說香橋來了這藥鋪也有幾次了。初時只時略坐坐,跟胡掌柜熟悉兩間鋪子伙計人事。再然后就是典庫一類的。 不過盛大小姐反復強調受潮的藥不可再入鋪售賣。胡掌柜明面上滿口答應,心里卻一喜。 讓這個富家千金來掌管著藥鋪子也好,年齡小不懂行,也好糊弄。 但凡久做掌柜的,都有自己的生財之道。譬如這胡掌柜便精通夾帶私貨。 他做久了這行,來貨的渠道多。在藥鋪子里售賣些低價收來的藥材,待分賬的時候再把本錢紅利算出,便神不知鬼不覺,只要買通了伙計,上下一心,就算東家來查賬也查不出分毫痕跡。 第32章 這種生財之道,秘而不宣,幾年間買房置地,再添置兩房妾侍都不成問題! 當初這藥鋪的掌柜是成家大爺的人,雖然舍不得這肥滿的差事,但也知道成家四少爺容不得原來的舊人,干脆串聯著一同走人了。 不過這位胡掌柜跟原來的藥鋪掌柜實是舊交,先頭的掌柜暗地里知會了自己這有肥缺,又事先給他做了功課,請托個有聲望的保長給他寫了份保書,走通下關系后,便這么順順利利地成了藥鋪新掌柜。 那先頭的掌柜給他牽線的時候,跟他說,這家藥鋪雖然是分給了成家的四少爺,可是那位小爺是要走功名仕途的,不會在鋪子上花費太多的精力,總歸到最后,可能還要交給成家大爺來打理。 話里話外暗示他的眼光長遠些,別一味愚忠,得罪了成家真正掌事的長輩。 胡掌柜剛開始也是支吾地聽著,可是現在看來,原先的掌柜說得可真都是金玉良言啊。 成四少爺也太年輕了,就是青蔥段一般的稚嫩少年,而且他接手的買賣那么多,哪里能一間間鋪子細細查問人事! 胡掌柜起初雖然準備兢兢業業做事,經受新東家的一番考驗的,可現在成四少竟然拿了鋪子給半大的表妹練手,這下子僅有的顧忌也沒了。 那一批大貨受潮了正好,胡掌柜都不必自己去上私貨了。 雖然他嘴上答應了盛大小姐,一定將那批藥材銷毀,可私下里他卻讓人拿去晾曬,然后帶入鋪子里,跟后上的藥材摻和著買。 這種借著別人的鋪子,不用承擔費用賣著自己私貨的事情,做多了真會上癮。 不過盛大小姐這次來查鋪子,居然沒有去看賬,而是領著丫鬟婆子來到了鋪子前。胡掌柜心里哂笑:得!這是嫌盛家的大花園子不夠逛,跑到這里裝樣子消磨來了。 他心里雖然鄙薄,可面上卻滿臉堆笑,半哈腰跟滿地走的小姑娘說話:“大小姐,您且這邊坐著,店里最近新上了藥材,到處都推著麻袋,仔細別絆了您這金枝玉葉。對了……成四少爺怎么沒跟您一同來?” 盛香橋在鋪子廳堂前來回走著,漫不經心道:“表哥最近不在京城,大約得過幾天才能回來?!?/br> 聽了這話,胡掌柜更放心了。那批受潮的大貨除了被他抽出一部分拿到店里賣,還有一大部分被他賤價分銷給了負責采買軍需的商人。 這些人巴不得買些賤價的藥材,從中做假賬漁利呢!趁著少東家不在京,他買賣起來更加沒有顧忌了。 待得那邊談妥,可就發大財了! 就在這時,盛香橋突然踮起腳尖打開了幾個裝藥的抽屜,捏起藥材看了看,又放到鼻尖聞了聞。 胡掌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這幾日他往藥柜里摻了不少受潮的大貨。雖然曬干了后,從樣子上看相差無幾,但若是行家,只要提鼻子聞聞,就能嗅聞出藥香里的霉味…… 他心里正上下忐忑著,便看盛大小姐捏起一塊參片放到鼻尖嗅聞。 胡掌柜的額頭有些冒冷汗,連忙走過去道:“大小姐,這是藥行拿來試賣的新貨,您看……成色還行嗎?若是不好,我就讓下面的藥行再重新換些回來?!?/br> 盛香橋聞了聞,似乎被藥味沖了鼻子,突然打了個大噴嚏,然后慢慢用手帕擦著鼻子,看著胡掌柜冒油的大臉,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藥材的成色不錯?!?/br> 說完,她便放下了那參片,轉頭又去看別的抽屜去了。 一來二去,胡掌柜的心也安穩了:一個嬌養的小姑娘,倒是能吃些參茸一類的好物,可是她哪里會鑒別真正的藥材?看看小丫頭片子的德行,還裝模作樣地嗅聞著,甚至還拿指尖掐藥材,就好像她真懂行似的! 于是胡掌柜面上帶著十足的恭維,一路跟著盛香橋檢查了藥鋪子里的藥材后,便看小姑娘有些倦怠的樣子,伸了個懶腰,淡淡吩咐著伙計們都精神些做事后,便出門上馬車走人了。 胡掌柜看著緩緩駛離的馬車,長長出了一口氣。不過身旁的大伙計胡勝卻心有余悸地說:“三叔,要不……咱還是把大貨撤出來吧。要是被東家發現了,你我的飯碗都不?!?/br> 胡勝是胡掌柜的親侄兒,聽了這話,當叔叔的立刻將眼睛瞪圓了:“一個黃毛丫頭就將你嚇成這樣?真是個不能成事的,你要是害怕,去將你弟弟換過來,他當初可也想來跟我做事,是你娘看你快要成親了,需要多賺些娶媳婦的本錢,才讓你來!” 胡勝一聽這話,立刻縮了鼻子,陪著笑臉道:“叔,看你說的,我這不是怕……” “怕什么?盛家的大小姐對南戲倒是甚精通,可沒聽說過她是藥材行家,再說了,你不也看到了嗎,她那么大的年歲,能撐起什么事兒?若是沒人說,就算累死她,也想不出這里的門道來!” 這話可不光是申斥膽小侄子的,胡掌柜自己也是這么想的。再說了,就算被她察覺出藥材不妥,他直接退給下面的藥行就是,就說他們上的藥材不地道,換別家再進。 小小的丫頭,還能讓她輕易掀翻了自己的聚寶盆? 如是這般想來,胡掌柜覺得自己今年應該能賺夠錢再買一處宅子,搞不好還能添上一方小妾呢! 經過香橋這般驗看無恙后,胡掌柜的膽子更大了,讓伙計從自己私藏的受潮大貨再清洗晾曬一批,再多充入店中,同時暗暗跟采購軍需的商人碰頭,談妥了出貨的價錢。 胡掌柜自認為做得天衣無縫,可惜老早有人窺見了他的一舉一動。 成家大爺雖然撤走了熟手的掌柜,卻在許多鋪子都埋下了暗樁子。 偌大的家產??!豈容盛家人捏了把柄說分就分? 成家大爺這些時日來就沒睡過一個囫圇覺,日思夜想著如何將家產再要回來。 如今這機會不是就來了嗎? 他當初特意在藥鋪里引入了這么一只貪得無厭的碩鼠,就是留著給成天復這小子添堵的。 果然沒等月余,這新來的掌柜便漏了底氣,居然背著東家用潮霉的藥材以次充好,自己在中間漁利,而且還勾搭了軍需商人,要處理掉剩余的大貨…… 成培豐聽見店里伙計跟他說起這事兒時,心里一陣狂喜,覺得真是天助我成家! 他吩咐人去胡掌柜私藏藥材的倉庫那邊,將晾曬的藥材淋上草烏提煉的濃水,這草烏雖然通經活絡,但是用量太多卻會產生毒性。 只要胡掌柜將這批藥充進藥柜里,那病患吃壞了身子,甚至吃死人是遲早的事情,等到胡掌柜再跟那軍需商人談妥了價錢,出貨交易時,他便堂而皇之地報官抓他們一個現行! 成小四不知天高地厚,也沒經過事兒,太恃才傲物,不將尊長放在眼里。他這個當伯父的總要給自家侄兒上一課,讓他知道做生意可不像讀書那么清凈! 成培豐想到這,嘴里忍不住呵呵冷笑。 待他吩咐下去后,第二天不到卯時,就有他安插的暗樁匆匆派人傳信,說是藥鋪子出事兒了! 聽得成培豐有些驚訝——不是昨天才吩咐撒下的草烏汁兒,怎么今兒就成事了?這……也太快了些! 不過姓胡的那小子貪財,壓根不管藥材的好壞,這出事兒也是遲早的! 成培豐心里一驚,生怕如此讓那掌柜生了怯意,若是被他偷偷銷毀了大貨,湮滅了罪證,自己豈不是白白布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