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2節
葉登奇道:“難道您要多撥一些?”他驚訝極了,祝纓的風格,一向是正事的時候大方,但是后宮花費之類就給得極不情愿。 祝纓道:“我是要你準備準備,如果誰有不滿想再多要,想好理由?!?/br> 還是那個尚書大人!葉登放心地道:“是!這個好辦的!那這個?” 祝纓提筆批了:“不要一次都撥給了,扣一天,就說在準備了?!?/br> “是?!?/br> 葉登拿著公文去準備了,他已經知道了頂頭上司的想法,決定按照祝纓的意見來執行。這年頭,誰家不死個把孩子呢?皇家也不能幸免的。孩子與葉登沒有很近的姻親關系,也沒長大,與葉家也沒什么利益糾葛,他也沒有特別地給個孩子大cao大辦的意愿。 夭折的孩子,喪禮簡樸點就簡樸點吧。辦得太盛大,才有諂媚之嫌呢。先帝的陵寢都沒有大興土木,何況一個孩童。 葉登拿著公文出去的時候,已經想好了應對之策。如果皇帝非要大辦,那他就請皇帝自掏腰包補全,以示關愛之意。 趙蘇等葉登走后,也要拿著公文去辦事。他的心情頗為愉悅,認為戶部到現在才顯出重要性來。之前他義父公心太重,過于賢良,各處要求都盡力滿足,沒怎么卡什么人的脖子。弄得戶部像個誰都能進來揩油的大倉庫。 現在好了,義父生氣了,手上略緊一緊,就能讓這些人難受。 該! 祝纓道:“你站一下?!?/br> 趙蘇乖乖站住了等她吩咐,祝纓問道:“咱們那一項儲備可還好?” 趙蘇道:“很好。之前將舊糧替出來,輪換成了新糧,這一項可支京城半年之用?!?/br> “還是不夠,至少要一年,繼續辦來?!?/br> “是?!?/br> 這是祝纓秘密安排的事情,之前是項樂在辦,項樂丁憂回家,許多事都交到了趙蘇的手上。祝纓于戶部明賬之外,又安排了一處倉儲,再貯存了一些錢糧,備突發事件。凡在土地、人口、財賦上動手的,就容易引起稅賦的波動,并且大多數時候是負面的,需要有一定量的金錢、糧食做穩定。 這件事她對誰都沒說。一旦有事,這一筆就能頂大用。 她再次叮囑趙蘇一定要保密,趙蘇也認真地答應了。 祝纓再檢查一下公務,今年賑濟預的款項預留下來、應付突發民變以及邊境沖突的軍費也有預算了,覺得眼下就是等著政事堂的信兒了——且得等一陣兒。 她現在比較悠閑。祝纓決定親自抽空帶郎睿、路丹青等人逛逛街、下下鄉。理由都想好了,春耕已經開始了,她要親自到京郊看看,預測一下收成。今天先將明天的公務安排一下,明天早朝后就出城去。 ………… 第二天,祝纓按時早朝,卻發現竇朋告了病。 祝纓先讓祝彪回府,讓府里準備探病的禮物。再點了幾名戶部的官員跟著出宮。 一行人出宮,行至京城門口,巧遇了郎睿等人。祝纓道:“正好,你們與我同來吧!也見識見識!” 幾個人一身利落的打扮,各帶隨從,高高興興地混入了隊伍。有了少年的加入,戶部的官員們被春風一吹,也覺得自己年輕了幾歲,不多時就與郎睿等人攀談起來。他們看路丹青是個姑娘,都不主動去搭訕,以免被評為輕薄。 路丹青就被剩給了祝纓,祝纓一路給她講解:“平地廣闊,與山地不同,不但你們打獵要因地制宜,就是種地,也是一樣的?!?/br> 路丹青指著田間道:“這犁好像比咱們家的大一些?!?/br> 郎睿聽他們說話,也湊了過來:“就是要大一些!我前天看過的。這兒還有些農具與咱們家的樣式也不大一樣?!?/br> 祝纓道:“我年輕的時候南下,搜羅了不少北方農具,到了一看,好些都不合適,最后都堆在庫房里吃灰,白占了一間屋子?!?/br> 大家都不知道還有這個故事,頗覺新奇——您也有失算的時候嗎? 心情也更輕松了些。 在外面晃了一天,隨行的人都覺得獲益匪淺。祝纓從來不吝嗇于教授身邊的人知識,無論是斷案判事還是庶務,隨口就說,有問必答。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祝纓道:“今天就到這兒吧,你們幾個直接回家吧?!?/br> 官吏們都笑道:“大人疼我們?!?/br> 祝纓則帶著郎睿等也回府,換一身衣服,等蘇喆等人回來,帶著有官職的幾個人去竇府探病。 往竇府的路上十分熱鬧,官員們匆匆往竇府去,有不知情而求見的、有知情而特意探病的。馬蹄聲起,不免回頭一望,他們一眼就認出了祝纓,隨即無論是什么人,都客客氣氣地給她讓出路來,十分乖巧。 竇朋是“cao勞過度”“氣血不足”又“偶感風寒”,故而臥病在床。大部分來的人都見不到他,只有皇帝派的內侍與他碰了個面,再就是少數幾個人,比如親自過來的冼敬能進臥房見他。 被陳萌派過來的陳枚都沒能與他打著照面,轉回家的時候,迎頭撞上了祝纓。叫一聲:“叔父?!比绱诉@般一說。 祝纓道:“我去試試,能不能見著,你都帶個信回去給你父親?!?/br> 陳枚道:“我在外面等叔父。叔父,冼相公在里面?!?/br> “知道了?!?/br> 祝纓邁步上前,竇府的門房沒有攔她,反而說:“大人這邊請?!毕胧歉]朋有安排。 祝纓被引到一處花廳,竇朋的兒子竇鑫從里面出來接待了她。祝纓問道:“相公可還好么?” “御醫看過了,cao勞過度?!?/br> 祝纓心道:這節骨眼兒上,可不太妙呢。 又問了一下脈案,也沒聽出別的毛病來。接著又問一下竇朋的起居、讓竇家人也不要忘了照顧好竇夫人:“相公病了,照顧他的事兒夫人肯定更上心,她年紀也不小了,別再累著了?!?/br> “是?!?/br> 兩人扯著閑篇兒,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匆匆過來,與竇鑫交換了一下眼色。竇鑫搶先開口:“阿爹醒了么?” “是?!?/br> 竇鑫道:“請?!?/br> 祝纓與他往竇朋的臥房走去,路上與另一隊人擦肩而過。祝纓道:“相公?!?/br> 冼敬點點頭:“子璋也來了?” “是,我才在城外公干,回來聽說竇相公病了,因而來得晚了?!弊@t說話的時候注意到,冼敬身后還跟著一個瞪著她的年輕人,面色頗為不善。 冼敬顯然不想給她介紹這個人,帶著年輕人走了。竇鑫見她往年輕人身上看了一眼,便說:“那個仿佛是冼相公的侄子?!?/br> “哦,冼鴻?!弊@t說。 竇鑫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引祝纓入內。 那一邊伯侄二人也不再說話,但是冼鴻憋不住,一出竇府的門就對冼敬說:“他如此作惡,怎么還是戶部尚書呢?我就不信,沒了他,戶部尚書別人就做不了了!” 陳枚撇撇嘴,冷冷地看著這個咋咋呼呼呼的家伙,呸!跟他爹冼玉京一個模樣! 陳枚往一邊陰影里挪了挪,他不想跟冼敬打招呼了。 冼敬也沒留意到他,而是斥責侄子:“休得胡言!” 伯侄二人上馬,走出一段,冼敬才說:“戶部尚書,你讓條狗去做都可以,但是狗不能做好戶部尚書。 得有一個人,坐得穩這個位子,不倒要收錢,同時還要穩定,不讓天下更亂,不殺雞取卵。 這個人不能貪,不會輕易被人拿捏,能夠擺平麻煩之余再好好做點本職該做的事。朝廷不是只靠禮法就行了的,想要治理,就得有錢。 現在還真就只有他。 眼下還找不到旁人,你少同那群嫉世憤俗的酸丁一處高談闊論!清談誤國!我將你帶到京城來,是讓你學著些實務,不是讓你做紈绔的?!?/br> 冼鴻還是不服氣,但看伯父表情嚴肅,也不敢多言。冼敬看他的樣子,自己剛才說的話恐怕沒聽進去多少,不由嘆了口氣。 冼敬心里酸酸的,他想到了自己,細數一個合格的戶部尚書的條件,自己當年也算是代理戶部勉強算個尚書了,當年能在戶部坐得穩,也是老師王云鶴做后盾。 如今老師已經不在了??! 孤獨寂寞排山倒海地壓了過來,冼敬突然之間難過得說不出話。 陳枚從陰影里閃了出來,眼神陰惻惻的。 又略等了一會兒,見竇鑫將祝纓從里面送了出來,他也不避諱,上前迎了:“叔父?!?/br> 竇鑫微微吃驚:“你……” 陳枚笑道:“上回聽說叔父家有一本劉相公先前寫的雜記,想借來抄錄,我現在陪叔父回府取了,今晚就能看到了?!?/br> 竇鑫道:“劉相公要是在京城就好了……” 陳枚道:“您慢慢想他,我今晚卻是就能看到書了的。告辭。叔父?!?/br> 祝纓同竇鑫道別,與陳枚兩人并轡而行,轉過街角道:“走,見你父親去?!?/br> “誒?叔父,我爹今天值宿?!?/br> “哦!”祝纓緩了下來,道,“那你同我取書去。明天一早我親自尋你父親說話去?!?/br> “竇相公出什么事了嗎?” 祝纓道:“他沒出事,我看朝廷要有事?!?/br> 陳枚嚇了一跳,不敢再打趣,緊跟著祝纓去取書。 …… 次日一早,祝纓在宮門外先看到鄭熹——老郡主又病了,他昨天回家侍疾,所以也沒有親自去探病,此時正在同竇鑫講話。 祝纓找到了陳萌,截住他說話:“找個辟靜地方吧?!?/br> “那邊有禁軍值房?!?/br> “走?!?/br> 兩人進了房內,隨從守在門外,祝纓才說:“我覺得,竇相公想跑?!?/br> “???跑?跑什么?” 祝纓道:“我見過的丞相也不少了,從伯父,到劉相公、施相公等等,凡要自己想休致的,神色都差不多?!?/br> “他要休致?政事堂還一堆的事兒呢!他一走,鄭七與冼敬打起來,就剩我勸架了呀?我……”陳萌開始醞釀臟話。 “人生病的時候就會多想,悲春傷秋,哀哀切切。也許等他病愈了就能想通了繼續留下來也說不定,你瞧,他兒孫還沒安排好呢。就算要走,也得過幾個月,你有的是時間安排?!?/br> 陳萌穩了穩神,道:“我這就找他去!怎么能這個時候跑呢?” 祝纓道:“好好同他講,多留一陣也是好的。他經驗足?!?/br> “好?!?/br> 兩人分開,陳萌去找竇朋,陳萌慰問病情,竇朋卻只是說自己年邁,讓陳萌等人多擔待,以后就看他們的了。陳萌心里已有了成見,怎么看怎么覺得他要跑路,單刀直入:“您這話里似有退意?!?/br> 竇朋笑笑:“歲月不饒人,老啦!該給年輕人機會?!?/br> “你走了,還能有誰?” 竇朋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