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節
無奈之下,她只得打圓場:“義父過來就帶了這些人么?” 祝纓道:“夠用就行啦。要不是搬運東西,我還不想帶這許多人呢?!?/br> 路果的耳朵豎了起來,想知道搬什么東西了,蘇喆已經揭曉了答案:“阿翁有很多好吃的糖!” 路果話不多,蘇鳴鸞續道:“難道是晴天說的糖霜么?她說沒買到?!?/br> 祝纓道:“項家有糖坊,榷場會有的?!?/br> 幾人一路說著,祝纓與蘇鳴鸞都沒有刻意將路果引入話題,她們只管說自己的話,偶爾再問路果兩句。直到了阿蘇家的寨子里。 蘇老封君已在家里準備好了宴席,火塘里的柴堆得很高、火燒得很旺,蘇老封君也不與祝纓客套,直接說:“阿弟,我這個阿弟也來啦。你們只管說你們的事,我只管給你們上酒rou?!?/br> 路果咳嗽了兩聲,看了一眼外甥女,蘇鳴鸞居中做了個中人,道:“義父,舅舅也心向朝廷?!?/br> 祝纓點頭道:“那是很好的事情呀?!?/br> 蘇鳴鸞道:“舅舅,你有話便直說,義父對咱們從來是說話算數的。舅舅你也要說話算數,有什么事兒只管問,問明白了,答應了,你也不能反悔?!?/br> 路果看看祝纓,道:“大人,我的姐夫將家托付給你照顧,你照顧得很好,我愿意信你。小妹也做了官,也不見被欺負。不知道我們花帕族,是不是也是一樣的?” 祝纓道:“當然。不過我要知道你有多少人,有多少地?!?/br> 路果忙道:“有的!” 蘇鳴鸞道:“舅舅,你把那個拿出來吧?!?/br> 路果猶豫了一下,拿出了一張皮子,道:“都畫在這里啦?!?/br> 這花帕族處在更遠一點的山里,與山下的效更生疏一些,蘇鳴鸞見這不是個事兒,替她舅舅拿過了一張畫得很簡陋的圖來與祝纓講解。這圖雖簡陋,卻是生長在其中的人所繪,比祝纓這邊轉了不知道幾手的口述畫圖更貼近事實一些。 祝纓對蘇鳴鸞道:“這圖準么?周邊除了你們自家,還有些旁的族,若是到時候合不上,會生出爭端來的?!?/br> 蘇老封君道:“那就憑本事說話好了?!?/br> 就是打。 祝纓微笑道:“要是能好好說話,還是不要流血的好?!彼龑⑦@圖與心里已記熟了的圖對比,又指著圖上幾處問這處據說是索寧家的,那處又是吉碼的,這個地方有多大之類。 路果和蘇鳴鸞的描述都不能很準確,路果有點失望地道:“不是說只要我給你圖,就可以有官做的嗎?” 酒rou沒吃上,又聊到了大半夜,祝纓好脾氣地問道:“能為我帶個路,再深入一點看一看么?” 路果道:“我沒有騙你!” 蘇鳴鸞也說:“義父,山路難行?!?/br> 祝纓笑道:“我不是說他騙我,那邊塔郎家的舅舅也是花帕家的,也有這個意思。我得親自看了,才好決定?!?/br> 路果悶悶地道:“你要聽他的,又問我做什么?” 蘇鳴鸞又勸他。 祝纓道:“我也不是只聽哪一個的,我要看一看,憑看到的事情說話,說出來的話才能叫人信。我總不會偏袒哪一個,也不會坑害哪一個?!?/br> 路果嘆了口氣,蘇鳴鸞道:“舅舅,你今天酒喝得多啦,睡一覺,明天再好好說?!?/br> 路果耷拉著腦袋走了。 祝纓是沒有喝酒的,蘇鳴鸞不能用這個理由勸她待奴隸、仆人們收拾了屋子,她帶上樹兄和巫師到了祝纓的房里,預備同祝纓好好談一談。 蘇鳴鸞極想促成此事,卻又不想為了舅舅而損害了自己。她試探地問祝纓:“義父,花帕族的人口、地方要是沒有我阿蘇縣的多,是不是就做不成縣令了?” 祝纓反問道:“他有多少人?多少地?” 蘇鳴鸞有些猶豫,祝纓道:“你要對我說實話,我看你舅舅的輿圖與你的相差甚大,并不很準?!碧K鳴鸞皺了皺眉,道:“他的人不如我的多,地方倒不算小。義父知道的,我們都沒有文字,算數也不好,記不了太繁復的。地方還能看出來,人口互相之間只知道個你比我多、我比你少,有多少是不知道的?!?/br> “那么他的地方究竟有多大呢?” 蘇鳴鸞想了一下道:“比我的要小一點。阿蘇縣也才有個約數,花帕族的地方有多么的大,我也不能說準?!?/br> 祝纓再三問她,確定了一件事,花帕族的地方攏共也只有阿蘇縣這么大。各族大小是不等的,并不是一家就能占一縣之地,長發、白面兩族加起來,也只有阿蘇家或者塔郎家一家那么大。 祝纓道:“朝廷設縣以人口為準,這并不是誰能夠隨意更改的?!?/br> 蘇鳴鸞道:“山里的人口本就不是很準的?!?/br> 祝纓道:“知道。長發、白面兩家也不是見面就要爭斗的,他們能協商的?!?/br> 巫師道:“塔郎家的舅舅一定會爭縣令的?!?/br> 祝纓笑道:“那也是可以談的?!?/br> 蘇鳴鸞道:“只怕他們談不攏,誰也不肯讓一步?!?/br> 祝纓道:“為什么要讓呢?” 樹兄道:“縣令只有一個?!?/br> 祝纓道:“總有辦法能置下他們的。你們的擔心我知道,你們也可放心,我總會找到法子的?!?/br> 蘇鳴鸞道:“要是地方不能設縣……” 祝纓笑著搖了搖頭。這個問題她也想過了,她預先也做了些功課,花帕族的事兒她也有個預案。朝廷設縣分為上、中、下三等,羈縻縣也可以這么分。阿蘇縣這樣的,算羈縻中的上縣,長發的就算下縣。至于更小的族群,分不出來,就一個族里一統分成一個縣,然后輪流做。沒輪到的就授散官的品級,反正也不怎么用朝廷給他們發俸祿。 所謂羈縻,不外就是“不強行改變”,先都攏到了朝廷的體系里,剩下的再說。 她現在先不對蘇鳴鸞打包票,具體得等與郎錕铻的舅舅也見了面之后,綜合之下再講。留下討價還價的余地。 祝纓道:“既然信我,那就不妨對我再多說些實話,我知道的越多,越能妥善籌劃。無論路果的事情成與不成,我待你一如往昔?!?/br> 屋子里明顯地聽到了吐氣的聲音,祝纓一笑:“若是現在路果不愿意,我也可以府衙設宴相待,等他下來再細談?!?/br> 樹兄道:“是啊,讓他看看,大人有這么大的地方、這么富饒的領地,并不會圖謀他的寨子?!?/br> 祝纓搖頭:“你不要這樣想。有更大的地方的人,并不代表就不貪婪。用這個理由是說服不了人的。但我愿意相信阿嫂和小妹,也愿意與路果好好商談?!?/br> 蘇鳴鸞道:“我再與舅舅談談?!?/br> 祝纓道:“好?!?/br> …… 蘇鳴鸞沒想到舅舅這么難纏。 花帕族的勢力不如奇霞族也不如塔郎族,能打的就不會躲更深的山里了。一直以來,即便是姻親,相處之中也有些微的強勢與弱勢之分。蘇鳴鸞原本以為這事會比較容易,不想路果并沒有那么好說話。 她先與母親商議,蘇老封君在此時卻又不肯強壓著娘家兄弟低頭,她說:“那是你舅舅的家,你不能代他做主?!?/br> 蘇鳴鸞只好自己去找舅舅。 路果還沒有睡,點著燈在屋里來回踱步,看到外甥女過來,搶先說:“小妹,是你先說可以做官的。你說……” 之前蘇鳴鸞拿自己現身說法,告訴路果羈縻之后的種種好處,朝廷也管不著,雖然收點稅,但是可以交換到更多的東西,也可以從山下得到許多壯大自己力量的辦法。 現在祝纓沒有一口答應路果的條件,讓他直接做縣令,反而又詢問了更多的情況,這讓路果有些不痛快。 蘇鳴鸞低聲道:“是這樣沒錯,義父也要對朝廷說明白。舅舅,義父肯到咱們山上來,他與以前的官不一樣。對山白面家也在爭搶?!?/br> 路果道:“那個官,不是說可以再商量的嗎?” 蘇鳴鸞道:“那我陪舅舅下山?!?/br> 最終,祝纓沒有能夠在阿蘇縣與路果達成一致,與蘇鳴鸞、路果約定了十日后在山下衙門里見。 蘇鳴鸞稍有尷尬,送祝纓下山的時候說:“義父……是我沒辦好事?!?/br> 祝纓道:“這又不是你的事,也不是我派給你的差。你要拿自己舅舅當投名狀,我反而不敢信你啦。這樣就好,總比將一些心事隱了不說,將不滿累積最后突然發怒要強?!?/br> 蘇鳴鸞道:“我會盡力勸舅舅的?!?/br> 祝纓道:“不要逼他?!?/br> “好?!?/br> 祝纓從阿蘇縣轉出,沒走多遠郎錕铻就又派了人在道旁迎接,這回來迎的是那位狼兄。他看到了祝纓就笑:“大人果然說話算數,說要過來就真的過來了!我還道您被阿蘇家留下了呢?!?/br> 祝纓道:“誰能留得下我?” 與阿蘇家相同,祝纓到了塔郎家之后,郎錕铻的舅舅喜金也與路果是一個意思。他們都想馬上做縣令,但是對自己家的情況也不是特別的清楚,既無文字記錄戶口,地圖也很粗糙,其情況比塔郎家還要模糊。 喜金也與路果一樣,并不如他的外甥那么果斷。聽到祝纓說想進山看一看,喜金也是本能地警惕:“山里路可不好走?!?/br> 最終,他也與路果一樣,同祝纓約定,過幾天他也下山去府衙與祝纓再作商談。 郎錕铻也有些急躁,他比蘇鳴鸞還要焦慮一點。蘇鳴鸞到底是認了義父了,與祝纓相處的時間也長,郎錕铻與祝纓才相識不久,交情不深,又擔心因為舅舅而傷了與祝纓的和氣。 祝纓依舊脾氣很好地說:“不提我與阿蘇家協商了好幾年才定,就是你,也花了幾個月的功夫不是?我并沒有生氣,也不著急。先將話說透,總比胡亂許諾一股腦兒地將事給定下來,以后再反悔要好?!?/br> 郎錕铻道:“我也同舅舅說了好幾回,阿媽也說過了?!?/br> 祝纓道:“那是你們,不是我在同他講。我今天才見到他呢,讓他怎么信我?不急?!?/br> ……—— 祝纓說不急,就是真的不急,她并不要馬上就再堆出兩個羈縻縣來好使自己的賬面上好看。任期一到,拿著這個政績升走了,留下個爛攤子叫后任收拾。 她從山上下來,依舊心平氣和,又繞到思城縣看看秋收,此時秋收已進入了尾聲,看著收成堪與往年持平,沒有特別的增產。這樣祝纓已經很滿意了,沒有減產就行。 她再回府衙,張仙姑等人看她又安全回來了,口上說兩句就不再追著她說“進山危險”了。祝纓樂得清凈。 她回來的第三天,蘇鳴鸞就帶著路果到了府城,因為有路果,祝纓讓小吳將他們安置在館驛里。路果以前從來沒有到過府城,看到府城高大的城墻先是驚嘆:“比咱們的寨子都大!確實打不過呀?!?/br> 到了館驛,見到了里面的布置,對蘇鳴鸞道:“東西不壞?!?/br> 路果在寨子里的房子也不小,其中也不乏山下的貴重物品,比起館驛里成套的精致瓷器之類仍是稍嫌不足。長發家比阿蘇家確乎差了一點。 蘇鳴鸞道:“一會兒就擺飯了,舅舅是嘗嘗山下的菜,還是吃咱們順口的?” 路果道:“我吃過山下的菜,不過還是嘗一下吧?!?/br> 不一時,飯菜擺上,舅甥倆坐下吃飯,路果邊吃邊說:“真的要花很長的時間嗎?” “是,都是這樣?!?/br> 路果道:“我不是一心要做這個官,一定要催你的義父。你阿媽也說他是好人,你阿爸也說他是好人,我是信你的。我信不過喜金他們,得比他們快才行?!?/br> 蘇鳴鸞道:“舅舅為什么這么著急?” 路果道:“誰走得快,誰就能先得到美麗的小羊?!?/br> “咦?” 路果嘆了口氣,他的猴子與喜金的兒子都在爭取另一家的女兒,這也是一項比較重要的籌碼。 蘇鳴鸞才要說什么,外面又熱鬧了起來,她問道:“怎么回事?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