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3節
然后說,既然祝纓有安排,他一定會把現在的事做好,等祝纓接下來的消息。 花姐笑道:“他一是個懂事的孩子,小時候心里事兒多,本性不壞?!?/br> 張仙姑這才放心了,去看祝大了。 祝纓道:“咱們也都散了吧。后半晌還有得忙呢?!?/br> 各人散去,趙蘇又留了下來。他最近都窩在府里,天天看檔案。不但祝纓沒有什么動作,他也沒有動作,但是他知道,祝纓什么時候行動,是與他們什么時候把這個“別業”的情況摸透有直接關系的。 早一天吃透,早一天就能接手。以他這幾日的觀感來看,作為一個“別業”,這地方打理得不錯,但是作為一個“縣”,可以挑剔的地方就太多了。不是花姐不努力,也不是項樂項安撬墻腳,而是兩者著明顯的區別。 前者更講人情味兒,后者更重“法”,以后還要同朝廷打交道。 趙蘇還有一個不適應,之前他是在戶部的,一看就是全天下的數目,何其龐大?如今連降三等,看一個偏遠的羈縻縣的數據,不自覺的腦子就容易轉不過來。 譬如祝纓打算把縣里的路整一下,征發、錢糧之類,趙蘇好懸沒打算“調撥”。又譬如他認為整個梧州應該也整頓一下交通,旋即發現這個規劃也需要好些人力物力。 今天因為祝煉來信,說到梧州“人才”和治理,趙蘇又想再提醒祝纓一次:“恐怕得先把縣里安頓好,再動梧州。您手上的人,還是不太夠。只憑一縣轄制其余五縣,唔,小妹應該不是問題,其他幾個不好說。刺史府沒有治所,刺史府的官員都是輪流,也都是虛名,沒有真做過職事官?!?/br> 祝纓道:“既然我這兒設縣了,輪流的事兒得再加我一份了,既然敕封刺史了,梧州就要統一政令,一切都得重新理過?!?/br> 趙蘇道:“只怕這個比共推您做刺史還要難!刺史是慷朝廷之慨,聽令,是縛他們的手腳,輪值,是奪他們的機會。這些事,不是‘談’能夠解決的。 況且,您接下來要打下更多的地方,會設更多的州縣,能夠輪值的縣越來越多,這恐怕不是一件好事。如果還是輪流坐莊,即使有兩個州、三個州,即使您做了節度使,您能夠動用的人馬也有限,節度使也只是個空名。 現在的梧州,還是‘分封’。新有之地,請兼用察舉、科考,不要再‘分封’更多的家族了。即使有家族有大功,給他們的子弟建功立業的機會,而不是直接給一個縣。那樣等于是在削弱您自身。除此之外,您也要壯大自身,否則,都是為他們當謀主,為他人做嫁衣?!?/br> 祝纓點了點頭:“要不我怎么開學校呢?” 趙蘇道:“縣里學校教的學生,恕我直言恐怕還不太行?!?/br> 祝纓道:“那咱們就帶一帶他們,本事都是練出來的,親自帶出來的,更合用?!?/br> 趙蘇問道:“那祝煉他們呢?” 祝纓道:“那要看看接下來的局勢了,看朝廷是個什么章程,才能決定他什么時候回來?!?/br> 趙蘇道:“是。我接著看舊檔去,別業這里才是您的根基,早日理順,才好說及其他?!?/br> “去吧?!?/br> ………… 趙蘇說的都對,祝纓也都想到了。她也看得出來,趙蘇也有他自己的想法。他有抱負,在梧州,他有機會,也有不足,梧州也不是他的地盤。不過他反對“分封”倒是說到點子上了,當務之急,還是經營好??h。 下午,她就沒再出門,自己也在家里看舊檔。祝纓飯量不小,張仙姑唯恐她餓著了,過了一陣就拿了好些吃的來給她,催她休息一下:“總是坐著,身子都坐壞掉了,再吃點兒東西?!?/br> 祝纓也就從善如流,與花姐等人一塊兒吃點心聊天兒。 也不瞎聊,而是順口問一下府里人的情況:“看到有幾個小孩子,說是咱們家的,有多少人成家了?” 花姐笑道:“男婚女嫁,不是很平常的么?他們唱著歌兒,又或者去獵了羊、有了地,拿給心愛的姑娘,姑娘看小伙子踏實聽話,也愿意一起過活,就湊成一家了?!?/br> 打從“石頭城”起,至今也有十年多了,當時的年輕人也都到了成家的年紀。山中風俗,看對眼了就有機會,十多年下來,也有穩定組成家庭繁衍的,數目還不算小。 這樣的人家,花姐也留一些在府里繼續幫工。??h沒有奴隸,之前是別業,名義上都是祝纓的佃戶,人口繁衍得多了,放出去一些去做別的事也是正常的安排。 花姐道:“如今設縣了,又是另一樣規矩了吧?” 祝纓點了點頭,道:“算役力吧?!?/br> “好。小巫?!?/br> 巫仁道:“我都記下,明天同項三娘與趙大官人講?!?/br> 祝纓道:“先前跟著我的人,也不容易,也要安家?!?/br> 祝纓心里琢磨著,凡要結婚的,得給人家分間單獨的屋子,再給一點小家的生活用品,幫著結婚。北上十年,都不容易。 吃點心閑聊漸漸變成了安排庶務,在坐的竟都沒有察覺,你一言、我一語,都說得入神。 因周娓在,她們說的都是官話,在坐的官話倒還可以,周娓難得都聽懂了,便也插言:“大人,已經設縣了,娘子們身上的官職,是不是要定下來了?是正正經經的,咱們??h的官員了?” 這些年是花姐攬總、兼管些學校的的事兒,小江與江騰兩個司刑獄,先是項家兄妹,后是巫仁幫著管倉庫、收租之類。以前是侯五,現在是祝青君管著防務。都是祝纓的自己人。 祝纓道:“當然。不過,先時幫忙的人有不少,都要有個妥善的安排才好。說不得,你們幾個,要先忍一忍?!?/br> 最初別業缺人,除了項安、項樂來幫忙,還用了一些小管事。后來花姐等人搬到別業,仍然留有三個管事襄助,他們也需要有一席之地。 此外,跟在祝纓身邊的祝文、祝銀也都有些能力,也需要安排。有沒有朝廷敕封,是很明顯的一件事。本來正副職是搭檔,差別不特別的大,一個職位一個縣只有一個人得官的時候,正副的差別就顯出來了。 然后是趙蘇、項安、項樂等人,本身品級都不低,一下能占去幾個比較高的位置,這還是他們愿意為自己俯身低就。 花姐道:“行?!?/br> 她表態了,二江也跟著說:“跟您的?!蔽兹矢诤竺纥c頭。 祝青君出外巡邏了,周娓左右看看,又自己冒出頭了,表情變得十分精彩!祝纓笑道:“都會有安排的!” 弄得周娓白了她一眼,花姐笑得更大聲了。 祝纓道:“我說話算數?!彼斚戮椭付私酃茏?h的監獄。 江舟道:“我?” “對,你別看她,她,我另有安排。梧州女監,也是要人的?!?/br> 江舟這才笑了起來,花姐也說:“恭喜?!?/br> 如此一來,接下來的安排就很明顯了。??h的,讓資歷淺一些的人擔任?!叭蘸蟆备叩墓俾?,由資歷深者承擔。資歷老的如花姐,與祝纓之間不必明言就有默契,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就爭著要位置。 周娓也放下心來。 其余都依此辦理。 花姐道:“這些年辛苦的這些人,總算也對他們有一個交代?!?/br> 祝纓道:“我倒還有一個念頭,以后家業越來越大,如果有不能勝任而資歷又老的。愿意退位讓賢,我另撥些錢糧給他,算休致?!?/br> 花姐道:“那也不算白辛苦了。也好?!?/br> 不多會兒,就把這事兒給講定了。正好,項安、項樂帶著項漁也過來了,項安項樂在城里有自己的住處,項樂兒子已經不小了,也沒有接過來——山下的先生更好些,他想讓兒子先讀書,再說。反而是項漁,一頭扎到了別業,與叔叔姑姑住在一起。 祝纓問道:“這是有話要說?” 項漁道:“是。大人,我下山去看望阿娘,遇著縣里的人,他們都很想念您,又想恭喜您得了敕封。也想請示您接下來的安排,想上山來探望您,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祝纓道:“我也很想大家,不過,告訴他們不急在此一時。時機到了,我會請他們過來吃飯的?!?/br> 三人互相看了幾眼,道:“是?!?/br> 祝纓道:“正好,你們來了,你們與藝甘家無怨無仇,阿漁,你替我去見一見藝甘洞主吧,我給你向導和通譯?!?/br> “是?!?/br> 藝甘家也沒有文字,所以也談不上什么書信,只有幾頁紙,由祝纓口述,項漁記錄了下來,權作他的稿子,路上背熟了,去見了藝甘洞主當面說明白。 內容也很簡單,祝纓希望與藝甘洞主能夠和平相處。如果藝甘洞主愿意,她也給藝甘洞主申請一個縣令。藝甘家這些年也在偷學種宿麥,但是這邊看得也死緊,藝甘家弄不到好種子,綁架過幾個熟練的農夫,還被這邊五縣發兵給搶了過來。 藝甘家還保留著一些原本的習俗,比如祭天之類。梧州五縣才改過來沒幾年,自己互相是不這么干了,被藝甘家一激,又重cao舊業了。 祝纓的要求是,雙方把這人牲的事兒也給停了,和平相處。如果藝甘洞主愿,祝纓也可以到藝甘家的地盤上去看一看,看他那兒還有什么生財的門路。藝甘洞主可以選派聰明的子弟過來,她教識字、算術等等,好幫助藝甘洞主管好寨子。 至于種宿麥這事兒,她也可以幫忙,這個她熟。還可以幫助藝甘洞主把干活不積極的奴隸變成比較積極的佃戶。 太講道理了,項漁背稿子背得感動得要哭了:“大人真是一片慈母心!” 是我眼瞎!這么慈祥,一定是個女人??! 項漁甚至覺得祝纓有些軟弱了,如今祝纓都回來了,怎么可能打不過藝甘家? 他收拾收拾,帶著通譯、祝纓準備的豐厚禮物就要出發。 祝纓道:“且慢,我讓青君派人陪同你去?!?/br> 胡師姐道:“我同他一起去吧,大人回家安全了,我也放心了。正好同小郎君一道出去走走?!?/br> 祝青君不能離開,胡師姐又感激項家給予過的幫助,一路護送項漁去了藝甘家。 ……—— 項漁感覺頗為良好,從一個商人的角度出發,這筆買賣是賺的,從一個“讀書人”的眼睛里看,廢掉人牲,是文明的。何況還有勸課農桑,又要給藝甘洞主一個正經出身。 項漁認為,最大的阻礙可能是之前仇恨有點兒深,需要勸說。 豈料走了三天才到了藝甘家的新大寨,被帶到藝甘洞主面前,這老頭兒聽完了他的說詞,當場就暴怒:“還要來騙我嗎?” 項漁也傻了:“我是誠心來的!” 藝甘洞主原本的大寨不在這個地方,原來的家離“祝家莊”也就二里地,現在被迫搬遷不就是因為當初好心,同意祝纓在那兒設集市做貿易么? 現在倒好,自己的好地方沒了,被迫搬進深山。 他不信。 非但不信,寨子里的年輕人義憤填膺,要把項漁給祭了天。虧得胡師姐一柄短刀削鐵如泥,一手彈子準頭也足,與幾十名祝青君練出來的青壯,結陣護著項漁殺出了大寨。 貴重的禮物也丟了,項漁大怒:“真是不可理喻!” 幾人一路狂奔,在邊界的地方遇到祝青君提刀等著他們:“你們遇到強盜了?” 項漁可算見著了救星:“藝甘老頭兒欺人太甚!這都是他打的!你可一定要為我作證,咱們求大人報仇??!” 兩人直回縣城,祝青君沒有說話,項漁先哭訴:“大人,我也不是怕死,也不是為我自己難過。他們哪兒是打我,這是鐵了心與您作對??!” 祝纓沒有生氣,道:“知道了,你受苦了,下去休息吧。青君?!?/br> “在?!?/br> “你派人去吧,給藝甘洞主再捎個話兒,就說,我這別業如今還要住,不能給他,但他可以回來,那一片地荒了很久了,我也不曾圈占。他還可以搬回原來的寨子。如果不放心,我可以與他對天發誓?!?/br> “是?!?/br> 祝青君又托了一個過路的西卡族的商人捎話。 又過五天,商人回話:“差點把我也給打了,看我是西卡的,才饒過了我。他們并不相信你們?!?/br> 藝甘洞主之前吃虧太大,一朝被蛇咬,無論如何也是不肯相信了。 祝青君暗中警惕,散出了更多的探子,以防藝甘家偷襲——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了,稻子快在熟了,這個時候很容易招來藝甘家的混蛋偷割稻谷、放火燒莊稼。 在這緊張的氛圍中,陳枚再次來到了吉遠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