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節
將這些薦書都寫完,祝纓道:“這些年發贈他們的東西都許他們帶走,每人再給一貫的盤纏。明天我去送行?!?/br> 祝纓隨手著這類事務處理完,想著有糖坊、紙坊之類巡視一下,再要找個雕版師傅。然后與梅校尉聯絡聯絡感情,年前的事兒也就差不多了。 比起山上別業的從零開始,公約的難產,秩序還是個空白,當個刺史可真是太容易了! 祝纓非常感慨。 第245章 搬家 第二天是個大晴天,南方的十一月不如北方寒冷,天氣一好,濕冷的感覺也沒有了。 離開梧州城的學子的心卻沒有被冬天的太陽所溫暖。 他們進官學的時候還是“府學”等變成“州學”之后,就沒他們什么事兒了。他們也沒有別的地方的官學可以比較,但是以自身的經驗來看,有祝纓的地方,待遇都會比較好。而且這是一個會為“自己人”爭取優厚待遇的主官。 祝纓親自到了府學,將要離開的學生召集了起來,說:“新南知府已在路上了,你們回家之后好好溫習功課。新府草創,必是需要人的,早些回去做準備?!?/br> 學生們的心情十分沉重,也都長揖為禮,有人哭出聲來。祝纓的聲音也很沉重,道:“你們都還年輕,大好前程在等著你們。毋要自棄。來,拿上來?!?/br> 衙役們抬上錢來,祝纓一份一份地發給他們:“相識一場,你們回去之后也要努力。你們是同學,回去以后也要互相照才好?!庇职才帕笋R車,十個人安排了兩輛,也是給了書生體面。又告訴他們,可以相識的同學道別,馬車等他們一陣兒再走。 她最后目送這批學生在州學門外上了車,便轉回學校之內,順便看一看學生。她先是進京后是進山,有一陣子沒到學校來了,看看學生們的功課,又與學生們聊了一會兒??纯慈疹^到了正午,才說:“都去吃飯吧?!?/br> 她自己也慢慢地踱出了州學。 出了大門也沒有騎馬,而是慢慢地走著?;氐礁?,看前衙無事,又踱回后衙,換了衣服,全家一起吃午飯。 此時府衙內的人口不少,分在兩處吃飯。前院是小吳、祁泰、丁貴等人,祝纓有時候也到這里來吃。后院是祝家四口連蘇喆、祝煉祝石幾人一起吃。也不是擺個大圓桌,而是分食。上面祝纓和花姐一條長案,左邊是祝大、張仙姑,右邊是蘇喆,祝煉、祝石就在祝大、張仙姑的下手。 蘇喆因口味與祝宅稍有不同,她的侍女廚藝又不錯,也時常做些給她加菜。蘇喆這邊的侍女們在蘇喆下手陪著吃。祝大以往是喜歡祝石,也會把自己桌上的飯菜拿一些給小孩子吃。 今天,他們還是與往常差不多。兩邊的小孩兒還是互相不搭理,祝大吃到一半,還是想給祝石添rou菜、添飯。祝纓道:“爹,你等他吃完碗里的,石頭,吃完了自己添。自己下了筷子的吃食,給別人不好?!?/br> 祝大將手縮了回來,看看祝石碗里盤里還有剩。又縮了回去,花姐看了祝纓一眼,張仙姑忙問:“今天早上忙什么呢?” “把河東縣的學生送走了?!?/br> 花姐道:“還是走了啊……” “嗯?!?/br> 張仙姑也順勢放下了筷子,嘆氣道:“哎喲,這事兒弄得?!?/br> 祝大問道:“就不能留?” “河東縣的人,我留著算什么?這里是梧州的州學,新南知府還未必樂意我扣著好苗子不給他呢?!闭f完,她又認真地吃起了飯。 張仙姑道:“都是已經在這兒讀了幾年的書,你都快教出來了?!?/br> “沒事兒,還會有學生的?!?/br> 幾句話說罷,蘇喆、祝煉都猜是這事讓祝纓心情不太好,他們互相也不再亂瞪眼了。吃過了飯,小憩片刻就是下午上課的時候了。五個孩子上午是溫習功課、背誦課文,胡師姐盯著練點拳腳,下午是祝纓給講點課。祝纓上午有衙門的事得忙,而到了下午,小孩子的注意力就不太集中。 今天的功課是選的一段《觸龍說趙太后》,小孩子于人情世故理解本就有點吃力。小侍女還好一點,不敢有太多小動作,祝石就是一貫的坐不住,在位子上扭了一陣兒,他又趴桌上睡著了。蘇喆和祝煉兩個卻聽得很認真。祝纓看在眼里,沒說什么,彈了幾個彈子出去。 攏共講了一個半時辰,分兩次,中間讓休息了一會兒。她也發現了,讓大部分小孩子長時間認真聽課幾乎是不可能的。 祝纓暗自嘆氣。 布置了功課,宣布完下課之后,孩子們都對她施禮,然后退出了課堂。 祝纓轉了個彎,往一旁一處院子走去。丁貴道:“自顧小郎君走后這里就鎖了,小人去取鑰匙?!?/br> 丁貴跑去取鑰匙,回來發現門鎖已經開了,祝纓正站在顧同之前住的小院兒里。丁貴驚訝道:“原來大人有鑰匙!” 祝纓道:“得閑將這里打掃一下吧?!?/br> “是?!倍≠F又問了一句,“是顧小郎君要回來了么?他的東西都帶走了,小人去補一點?” 祝纓道:“他才赴任,正忙著,:回不來。正房和廂房的家具都補齊,都要有床、有柜、有桌有椅?!?/br> “是。還是竹具么?不知新來入住的是誰?要怎么準備?” 祝纓道:“幾個學生?!?/br> “是?!?/br> ………… 祝纓離開顧同之前居住的小院,復又回到了后院。蘇喆已經回房自己寫功課去了,祝纓在外面看了一眼,也沒進去打擾。她又往張仙姑的院子里去,卻在院子外面遇到了花姐?;ń愕溃骸傲牧??” 祝纓跟她進了房里,花姐給她倒了杯熱茶,道:“還在為河東縣的學生擔心?” 祝纓道:“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他們是回家,又不是充軍流放?!?/br> “誒?那——” 祝纓伸手往后面張仙姑院子的方向指了指。 花姐道:“你、打算怎么辦?就當我多嘴,拖得越晚,對大家越不好。孩子是好孩子,拖太久了,會想不通的?!?/br> 祝纓道:“因為一個念頭,就一忽兒翻臉不認人地扔出去,不好。我得再看看孩子,是得有個合適的安排。當初是我欠思量?!?/br> 花姐道:“怎么能怪著你?將他們留在思城縣那里?天天被旁的孩子打?帶到家里又……” “石頭心地不壞,就是憨直,講的正經道理他且有記不住的時候,得把話點透。錘子聰明,越聰明的人越會多想。他不拋棄石頭,是他的心性不壞,但還是沒有想明白?!?/br> “咦?” “你想想他們的來歷?!?/br> “不都是黃家的奴婢么?” 祝纓搖了搖頭:“錘子的父母早死,石頭的父母撫養了他兩年,后來石頭的父母死了,兩個也能當個小雜役了,也就這么混下來了。他在石頭家就是寄人籬下,這石頭啊……父母護的時間長一點,就容易安心,可能天生也不太利落。這又落到爹的手里,看著孩子有趣就護著一起玩兒,再護下去,這孩子就要廢了。這里頭爹也做得不對,得把他和孩子分開。人吶,愛之置諸膝,恨之摒諸淵?!?/br> 花姐仔細想了一下,確乎如此,道:“還是你心細?!北緛硐胝f“隔輩親”,一想祝石也不是祝纓的孩子,就沒說這個話。 “我要是真的心細,就該早些發現端倪了,是我的疏忽。這是一件大事?!彼r候過得也不好,所以揀到兩個孩子之后不免稍稍寬容一點,不曾將兩個小孩子的將來往最壞處想。祝大偏疼石頭,她也沒加干涉。如今細思,如果是她,對面敵人家里是這個樣子,攪家的辦法起碼有八種。 花姐自責地說:“我也是……看著小妹身邊有幫手,幾個人又那么樣地與他們吵架,我也心疼他們沒爹沒娘的來著?!?/br> 祝纓道:“咱們倆就甭在這兒對著磕頭了?!?/br> “那你打算?” “我叫丁貴他們把顧同先前的住處收拾出來,先讓他們住在那里……” 正說著,就聽到后面院子里石頭的哀嚎:“你饒了我吧!我就是不行嘛!” 花姐道:“這又是寫字背書背不下去了,錘子叫他做功課,他就……” “他的功課是我教的,學得怎么樣我清楚。是我沒有管好他?!弊@t說。 之前她偶爾也聽到過祝石這樣的嚎叫,都不放在心上,耍賴不肯學的小孩兒,她在朱家村私塾窗戶外頭看過多了。石頭學習的天賦極其一般,祝纓自己有無數的事情要忙,也差不多放棄了讓他做個文人又或者讀律法、算賬之類的了。有些人,天生就不是讀書的料。多識幾個字,習武試試吧。 花姐又要說話,祝纓道:“看看去?!?/br> 兩人輕輕地走到張仙姑的院子里,并不進屋,就在外面看著。這屋子里兩張桌子,一人一張,其中一張已攤開了書本紙張,另一張上胡亂放著卷了邊兒的書。 祝煉和祝石都站在那里,祝煉說:“石頭,先別出去玩。上課就挨彈子,下課再不用功怎么能學會呢?” “挨就挨吧,我就是學不會!”祝石帶著點哭腔地說。 祝煉道:“挨彈子還學不會,彈子不是白挨了嗎?你快來,有不會的我再教你?!?/br> 祝石搖了搖頭:“我一看那個頭就疼,你讓我玩會兒再寫好不好?我找翁翁,翁翁要是給了錢,我都給你?!?/br> 祝煉道:“你別胡說!快來寫功課了!”他心里發急,他確實在攢錢。在祝家,他會有一點零花錢,但是不及祝大給祝石慷慨。祝石的功課一向滯后,開始落后一點兒,加點兒勁還能追一追,現在已經到了快要追不上的地步了,祝煉比祝石還要著急。背個課文還罷了,算術的課,十個數的加減要是學不好,一百以內的加減就完蛋了,無論乘除。 不行!得趕緊押著他寫功課!再不寫,老封翁就要過來搗亂,護著說“那就先歇一陣兒再寫”了。 祝纓和花姐看著這兩個孩子,只見祝石往地下一坐,開始假哭。這一幕有點兒眼熟,就在前兩天,在祝家莊里,祝大就給大家來了這么一手。再看石頭,熟稔得頗似祝大。 祝煉拉著祝石的一只手,想將他拽起。祝石半個身子橫在地上,一只手撐著地,一只手被祝煉拉著。坐在地上扭來扭去。 往日,差不多這個時候該有人過來干涉了,一般是祝大,偶爾也有張仙姑。今天沒有,兩人看到祝纓站在院子里,祝纓打了個手勢,他們就焦慮地坐在正房里,也不敢出來。 里面已經進行到:“你快起來,衣服都滾臟了?!?/br> “嗯嗯~我不起,臟就臟,有人洗?!?/br> 花姐看到祝纓的臉沉了下來,表情非常的可怕。她抬了抬手,想碰碰祝纓的胳膊。一眨眼,祝纓的表情又恢復了平靜。祝纓抬腳就往老兩口房里走,花姐忙跟了上去。進了屋,張仙姑問道:“你這是……” 祝大也有點緊張地問:“你想怎么辦?” 祝纓道:“你給他們錢了?給多少了?知道他們怎么花了?” 祝大張口結舌。 祝纓又問:“你在他們面前坐地放賴了?” 祝大道:“那不能夠!” “那他跟誰學的?” 祝大一個老封翁,平常在外面也是很顧體面的,在家里就有點兒不著四六。被女兒識破,他不吭氣了。 祝纓接著又問:“他滿地打滾兒,你們就給他換了干凈衣裳?衣裳誰洗的?起先是杜大姐?現在是誰?蔣娘子?誰告訴他衣裳隨便糟蹋,反正有人洗的?” 祝大被問得腦袋發懵,張仙姑依稀記得,最早是石頭跟錘子滿院跑著玩兒,跌了跤,跌破了衣裳,孩子嚇得要命。祝大說:“沒事兒,破了就補?!弊罱K補沒補也不記得了,但是孩子正在長個兒的時候,下一季就是新衣服了。 張仙姑一根指頭戳在祝大的腦門兒上:“都是你慣的!” “你不也說他們可憐么?” 祝纓道:“行了,以前是我沒用心管,這事兒賴我。以后你們別插手。要是我這兒管著孩子,誰在后頭說,‘哎喲,你慢慢兒跟他說,孩子沒爹沒娘怪可憐的’,我就不管了?!?/br> 祝大馬上說:“你管、你管,我不管?!?/br> 祝纓道:“他們是什么人?就能不用功了?別人家孩子有親爹親祖父的蔭封,他有什么?他憑什么?不讓他用功,你給他?拿什么給?” 祝大一連聲地說:“讓他用功,讓他用功?!?/br> 幾人在這里說話,那一邊,一場兒童鬧劇也進入了尾聲。 今天進來的是蔣寡婦,她顯然已習慣了這種鬧法,進去拉祝石。邊拉邊說:“小祖宗,快些起來!你這衣裳怎么又臟了?快換下來吧!別叫大人瞧見了你這一身土的,不好?!?/br> 祝纓已從正房里出來了,身后站著祝大、張仙姑和花姐,花姐的心提到了嗓眼兒上,她已經猜著了一點兒。祝纓心情確實不佳,合著以前石頭干干凈凈出現在她面前都是這么來的? 蔣寡婦從衣柜里翻出祝石的干凈衣服,一面給他換一面說:“這一身的土?!?/br> 祝纓看著她一雙手上下的翻動,很快給祝石換好了衣服,將臟衣服抱起,說:“你站著別動,我給你拿熱水洗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