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而沒過幾個時辰,小孩兒就被哭著強行拎著門,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扯得亂七八糟,被養得白嫩可愛的臉上也多了幾道指甲的劃痕,淚水留了滿面,哭聲又虛弱又可憐,而脖頸上的那根紅繩墜子已經不見了。 他像一只骯臟的小狗,被人毫不憐惜地提著出門,哭聲越發凄慘,但卻無人關注。 小孩兒被粗暴地拎著出門了,身后,是老頭兒蜷縮著的僵硬身體,哭聲混合著死亡的絕望感,令沈安言的眼角滑下淚水。 他其實知道這是在做夢,但身體還是因為痛苦和絕望而微微顫抖著。 坐在床邊的蕭景容趕忙替他擦去眼角的淚水,可淚水卻止不住。 男人輕聲喊道:“阿言……” 沈安言聽不到他的喊聲,淚水從緊閉的眼眶從眼角滑落,拳頭抓緊了,喉嚨發出哽咽聲。 他控制不住自已。 “爹,娘……” “什么?”蕭景容以為他在喊自已,便湊過去聽。 “爹……” “……”蕭景容聽清楚后,震驚地看著沈安言,以為他已經知道自已的親生父親是誰了。 可他怎么會知道呢?! 蕭景容當年都查得很仔細了,卻還是沒找到沈安言的親生父親,畢竟當年在那個破石廟里留宿的男人太多了,過往旅客,山野村夫……稍微有點名頭的都沒有,否則也不會查起來這么難。 “娘……” 迷迷糊糊又軟糯委屈的聲音再傳來,蕭景容身體就僵住了。 他現在確定了,沈安言并不是知道自已的父親是誰,或許只是痛苦難過之下,隨口喊的,無論是誰,潛意識里最想要依靠的還是自已的親生父母。 又或者,沈安言喊的并不是自已的親生父母,而是別的什么人。 沈安言的確陷在夢境的痛苦里出不來了。 很奇怪的是,他明明知道自已在做夢,可還是控制不住去難過。 小孩兒被拎到了人市,那位好友從牙婆那兒拿了幾十個銅板,笑瞇瞇地拿去換了一壺酒,幾塊燒餅。 從此,小孩兒成了人市里其中一個待賣的小崽子。 本來他被老夫婦養得白嫩又可愛,看起來聽話乖巧又懂事,應該很好賣的,有錢人的公子哥兒或者老爺們都有些特別的嗜好,把這小孩兒買回去,歡樂歡樂,活得下來就當個房里人養著,長大后太寒磣了可以當做下人使喚,最劃算的買賣了。 可惜,雖出身貧寒,這小孩兒卻是被嬌寵著長大的,好吃好喝沒有幾次,但卻被保護得細皮嫩rou,大概是因為受到了驚嚇,又是嬌生慣養的,被賣了之后就一直哭,哭得嗓子都啞了也還在哭,最后管事的看不下去了,抽了他兩鞭子,哭得更厲害,隨后索性昏迷。 發了高燒,牙婆怕賠了買賣,找了大夫來看,可高燒退了,人卻一天天變得虛弱,不愛吃東西,整天不是哭著喊爹娘就是虛弱著躺著一動不能動,面色饑黃還泛著接近死亡的灰青色,看著就不討喜。 最后被差遣去干些臟活兒累活兒,想著不能白白浪費。 可到底只是幾歲的小孩子,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又時常被打罵呵斥,就越來越愛生病,最后更是動也不能動了。 因為他實在瘦弱,看著病懨懨的,所以無人愿意花錢買晦氣,他便被留在了人市里做苦力。 十年的挨餓受凍,一副殘軀,一身病痛,就是再厲害的人也挨不過這樣的鞭打好奴役,又還只是個嚴重營養不良的孩子。 之后馬車拉著他們一批小孩兒要去穆涼城販賣,已經長成一副瘦弱少年模樣的他也得跟去,運氣好的話被人一并買走,運氣不好就是來回的做苦力和鞭打。 結果還沒入城,他就熬不住了。 管事兒斷定他活不過第二天,怕留了一晚上會發臭,影響到其他的小孩兒,就讓人草草把他拉去亂葬崗扔了。 被丟在亂葬崗,就是沒死,也絕對活不下來了。 可在死人堆里睜開眼睛的沈安言,硬是憑著一口氣,從亂葬崗一路爬了出來,一路上都是他留下的血痕,凄慘猙獰,令人心驚。 那一晚,正巧怡紅樓的老鴇從城外歸來,馬車陰差陽錯走了那一條道,看到那一路的血痕,老鴇和車夫都震驚了。 再往前,看到昏倒在路邊奄奄一息的沈安言時,老鴇忽然心生善念,把他救了回去,對著醒來的沈安言卻說是她買下的他。 那時候的沈安言好像忘掉了過去的所有事情,他不懂是這個夢境太真實了,真實到讓他懷疑自已之前的記憶一直是錯的,還是……那些本來就是他經歷的一切,只是因為太痛苦太絕望了,才會恢復了前世的記憶,身體的機能令他忘掉了這些不好的事情,相信了老鴇時候的話。 從此,怡紅樓便多了一個勤快又嘴甜,還忠心耿耿的小廝。 再睜開眼睛時,沈安言眼底還含著淚水,眼角和滑過淚水的地方都在微微發燙。 他轉頭,看到身邊躺著蕭景容。 男人側對著他睡著了,眉頭中間是擰不開的疙瘩,手卻放在他的胸口上,時不時就輕輕動一下,像是在溫柔拍打,小心翼翼安撫著他。 沈安言就這么躺在床上,側著頭看著男人。 他沒什么感覺,既不心動也不感動,沒有恨也沒有厭惡,情緒平靜得就好像是無風的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