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
場面十分尷尬。 祝纓踱了出來,說:“哦?!?/br> 吏們不敢說話了,老吳也拱手:“小祝大人?!?/br> “吃得挺開心吶????我跟各部打了半月嘴仗,是為了找人來給你們解悶了?吃飽了撐的?那以后就都甭吃了,我把你們的會食都裁了?!?/br> 吏們大氣不敢喘:“不不不,不敢?!币灿行χ樣戰埖模骸澳洗缺?,我們不敢了!好歹賞口吃的吧?!?/br> 祝纓又看車小娘子,說:“比飯量?我招的是飯桶?” 車小娘子雖然剛強,今天的情況卻十分特殊,她差點要哭了。祝纓看了看她的身后,道:“是我疏忽了。以后啊,你們就在這兒吃,甭帶走,照男子八成的飯量算?!?/br> 老黃擠了上來道:“小祝大人……” 祝纓道:“每月裁她們一百文的伙食?!?/br> 小吏們擠眉弄眼,祝纓不動聲色,繼續說:“這一百文折算發給她們。也好買些女人家要用的東西,草紙啊、月經帶啊之類的。行了,都吃飯吧。你,姓車是吧?收拾收拾,今天給你假,回家收拾。各人也都留意,今天回家,換些替換的衣裳?!?/br> 她又手指點點這些吏:“給我丟人!還是不餓!下個月的補貼都扣了!” 后面一片哭爹喊娘,老黃也說:“這么些人都沒說呢,就那幾個淘氣的?!?/br> 祝纓道:“那就都看著呀?挺熱鬧的??!大理寺要一團和氣,男人和氣,來了女人也得一樣的和氣。我從沒拿過你們任何一人出氣,你們也不能拿人取笑。都記住了。好了,都接著吃飯吧?!比缓箜樋谡f:“女卒分兩班,各一個頭兒,就霍二娘和小吳吧?!?/br> 吩咐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尋思著還能趕上喝口熱湯。 老黃看她走遠了,才說:“真當小祝大人好脾性呢??。?!他老人家抄了多少家?給你們慣的!來拆他的臺了!” 也有人埋怨嘴欠的:“小祝大人招的人來,看著也不像是拿來取樂的,是正經做事的,你們就取笑。害我們一同吃瓜落?!?/br> 那邊周娓還要說話,被付小娘子拉住了:“他們生事,是他們受罰?,F在你出去,是你生事了,就該咱們挨罰了。明天還要領炭補,你不要了?規矩擺在那里了!別頭一天就吃了虧?!?/br> 徐大娘臉紅了,說:“都怪我?!?/br> 霍二娘道:“跟你沒關系,是那群鬼討厭!” 趙五娘也說:“不怪你。這群鬼,看著人模狗樣的,肚腸未必就好了?!彼枪褘D,所謂寡婦門前是非多,有幾個真的好心人,也要被一群閑漢編排些葷話出來。 車小娘子低聲對甘小娘子和吳氏道謝,吳氏道:“他們平常也不這樣,就只有幾個嘴欠的。他們抬頭不見低頭見,不好意思狠說。日后熟了就好了?,F在咱們是生人呢,新來的,總要受兩句話?!?/br> 幾人低聲說了,那邊男人也消停了,嗡嗡地議論怎么去討饒,好把下月補貼討回來。都吃完了飯,車小娘子在身后圍了一件甘小娘子解下的衣服,跑回了家去換衣裳、洗號衣。 …………—— 車小娘子忙活完了,往床上一躺就不想再起來了。心想:晚飯就不做了,要么不吃,要么就買一點。反正現在有錢了! 房子還有些殘破,但是心情卻與之前不一樣了。 她想走正道了,不想半夜起來給群架斗毆的貨燒水洗傷口。更不想被這些玩藝兒揩油!他娘的,老娘身上又沒有油水! 她是真心的感激祝纓:小祝大人是個好人。 第二天,車小娘子又精神抖擻地去皇城了!雖然昨天尷尬,但是她需要這份差使。 到了女監,人也到得差不多了。 大家鋪好了鋪蓋,因她來得最晚,就被排到了最邊上,她也不生氣。把自己的東西歸置一下,問道:“咱們干什么?” 吳氏笑道:“現在什么也不用干,就灑掃一下,檢查有無損壞之物報上去。等有犯人來了,再輪到咱們干活呢?!?/br> 她們又罵起昨天嘴賤的男吏,齊說“小祝大人是個好人,跟別的男人都不一樣”。 趙五娘又說周娓:“你的脾氣也該壓一壓了,別給小祝大人惹麻煩?!?/br> 周娓冷哼了一聲。 徐大娘道:“去領炭補吧!” 又結伴去領了炭補。因為昨天的事兒,今天也沒人為難她們,也沒多少人與她們搭話。 領了炭補回來,吳氏道:“咱們如今沒事,可也別閑著,說咱們吃白飯了。來,還是學些字,識些律條吧?!?/br> 周娓問道:“你拿的什么?” 吳氏笑道:“是這大理寺獄的章程,我找人抄了的。來吧。不能事事都等小祝大人安排?!?/br> 大家都說:“正是。這才是辦差的正理呢!” ……—— 祝纓把女監安頓完之后就沒再管她們,她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京兆府要借她襄助選拔女卒事。 鄭熹不動聲色,對祝纓道:“既然是他叫你去,你就去?!?/br> 祝纓道:“什么是‘叫’呀?” 鄭熹道:“還不快去?辦完了回來我有話說?!?/br> 祝纓道:“還差不多十天呢!咱們自己的事兒不干啦?” “你想有什么事兒?” 祝纓道:“您瞧,炭補發完了,咱們自己的炭也得預備了。再有,各地的公文也呈了,是開刀問斬的時候了。得先準備好了,別臨行刑再出紕漏。還有,獄丞報名的時間截止了,該準備考試了。我哪有那個時間呢?” 鄭熹道:“京兆都行文了,去還是要去的,你抽個兩天,看一看吧。還要借他們的地方考獄丞呢!” “呵,已經說我是閻王了,我再去?我才不挨罵呢?!?/br> “哪來那么多廢話?” 祝纓終于去了一回京兆府,這一回她列席旁觀,看王云鶴選人。 也有當日被她淘汰的人真的來拿號牌的,也有后知后覺來報名的。大家覺得,王云鶴是個青天,肯定比大理寺的小閻王好。 果不其然,王云鶴沒拉大家去看尸體,真是個好人! 王云鶴選了十人,因為京兆府時常抓著輕犯的婦人,又或者是女性嫌犯,女犯的數量反而比大理寺為多。至于獄丞,他當時也順便申請了,決定就蹭著大理寺招考的便宜。如果大理寺選剩的沒有合他意的,他也可以從獄卒里提拔一、二做事周到嚴謹的女卒升做女丞。 王云鶴是個敞亮人,這邊考女卒,那邊就要跟祝纓把蹭考試的事兒給定下來。 祝纓道:“您說真的?” 王云鶴道:“這是自然!” 祝纓道:“怎么能叫您用我挑剩下的呢?可我要不取最好的,又沒法兒交待……” 王云鶴道:“啰嗦?!?/br> 祝纓道:“那不一樣,咱們這是頭回做,是會成為以后的‘例’的。您選女卒,不是也得叫她們重新過一遍才取的么?也不是就取了我那兒第九名以后的。您要不再試一次,日期定得近一點?” 王云鶴點頭道:“不錯。唔,可惜人少,難成定例,否則也如科考一般一級一級考上來就好了?!?/br> 祝纓由著他念叨,想著該與陰郎中碰面,商量一下把考題定下來,再行文催一下禮部派人一同監場。女丞,也該盡早定下來才好! 第101章 多事 祝纓與陰郎中以及禮部的一位董郎中湊到了一起,因為是她上的書,又是為大理寺選人,所以另外二人就到了大理寺來與祝纓共商。 一到大理寺,兩人就被兩個小吏殷勤地引到了一處凈室,里面十分整潔,還有熏香。祝纓迎上來與他們見過禮,請他們坐下。這座兒也是十分舒服的,有軟和的墊子。天氣已經很不暖和了,這就非常的貼心。茶是好茶,還是熱的,也不喝空茶,還有精致的點心。 祝纓知道,官員選拔與吏是不同的,尤其得給吏部的面子,不然以后吏部有的是辦法卡脖子。 她就先讓這二位發揮,說自己:“年齒尚稚?!?/br> 陰郎中之前小有意見,現在見她謙遜,那點不快也就消了一點。董郎中是被硬拉了來的,他們尚書對選女官這事兒本來就有點意見,他也就立意不去迎合賣力,只做一個“不得不失”即可。 然而架不住祝纓個神棍會吹捧,神棍家的本事,財主家的肥兒子,你得說他“魁梧有男子氣”,商人家的猴子女兒,你得說她“機敏,必然是理家的一把好手”。 這二位,她就說自己學問不精:“才上考場沒幾年,哪有本事出正經的題目呢?”一切都拜托這兩位。 二人漸漸也就放松了起來,郎、董慢慢互相扯著皮,祝纓就在中間煽風點火,誰說的她都說:“是有道理呢!還有呢?你們叫我斷你們的是非,斷案我這兩年經了一些還懂一點兒,學問上的事兒,還差呢。你們不多說一點,教教我,我怎么懂得哪句話有什么深意呢?” 陰、董二人本是想全照著選“士”的標準,再降一點要求,就完事的。九品也算官了,書法、一點經史、一點律條,這樣就可以了。硬是被祝纓從中間搗鬼,使內容從很尋常的士子題目,略往實務上偏了偏。 她還要再努力爭取一點“實務”。 祝纓說:“二位說的都對,卷子的事兒我就不參與了,都聽您二位的。只有一件,尸體不用她們看,起碼得不怕黑吧?牢里哎!還有,不抬重物,但得能跑能跳吧?她能自己個兒從宮門口走到大理寺吧?萬一有個大慶,她得能堅持站一整天吧?選錯了人,出了丑,我也難堪?!?/br> 有兩部的參與,她沒有辦法一切都照自己的想法來,甚至最后選中的那個人,陰郎中的意見都得占一半兒,她只能設法砌門檻。 陰郎中與她略熟,于是說了一句:“三郎,你這是立志要做個小閻王了?竟不憐香惜玉!” 祝纓道:“我是粗人,只要能給我扛活的?;顑焊珊昧?,萬事好商量,干不好都滾蛋!不過日后她們的去留歸你們吏部,所以我從現在就得看好了,取中的人得能干活?!?/br> 陰郎中心道:我就給你選個嬌小姐! 他心中也知這是不可能,真的嬌小姐,誰來當牢頭呢? 董郎中道:“也不可有辱斯文?!?/br> 祝纓笑道:“我的意思是說,到時候把從門口到考堂的路加長,讓她們多轉幾個圈兒,先走半個時辰再說。再安排一場,不拘什么試,讓她們多站一會兒?;璧沟?,給一貫錢,回家休息?!?/br> 陰郎中心道:你粘上個尾巴就是個猴兒了! 竟也同意了。 董郎中無可不可,也說:“也好?!?/br> 祝纓道:“那就定下來了?卷子的事兒,還請二位多多cao心。我這就去找京兆借個場地。拿上來吧?!?/br> 就有兩個小吏捧著兩個托盤上了,每份上面都放著文房四寶,看著是京中上好的文具鋪子里買的好貨。雖然不是頂貴,也是他們要猶豫一陣兒才會狠心買的。旁邊又有一只匣子,并不打開,看樣式也是城中香鋪所出,估計價值也是差不多的。 兩人都說:“這是做什么?”也都笑得誠實了一些。 祝纓道:“二位雖是受命而來,終是幫大理寺的忙,也是為我圓了場面。多謝多謝,拜托拜托。二位前輩也不是缺這個的人,到底是大理寺一點心意,不能叫人說,大理寺最會自己生事叫別人空忙?!?/br> 她知道,這二位、尤其是吏部這位,還真不怎么缺這兩樣,買也買得起。但是送不送那是不一樣的。多少得有點表示,才能叫人少說兩句歪話,“日后再有事”的時候,她也才好再興風作浪有人配合。 她心里掐得準,如果是與別的衙門互有的公文、事務往來,那就是互相行方便,這樣就能結下一些人情。而由己方額外生出來的事,就得對當事人有點額外的表示。 陰、董二人對望一眼,不能說折服,倒也高看她一眼。陰郎中更是不再多計較“沒有邀請第三次”這樣的“細節”了,計較深了就沒意思了不是? 他說:“考場的事就勞煩三郎啦。早早定下來,收了她們的投書,也要核實身份,安排考試。雖說要咱們年前定下來,據我看,十月里就能定下人選最好。還要學禮儀呢?!?/br> 祝纓道:“好,聽您的。董兄還有什么安排沒有?” 董郎中搖頭道:“禮儀一定要緊!來歷一定清白!鐘尚書本就不喜歡生事,他又看重這個?!?/br> 祝纓道:“好?!?/br> 將二人送走,她就去京兆府要借考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