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4節
第444章 變了 “又要來?”龐司馬顧不得在上峰面前,驚聲發問。 徐知府的聲音也有些萎頓,道:“對,依舊是陳二公子,敕封梧州刺史?!?/br> 龐司馬道:“梧州……” 徐知府心道,幸虧自從那一位到梧州之后我便敬而遠之,沒有冒犯,否則真不知道那一位會有什么樣的手段。 龐司馬想的卻是:上次陳二公子過來才送了他一份禮物,這一次要怎么湊一份禮物才好? 吉遠府比當年富庶多了,但徐、龐二人也不敢聚斂太過,因此二人手頭雖然富裕,卻也達不到豪富的水平。養家糊口、周濟親族、維持體面之外,大手筆地短期內送兩次禮,手上也吃緊。 司馬還在犯愁,徐知府已經說了:“快,好生準備?!?/br> 他比龐司馬還要多一份想法:再籌備一份禮物送進山,賀一下那一位梧州刺史。有這么一位鄰居,福禍難料,但好好供著應該能少一些麻煩。 兩人分頭忙碌,吉遠府有祝纓留下的底子,官員雖然十年間調換了一些,差役們都還是熟手,很快將迎接的活計做好。待驛站將消息發來,徐知府與龐司馬率眾相迎,吃驚地發現這次的隊伍比上一次大了一些。 龐司馬心道:壞了,事先安排的費用不夠了,得再添些。 緊跟著徐知府陪笑上前。 陳枚跳下馬來,將正在拱手的徐知府的胳膊托了一托:“府君禮重了?!?/br> 徐知府笑道:“哪里,哪里……哎?!你怎么憔悴了這么多?是這一路太辛苦么?” 從北方到南方這么老遠的距離,可別是路上病了累了,再死在吉遠府吧?他爹不得記恨我嗎?徐知府心肝一顫。 陳枚的臉頰向內收了一些,膚色也變深了一點,笑道:“小時候聽老人們說,苦夏、苦夏,果然是有道理的?!?/br> 徐知府道:“南方濕熱,你還是辛苦了,還是先請入城歇息,容我為你您知會梧州、尋向導?!?/br> 陳枚也不拒絕,道:“好?!?/br> 徐知府又要設宴,陳枚也婉拒了:“只恐他們那里來人急,怕明后天就要動身,我須得養精蓄銳,才好進山?!?/br> 徐知府只得一切從簡,只有自己與龐司馬等數人陪同陳枚吃了個晚飯。他們一離開,陳枚便將帽子一摘,伸手扯衣服:“怎么這么熱?” 仆人道:“這兒差不多是盡南邊兒,就是比北邊熱。進山就能涼快點兒了?!?/br> 他一路也熱得夠嗆,陳枚此番南下比上次要慘得多。上一次還看看風景,氣候也還算宜人。這一次沿途的風景是看過的,路上還不時遇到雨水,不下雨的時候又越來越熱,所有人都瘦了一圈。途中又病倒了兩個隨從,只能把他們暫留在驛站里養病。萬幸的是這一路上還沒有死人。 仆人道:“水來了?!?/br> 陳枚才把自己泡到浴桶里閉目養神,想到又要見祝纓,不由生出一種既期待又逃避的心情來。一路太累,他差點兒在浴桶里睡著了,直到仆人來報——龐司馬前來拜訪。 陳枚猛地睜開眼,從浴桶里站起來,突然發現自己在洗澡,急忙扯過衣服胡亂套上。 龐司馬是來送禮的,一面rou疼,一面還要堆笑,一抬頭看到陳枚正在擦頭發,發現自己來得不是時候。只好慌亂地拍馬屁:“周公一沐三握發,大人真有周公風范?!?/br> 奉承的話人人都愛聽,如果不是自己衣服都穿得亂七八糟的話,陳枚高低得跟他多聊兩句。 兩人客套完,又數次推辭,龐司馬留下了禮物以及許多奉承陳枚、陳萌父子的話,戀戀不舍地離去。 陳枚一把扯掉衣服,再次泡進了浴桶,徐知府又來了,陳枚又把之前那件濕漉漉的衣服給披上了。 兩人一番寒暄,徐知府也是來送禮的,與陳枚一番謙讓,陳枚道:“無功不受祿?!?/br> 徐知府道:“受祿必有功,下官正有一事相請?!?/br> “不知府君還能為什么事煩惱呢?” 徐知府道:“吉遠府與梧州相鄰,那一位您是知道的,我是惹不起的,她的手下這許多獠人,在她面前歸化乖巧,對我,我是有些擔心的。所以也備了一份兒禮物,與那一位結個善緣,只是與她素無往來,不知如何開口,還請您代為轉圜?!?/br> 陳枚沒有馬上答應。 徐知府馬上又添了一句:“我還得跟她做鄰居呢!這吉遠府、福祿縣,可是她發跡之所,我……寸步難行啊。您只當是為了邊境安寧?!?/br> 陳枚終于點頭了:“好吧?!?/br> 徐知府大喜:“多謝!” 次日,陳枚睡了個懶覺,到了中午也不想起床,嚇得仆人以為他也病了,陳枚爬起來,慢吞吞地吃著飯,說:“別在這兒一驚一乍的,收拾行李,明天咱們就要進山了?!?/br> 仆人驚訝地道:“報信的人還沒回來,向導也還沒來,現在就斷言,是不是太早了些?您一路奔波,這都累成什么樣了兒了,多歇兩天又能怎么樣?” 陳枚道:“說山里涼快的也是你,說要在山下多休息的也是你,話都叫你說盡了?!?/br> 仆人委屈地道:“我那不是心疼您嗎?” 主仆二人斗了一會兒嘴,仆人拗不過陳枚,去重新打點行裝了。進山換洗的衣服得帶,用慣的小物件得帶,朝廷的敕書、官服之類也得帶。陳枚牢記了“隔得遠,一次把話說完”的教訓,連同張仙姑、祝大的封贈也給請下來了。陳枚親自把這幾件要緊的東西也給檢查了一遍。 此外還有幾封書信,一封是陳萌的,一封是王叔亮的,陳枚都自己貼身收好,只等當面交給了祝纓。 又等一日,山里出來一個路丹青接他。 ………… 路丹青回到梧州之后裝束也變了,身上“獠人”的味道更重了。在京城,外袍的下擺得很長,如今只到膝上三寸,鞋子也不一樣了,還打著綁腿。發式卻不是山中女子模樣,而是像祝纓那樣在頂心挽了個髻,插了一根簪子。 她腰間佩刀不佩玉,膚色比在京城時紅潤了一些,見面就笑道:“二郎,好久不見啦?!?/br> 陳枚道:“也不算太久,我這不是來了么?” 路丹青道:“讓你跑這一趟,必是有好消息的?!?/br> 陳枚道:“是?!?/br> 路丹青高興了,道:“來吧,我為你引路。小妹回家幫她阿媽去了,趙家表兄有事脫不開身,只有我了?!?/br> 她帶了二十名精壯的土兵,陳枚看他們佩帶的都是正式的武器,身上的衣服也比較整潔,人人都有鞋穿。 路丹青也看了看陳枚帶來的行李,確認要帶進山,又要去尋馱隊。 走的還是一線天。越近一線天,天上飄來烏云,路丹青道:“不好,咱們得緊著些了,山里比外面容易下雨。遇到了雨,山路就不好走了?!?/br> 一行人緊趕慢緊,在一線天中段,雨點還是落了下來,路丹青不停催促。不用她催,陳枚也知道這地方危險。在他們到達那個簡陋的關口的時候,雨已經很大了,山上開始有零星的石頭滾落。 出了關口,就見旁邊一處山坡上滑下顆大樹來! 陳枚臉色有點白:“天地偉力……” 路丹青道:“到了這兒就已經算安全的啦!山里哪年不下雨?哪年沒這些?長年累月,哪里能住人,哪里不能住,都能看得見的。咱們縣城就很安全,各家大寨也不錯。你要見著沒有寨子的地方,再平坦,也別在下雨的時候多停留?!?/br> 陳枚雖然披著油衣,周身仍然被潮氣繞著,涼。 天黑透的時候,他才進了縣城,就著火把的光,依稀認出“??h”兩個字。 本以為下雨居民都會回家,不想許多人仿佛才聚會完的樣子,匆匆往家趕,在城門口差點把他們擠到一邊。 陳枚聽不大懂山上的方言,??h的居民,大部分會唱一點識字歌,日常時卻是交談說什么話的都有。陳枚只好問路丹青,路丹青道:“秋收。只盼這場雨早點兒停,不然谷子曬不成,就要霉壞了?!?/br> 路丹青帶陳枚去了祝府,這會兒祝府也還沒吃飯,趙蘇正在向祝纓匯報:“搶收得還算順利。田里還余了一點,只要這場雨沒下太久,還能搶到一點兒。天如果及時放晴,收成不會減太多?!?/br> 小江道:“下點兒雨也不壞,藝甘家也不容易在這個時候搗亂?!?/br> 祝銀來說陳枚到了,祝纓道:“走,看看去?!?/br> ………… 祝纓親自到府門口迎了陳枚,陳枚有點受寵若驚,祝纓看他樣子有些狼狽,道:“先換了衣服,吃了飯再說吧?!?/br> 敕封刺史是件不小的事,祝纓希望五縣的縣令也都出現。因秋收,蘇鳴鸞等人需要在家監督,不便提前太久過來等候陳枚。今天祝纓才派人去通知他們,現在下雨,今、明兩天估計是來不了的。 陳枚打了個噴嚏,道:“聽叔父的?!?/br> 一行人干凈清爽地坐到堂上吃飯的時候,已經入夜,人人餓得前胸貼后背。 陳枚先問祝纓:“陛下準了五縣所請,我已將旨意帶到,您看,什么時候宣讀合適?” 祝纓道:“你才來,歇息一下吧。這場雨一下,道路不也不安全,不急著回去?!?/br> 陳枚的想法,是早點回去早好,但身體確實吃不消,回想來時路,也覺得等到天晴了,路上安全了更好些,便也同意了。 花姐等人聽到皇帝已經準了,臉上已經帶了笑。今天因為天變了,小江等人也在府里幫忙調度,留下來吃飯的特別的多,很小的聲音匯成了一股笑意,傳入了陳枚的耳中。 陳枚心道:你們倒開心了,可惜朝廷里一個個吹胡子瞪眼睛的。 趙蘇突然說:“二郎清減了?!?/br> 陳枚摸摸臉:“也不算什么,回去好吃好睡,就養回來了?!?/br> 趙蘇笑道:“回去還能好吃好睡么?” 祝纓道:“他才坐下來,你又提糟心的事兒,還叫不叫他吃飯了?” 陳枚嘟囔道:“您也知道朝廷有糟心事兒呢?!?/br> 趙蘇道:“朝廷什么時候不糟心了?打從我去國子監讀書起,可也沒斷了勾心斗角,不過以前高手過招,看著好看?,F在是街頭地痞斗毆,抓頭發摳眼睛,更丑的還有坐地放賴的?!?/br> 陳枚看向祝纓,苦兮兮地道:“您薦的那位姚尚書,干了一件大事?!?/br> “哦?” 陳枚道:“他自從做了戶部尚書,就變了個樣子。原本,我爹也覺得他是個能干的人。哪知自從您走了,尤其是知道了您那一處后手之后,他就愈發無所顧忌了。他說,禁止田地買賣的禁令該廢止?!?/br> 祝纓難得地吃驚了,問道:“他說原因了嗎?” 陳枚搖頭道:“我不清楚,他也沒同我爹講。我爹讓我來請教您的呢。對了,還有冼敬那伙人,又提了要將科考定制,現有官員,只要任期之內沒有犯法瀆職,到了年限就轉升一級。這是不是要奪我爹的權、栽培他們那群不出挑的自己人?” 祝纓問道:“其他人呢?冷云是不是得復出了?還有施家?!?/br> “都回來了,哦!”陳枚拿出兩封信,“這一封是我爹的,這一封是王鴻臚的,都是給您的信?!?/br> 祝纓收了信,道:“你一路辛苦,天氣火熱,山中清涼,正好養一養膘,養點rou再回去,不然不夠路上掉的?!?/br> 陳枚道:“是。那……” 祝纓道:“我看完信,會給你答案的?!?/br> “哎!”陳枚不再擔心答案,他也餓極了,山中食材新鮮,飯食滋味很好。 吃到一半,有個男子在門外輕聲呼喚,陳枚看了過去,祝纓道:“怎么了?” 那人光著腳,褲腳上都是泥水,進來道:“大人,都收攏好了。有十來戶沒來得及的,我也招呼了人幫著他們把谷子收回來?!?/br> “一年就看這幾天了,現在受些累,接下來就能休息了?!?/br> “是?!?/br> “來,一起吃?!?/br> “不啦,家里等我回去,看不見我他們掛心,天黑路滑,別再出去找我?!?/br> 祝纓起身,抽了一邊墻上燒得正旺的火把遞給他:“那這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