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8節
趙振追問道:“您也沒有辦法嗎?” 祝纓道:“人心難測,我現在只是個節度使,能做什么?看阿煉他們能帶回來什么消息吧?!?/br> 趙振頹喪地低下了頭,有點失望,又有點釋然。是呵,他們現在居在“南鄙”能做什么呢?祝纓是有能力處理復雜狀況的,但朝廷把祝纓這樣的人“放逐”于此,還有什么指望? 揖一揖,趙振拖著腳往外走,滑過了門檻,步入庭中,忍不住往北看去——京城,現在怎么樣了呢? ……—— 祝煉等人一路走得很急,都是輕騎,年紀最大的就是祝煉,只要他的身體吃得消,她們就與他一同趕路。祝彤帶的兵馬男女各半,這既是安南的習慣,也是祝纓特意安排的。萬一遇到緊急的情況,女兵可以進去一些男兵不方便去的地方。 帶著糧隊要走將近一個月的路程,輕騎奔喪小半個月就到了。雖然趕路很急,卻也隱約聽到一點消息,譬如宮門關閉了,許進不許出。又譬如,京城派出許多禁軍、信使,不知道有什么大事發生。再譬如,新的京兆尹是一個老頭子,姓江,以前一直在地方上。 他們攜帶著信印、通關文牒,一路暢通無阻,直到了京城外圍,然后就被攔下了。上百號人,帶兵器、有馬,雖然通行,但京城不可能不關注。政事堂派了姚景夏率了一小隊禁軍在京外三十里攔住了祝煉,詢問為什么要帶這么多人進京。 祝煉道:“驟聞噩耗,五內俱焚,倉促成行,恐隨從人不堪長途奔波或有死病,故而多帶了些人?!?/br> 姚景夏打量了一下他身后的騎兵,發現里面還有些女兵,也不覺得意外。這些南方人多半個頭不高,連他們騎的馬好像都更矮一些。騎著高頭大馬的禁軍士卒心中不免要有一點自得。 姚景夏道:“您不能帶這許多人在京城亂走,禁軍撥出一處營房,請他們駐入?!?/br> 祝煉道:“分開了,我有事叫誰辦去?” 兩人一番討價還價,祝煉突然問道:“京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為何不見新君登基的消息?” 姚景夏的臉板了起來:“這不是您現在該知道的?!?/br> 祝煉道:“我進京后,難道沒長眼睛耳朵?我要有事,難道安南不會切問?究竟情形如何,你不妨告訴我,也免得咱們在這里僵持?!?/br> 姚景夏無奈,只得說:“齊王……逼死先帝宮女,逃亡了。逃走的時候還傷到了秦王?!?/br> “哈?”祝煉覺得十分的不可思議,齊王,現存的長子,如無意外他就要當皇帝了,怎么會?不過……rou食者鄙……合理又不合理的…… 姚景夏雙手一攤:“宮里是這么說的。嚴昭儀如今被禁足,嚴氏一門下獄?!?/br> “相公們怎么說?” “相公們也不得入后宮,哪里知道內里的事?” 祝煉又問:“國不可一日無君,內里的事不知,外面的事呢?” “正在議,所以這一百人,不能亂走?!?/br> “你這么一說我更害怕了,可不敢孤身入內,我可真怕一不小心就做了池魚。這些人沒有我的約束,反而容易生亂。他們得跟著我。這樣,我也不亂跑,也不去四夷館與他們鬼混。就在京城,就在會館里住,如何?” 姚景夏道:“我須得回稟相公?!?/br> 匆匆去了半日方回,道:“可以,但不許胡亂走動?!?/br> “好?!?/br> 祝煉心道,大意了,應該在路上就讓他們變裝成商人或役伕,分批進城再會合的。又暗中提防,看來京中的情勢比想象的還要糟糕一點。宮里指定出幺蛾子了。 進了城,姚景夏看著他們住進了會館才去復命。 祝煉對路丹青道:“你去鄭府,問候太夫人。我去姚家,拜會姚相公。阿彤,你京城地面還不熟,先在會館安頓他們。明天起,丹青帶你熟悉京城的道路?!?/br> 三人分好工,祝煉去姚府,得知了政事堂之前的想法:立長。 雖然齊王也不是個明君的坯子,但勝在禮法上說得過去。 如今倒麻煩了,宮里說他“失德”,兩宮、秦王等堅決不肯同意他繼位——就算同意,他人也跑了。 依次下去應該是秦王,但他傷得比較重,又怕他才立就死,人心愈發動蕩。接下來就是宋王,可他排行靠后,秦王受這樣的傷,怎么愿意為人作嫁?余下的兩個皇子都小。 王、施二人覺得事有蹊蹺,姚辰英自己也覺得情況不太對,就像祝煉想的,合理又不合理,而且齊王的親娘現在還被軟禁了。 姚辰英認為不如先立秦王,反正皇帝不干活更好,丞相就給干了,還省事兒。 但冼敬不不同意,他傾向于把齊王找回來,如果沒問題,還得是他登基。王、施二人不同意皇位空懸,也不想立一個隨時可能死掉的新君,而且秦王阻攔齊王這事,也很蹊蹺,主張把這倆都放到一邊,擁立宋王。 兩宮則另有想法,穆皇后親生兒子夭折,穆氏希望立最年幼的那個孩子。理由是成年的皇子們“不孝”,覬覦大位,不如從小培養一個明君,有母后撫育、丞相教導。 末了,姚辰英問:“你怎么看?” 祝煉道:“齊王現在究竟在哪兒呢?” 姚辰英道:“他能躲的地方都搜了,竟不知道?!饼R王同行的還有他王傅與幾個王府的官員,他們的家里也沒有這個人,所以正在找。 祝煉道:“那,就要下令給各地的駐軍,以防他……” 姚辰英道:“已經下令了,你們那里,沒有他的消息吧?” “沒有的。他應該不會往南方去的,真去了,路上我就該遇到了?!?/br> 姚辰英道:“到了京城,不要亂跑,外面已經夠亂的了。誰登門都別理會?!?/br> “是?!?/br> 祝煉一時也理不清頭緒,他單知道皇室亂的時候是真的亂,卻不知道能亂成這副模樣,摻和的人這么的多,比林風家、蘇晟家都亂! 回到會館,打算匯總一下探得的情報,趕緊寫封信給祝纓。路丹青已經回來了,她的表情比祝煉還要驚異。 祝煉問道:“怎么?遇到什么事情了嗎?” 路丹青道:“過于離奇。我拜見夫人,夫人的兒子是長公主的駙馬,聽她們話里的意思,這事有隱情。是皇后做的局?!?/br> “這話不能亂說,也不能亂猜?!?/br> “是真的,長公主還啐來著,說,姓嚴的過于張狂了!這就擺起架子來,不將皇帝真正的舅舅放在眼里了。您聽,是不是有故事?” 岳妙君口風嚴,架不住長公主忌諱少。長公主與穆家親近,得管穆家叫舅舅。自己兄弟一死,嚴家就抖了起來,長公主正傷心弟弟,又擔心自己和夫家的前途,嚴歸那個闖禍的弟弟又與穆家子弟起了沖突。 他言語間頗為自得,以齊王是自己親外甥,別人都沒有他親近尊貴,穆家要過氣了,嚴氏“未必不如你”,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讓圍觀的人眼睛放亮一點。 別人還罷了,穆家哪里能忍得?穆夫人連夜進宮告狀。 穆太后與穆皇后原本已經打算接受現實了,禮法在,丞相們也不愿意再生出事端來。趕緊弄個新君,丞相們還好接著干事呢。天下兵馬勉強收回了,下一步就是休養生息,盡力抑兼并,事情多著呢! 兩宮無奈。于穆太后,哪個都是自己孫子,都行,于穆皇后,哪個都不是親生的,但都得管自己叫娘,也差不太多。嚴歸在宮中算老資格了,近來色衰,寵愛不足,但有兒子,平日里也比較會做人,不大招惹穆皇后。穆皇后捏著鼻子也就認了,作好了將來要對嚴氏更加容忍禮貌的準備。 現在不一樣了。 原來你們以前都是裝的!小人得志之后露出本來面目了,那不得往死里作踐我家?!不行!不能讓你們得逞! 至于個中究竟使了什么計策,長公主再大意也不會說出來,路丹青也就無從得知,只能猜出來,齊王秦王估計都被利用了。齊王能逃出去,也是命大。 三人對了對消息,祝彤問道:“齊王去哪兒了呢?” 不知道。 就拿個消息給祝纓嗎? 祝煉道:“能傳一點是一點,明天咱們再各自行動。我明天得往宮里去?!被实圻€沒下葬,是宋王出面給梓宮送到皇陵山上暫時開鑿出來的洞xue里,等著山陵營建完畢。山陵使不是外人,正是穆皇后的親哥哥,穆太后的侄子,現在正在監工挖土呢。 路丹青對祝彤道:“我明天繼續拜訪夫人們,你與我同行?!?/br> 三人商議好了,次日一早就派人出京往安南傳遞消息。路丹青與祝彤這次去的是溫岳府上,溫岳是禁軍老資格,溫大娘子與祝家關系不錯,路丹青在京城的時候也去過溫家數次。 祝煉則往宮里遞了奏折,等著宣召入宮?,F在沒有皇帝,大臣們請太后充當門面,但召見官員的事情還是丞相們安排,因此到了宮中,他不是見太后,而是被喚去了政事堂。 政事堂里,丞相肅穆,冼敬須發皆白,問的與姚辰英出奇地相似:“齊王可曾南下?” 祝煉只好又解釋了一遍:“不曾,諸位每以節帥是女子,不肯屈居女子之下,怎么會到南方來?” 冼敬啞口無言。 正在尷尬時,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傳來了——齊王出現了。他往北跑,去找到了沈瑛的兒子。沈瑛之子外出為官,現在北方,兩人也算是遙遠的表兄弟,如今難兄難弟湊到一處,發出了一份檄文,控訴秦王謀害于他,要求天下忠臣“勤王”。 第536章 惡化 祝煉不用想辦法自證清白了,齊王壓根就沒有南下。他只稍一放松,心又提了起來?!扒谕酢??怕不是要打起來?天下人招誰惹誰了?又要跟著倒霉! 祝煉看了看幾位丞相,只見他們也是眉頭緊鎖,面帶怒色。祝煉輕吸一口氣,默默地站著,一聲也不吭。北上之前,祝纓有所叮囑,師生二人都認為此行會有些許麻煩,也許會遇到宮變,也可能遇到拉攏、朝中派系清洗……這些都有個大致的應對方向。 弄到齊王出奔,眼見要打起來,這是連祝纓也沒有想到的。不,本朝至今就沒有這種事發生過!昔年魯王之亂,也不過是在京城要“斬首”了太子。 祝煉手上就一百號人,在這種局面下難以發揮,不如靜觀其變、探聽盡可能多的消息往南方傳。 他的心也沉了下去,最好的結果,是沒人聽齊王的。不然就…… 王叔亮對祝煉道:“你且退下,不要亂走,或有事要召你來說。出去之后,剛才聽到的,不要說出去?!?/br> 祝煉一揖,道:“相公,只怕我不說,齊王也要宣揚得天下皆知,還請盡早拿個主意?!闭f完,向幾人一揖,退了出去。 清場完了,冼敬開始罵齊王:“糊涂!” 姚辰英道:“現在別說這些沒用的了,要怎么辦?” 施季行道:“你我一同去見太后?!?/br> 名義上,現在最尊貴的是太后,發什么命令都得頂她的名字。冼敬年老,走不快,著一個力士背著,到了宮城門口,換了個健壯的宦官。四人一路行,一路說,冼敬要維護禮法次序,此時也不得不將齊王當作敵人來對待了。 王叔亮說:“先以太后令,著齊王回京。再有,還要安撫天下?!?/br> 施季行道:“齊王恐怕不會聽,請個宗室長輩出面做使者吧。成與不成,這一步都要做到。行文各地,也以太后名義,言明會主持公道?!?/br> 姚辰英道:“太后、皇后已然說他不孝了?!?/br> 冼敬道:“先這樣做,不能再耽擱了。這樣的事情可謂丑聞,他在外面、長著嘴巴,拖得越久物議沸騰,越有損朝廷尊嚴?!?/br> 姚辰英道:“昭儀不是還在宮中么?” 人質。 四人又議,讓朝廷官軍盡聽中樞調遣,將校不得擅動。同時要邊境加強警戒,這可比普通的死個皇帝危險更大,更容易為人所乘。北邊、西邊都有安排,一想到南邊是祝纓,大家又頭疼了一會兒,決定給她一道旨意,讓她留意西番。 議了個大概,人也到了穆太后跟著,穆皇后也在穆太后宮中,兩人正在商量如何立一個幼子。只有皇帝年幼,母后的權柄才能大些。 聞聽丞相一齊過來,穆太后道:“難道有什么事?齊王找到了?” 穆皇后道:“最好是!” 穆太后道:“你也莫要太恨,嚴氏不好,齊王卻是先帝的兒子?!?/br> “難道還要迎回來不成?” “貶黜就行啦,做得太過中外嘩然,好說不好聽?!蹦绿笳f。 婆媳倆說話間,丞相們到了,穆太后見冼敬舞拜的時候顫顫巍巍的,讓宦官將人攙起:“不要講這些虛禮啦,有什么消息嗎?” 王叔亮道:“齊王有消息了,他發了檄文,控訴秦王謀害于他,要天下‘勤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