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49節
最好是干干凈凈,不留一點痕跡。 明白林珩的打算,許放不再多言,恭聲應諾退出殿門。 腳步聲遠去之后,茯苓和紫蘇繞過屏風。 一人移走案上的竹簡和木盒,一人取來林珩服用的丸藥,在干凈的杯盞中注入溫水。 “公子,此藥還能服用三日?!弊咸K看著林珩服藥,擔憂道,“越國求藥之人未歸,谷醫的藥尚未配出?!?/br> “無妨?!?/br> 林珩將藥送入口中,手持杯盞送到嘴邊,試了試溫度,仰頭一飲而盡。 “近日肅州將起大風,宮內也不會太平。你們守好林華殿,遇叵測之徒只管動手,死生不論?!?/br> “諾?!弊咸K和茯苓齊聲領命。 “至于狼甲,暫時不要聯系?!绷昼穹畔卤K,盞底磕碰桌面,發出一聲輕響,“若其打探宮中,只道我心中郁郁,其余一概不知?!?/br> 紫蘇和茯苓對視一眼,謹慎問道:“公子,狼甲有不妥?” “狼甲護我數年,從上京到肅州,一路擊殺刺客,勞苦功高。然其終為智氏之人,家族系于智氏?!?/br> 林珩斜靠在案前,單手支在身側,另一只手展開,翻過掌心,接住罩下的光影。 餌料已經放下,目標即將上鉤。 局已經布好,只待引爆的火星。 烈火燎原之日,焰光滔天,必是一幕奇景,美不勝收。 林珩收攏掌心,摩挲著指節,發出一陣低笑。 聲音傳出殿外,融入驟起的風,掀動廊下銅鈴。清脆的鈴音綿延不絕,聲聲悅耳。 第三十九章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 肅州城被夜色籠罩,喧囂繁鬧銷聲匿跡,只余一片清冷。 夜風席卷長街,濃霧漸起。 城東氏族緊閉門戶,門奴在臺階上來回走動,不時跺著腳,為身體獲取些許暖意,也為打起精神驅散困頓。 忽有一陣馬蹄聲傳來。 門奴定睛望去,只見一輛沒有任何標記的馬車穿過霧障,出現在街道盡頭。 駿makou中套著嚼子,只有喘息不聞嘶鳴。馬奴揮動韁繩,車輛一路疾馳。木輪壓過土路,輪軸飛速轉動,發出吱嘎聲響。 車廂門窗緊閉,看不清車內人影。 數名壯奴跟隨在馬車兩旁,身著麻布短袍,腳上套著草鞋,護衛馬車穿過城內,速度絲毫不慢。 隊伍經過府門前,帶起一陣冷風。 門奴迅速藏進陰影,借門前石獸遮擋身形。 他小心探出頭,從縫隙中透出視線,盯著馬車行遠,轉向進入交叉的小巷。 隊伍遠去之后,門奴才走出藏身處。 看一眼馬車消失的方向,他懶洋洋打了個哈欠,繼續抱臂在臺階上走動,期望日頭早些高升,漫漫長夜委實難熬。 馬車穿過小巷,行至一面石墻前。 墻上開有門洞,左右兩側有奴隸等候。 駕車的馬奴收緊韁繩,車行速度減慢,中途沒有停頓,徑直穿過門洞消失在石墻之后。 壯奴緊跟上去,守門的奴隸停留原地,確認沒有探子跟隨才走入門內,合力關閉門扉搭上門栓。 墻后是寬敞的通道,直連成排廂房。 馬車停住,車門推開,一名小奴跳下車,迅速匍匐在地,在車輪旁躬起身。 有狐達走出車廂,木底皮履踏上小奴的背,以人為踏走下馬車。 吱嘎一聲,廂房門敞開,昏黃的燈光在室內搖曳,一名青年背光走出。 “舅父?!惫娱L快步迎上前,一身長袍,沒有戴冠。臉頰向內凹陷,短短數日瘦得厲害。 看到他的模樣,有狐達皺了下眉。想到秘密過府的目的,一把握住公子長的手腕,低聲道:“進去說?!?/br> 室內設有屏風,數盞銅燈靠墻擺放。 火光跳躍,煙氣緩慢上升。光影落在屏風上,邊緣跳躍擴散,仿佛一張蛛網正徐徐鋪開。 兩人入室落座,婢奴送上熱湯,旋即被揮退。 門從外合攏,有狐達帶來的壯奴守在兩旁,連伺候公子長的婢仆也不許靠近。 室內,有狐達飲下半盞熱湯,滋潤干澀的喉嚨。 暗中調動人手,周密進行布局,他忙得腳不沾地,很難有休息的時間。 公子長受罰閉府,必然有人監視,他此行實在冒險。但為成大事,他不得不鋌而走險,親自走這一趟。 “舅父前來是有要事?” 公子長閉門不出,使得消息閉塞,對朝中變化知之甚少,近乎成為聾子瞎子。 他不甘心,猶如一頭困獸,偏又無計可施。 有狐達放下杯盞,深吸一口氣,沉聲道:“計劃有變,君上重病臥榻不起,公子珩執政,國太夫人堅持立嫡,對公子極為不利?!?/br> 公子長驚愕不已。 “父君病重,林珩執政?” “沒錯?!庇泻_加重聲音,“國太夫人獨斷專行,智氏重歸肅州。請立世子的奏疏遞送上京,天子一旦下旨,再無挽回可能?!?/br> 公子長如遭雷擊,顱內嗡嗡作響。 多年來的期盼即將付諸東流,本以為十拿九穩的事情,頃刻間化為泡影。 他陡然陷入恐慌,一時間失去章程。倉惶之下撲向前,用力攥住有狐達的衣袖,焦急道:“舅父救我!” 一旦林珩成為世子,他必不會有好下場。 晉立數百年,國勢強盛雄霸一方。圍繞君位不知掀起多少腥風血雨。在權利斗爭中失敗會是什么下場,他心中一清二楚。 在林珩歸國之前,林長從未想過會落敗。 如今事實擺在眼前,他變得無措恐慌,哪還有往日的張狂和威風。 “舅父,救我!” 面對張皇失措的公子長,有狐達很是失望。 身為晉室子,他不該如此懦弱。危機近在咫尺,暴怒瘋癲也勝過畏懼驚慌。 回想朝會上的林珩,對比眼前的林長,有狐達無聲嘆息。 “舅父?” “公子,事到如今唯有一策?!?/br> “何策,舅父教我!” 林長抓住有狐達,仿佛抓住救命稻草。 有狐達盯著他的雙眼,一字一句道:“搶先包圍晉侯宮,拿下肅州城?!?/br> “什么?!” 林長雙腿發軟。 有狐達鎖定林長的視線,單手按住他的肩膀,手指用力,鋼鉤一般鉗住他,不許他躲閃。 “調兵入城,屠勛舊,圍宮。誅公子珩,困國太夫人,請國君禪位公子,由公子掌國印?!?/br> “這、這……” 公子長張口結舌,怛然失色,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公子不愿,還是不敢?”有狐達加重力氣,清晰感受到掌心下的顫抖,“莫非公子不想要君位?” “我想!可,這豈非造反?” 林長做夢都想大權獨攬,想如晉侯一般居高臨下受群臣朝拜。 可他想的是成為世子,在晉侯百年后握住國印。而非有狐達口中所言,起兵圍宮,造反篡權。 “舅父,沒有別的辦法?” “公子,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庇泻_漸漸失去耐心。如果有別的選擇,他會馬上舍棄公子長。奈何麗夫人僅有一子,除了公子長無人能夠扶持。 “但是……” “公子,公子珩已知有狐氏舊事。若不能當機立斷,一旦事情泄露,有狐氏陷入泥沼,您也無法獨善其身?!?/br> 混淆血脈的氏族,繼承胡血的公子。 “哪怕僅是懷疑,宗室也不會容您,國人更不會容您。您勢必被奪氏除姓,死無葬身之地?!?/br> 林長呼吸加重,剎那間面如土色。 有狐達絕非危言聳聽。 血脈之重不容混淆。一旦血脈存疑,他休想登上高位,下場只能是被驅逐。 火光映在窗上,照亮樹枝伸展的暗影。 枝杈搖曳,恍如鬼爪兇厲。 公子長低下頭,牢牢盯著膝前的杯盞。手指攥緊袖擺,用力到指關節發白。 良久,燈盤內發出爆響,他終于下定決心,抬頭直視有狐達,聲音緊繃:“愿從舅父之策!” “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