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想來也是,早聽聞太后娘娘和寧國夫人感情深厚,后者都可以將前者所賜隨意轉贈了,她們之間定是沒那些死性的規矩。 既然寧國夫人都開口這么說了,虞凝霜自然可以這么做,她恭敬不如從命地應下。 看到虞凝霜欣喜的模樣,寧國夫人似被芋頭噎住的喉頭才松順些,又有了細細品味的悠閑,復拿起了那碗芋圓冰。 芋頭的香甜在口腔中漸漸彌漫開來,讓寧國夫人感到陌生又親切。她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卻不停用瓷勺輕輕撥弄著碗里的芋圓,仿佛在與它們親密而無聲地交流。 她其實算是芋頭救活的。 她出生時,家鄉已大旱三年。瘦骨嶙峋的阿娘和那顆粒無收的干涸大地一樣,連奶水也沒幾滴,只能將芋頭嚼碎了一口一口喂她。 芋頭頂飽,關鍵是質地細膩,嬰幼兒也能勉強下咽,不知有多少孩子靠著它才續上了薄若游絲的一條命。 再長大些,便吃煮芋頭、烤芋頭。哪里會有豐富的配料和精巧的制作?在水里火里滾個個兒,弄熟了就行。 而如今,寧國夫人錦衣玉食,整日搜羅美味的菜肴。 那些菜肴由稀罕的食材制作,加滿了珍貴的香料,每一道都是價值不菲的精品。 然而,那些過于紛雜的味道卻使她的舌頭越來越遲飩,越來越貪婪,越來與挑剔…… 以致于閉塞住她的心,讓她忘記了少時迫不及待將芋頭從爐灰中扒拉出來,一邊燙得直嘶嘶一邊咬住就不放口的那一抹甘甜。 此時此刻,嘗到這醇厚的芋圓,寧國夫人忽然覺得又找回了那種進食時的滿足。不止是舌頭和腸胃,連心里的孔洞都被填滿。 一碗吃盡,寧國夫人含笑撂下碗勺。 看來,這芋圓冰要成為她接下來不可或缺的零嘴兒了。 同樣一碗芋圓冰,寧國夫人從中看到了質樸,陸家眾婦則驚艷于其精美。因身份不同而感觸不同,卻不可不謂皆大歡喜。 且所有贊賞和驚訝都匯聚于虞凝霜一人,將她一直沒著沒落的心穩當當地壓回了肚子里。 這把穩了,虞凝霜想。 所以當半刻鐘后,寧國夫人表明拒絕救治婆母的時候,虞凝霜是真的懵了。 *——*——* “不至于??!” 虞凝霜一邊換衣一邊哀嚎,對于寧國夫人的回絕百思不得其解。 谷曉星跟在旁邊,將虞凝霜隨著怨氣甩撒出去的偽裝衣物件件收起,然后看著那xiele氣趴著捶桌的主人,小心翼翼地出主意。 “娘子,會不會、會不會……寧國夫人還是惱您偽裝成廚娘接近呢?” 虞凝霜仔細想了想,仍是搖了搖頭。 寧國夫人離開陸家時,特意攜虞凝霜在身邊說話,要問一問她婆母的情況。 當時,虞凝霜已經將自己的真實身份,連同娘家與夫家種種全都老實交代了。 寧國夫人方知虞凝霜費的這一番苦心,又聽她講得詼諧,甚至還被逗笑了。 更有甚者,寧國夫人似是知曉嚴家之事。 “嚴岐學士……真是可惜,他書畫雙絕,當年名動京師。一現曇華,百代過客。未想到他去后,家中寡妻和兒郎竟落得這個光景?!?/br> 嚴岐,正是嚴鑠之父的名諱。 寧國夫人還對楚雁君多年纏綿病榻很是唏噓。 “你那婆母,老身應也遠遠見過一兩回,哪一年的瓊林宴來著……” 無論是看寧國夫人對老鴨湯和芋圓冰的喜愛,還是聽她無意中流露出的對嚴家的同情,虞凝霜都以為她絕對會答應醫治楚雁君。 卻不知為何,她最終拒絕了。 虞凝霜有些焦躁地捋著披散開的長發,開始一點點復盤和寧國夫人在陸家門口的對話。 難道是最后求治時候的話語太唐突了? 她當時說的是“夫君為婆母病情心焚似火,小女感同身受,愿為之解憂。懇請夫人救治?!?/br> 這不是情真意切,合情合理嗎? 可細想來,寧國夫人似就是聽了這話,面色微變,還意味深長地看著虞凝霜說了一句“不值得”。 情況似就是從那時起急轉直下,她也未再聽虞凝霜多說幾句,就回絕了救治楚雁君的請求。 萬幸的是,寧國夫人并未將話說死。 她留下“三日后,給你將白玉料送去,到時候老身再看看你想沒想明白”這樣的啞謎,便乘上牛車離開了。 明明勝利在望,卻又橫生波折,心大如虞凝霜也深感受挫。 于是第二日開飲子鋪時她也心不在焉,總在揣度寧國夫人真意。 飲子又賣得極好,尤其是冰碗子名聲越來越響,買主越來越多,所以每一日全數售罄的時機都比前一日要提前。往常,虞凝霜還會再調一些其他飲子補上。今日卻犯了懶,索性直接關了鋪子,帶著谷曉星在街邊小攤吃了蝦rou餛飩。 紅艷的蝦尾在透白的面皮里若隱若現,湯也足味,還撒了提鮮的小蝦米和翠綠的香蔥。 吃完,虞凝霜給谷曉星幾個零花錢遣她自去玩耍,自己則準備繼續去往街市上悠蕩,權當散散心。 她戴著防曬的紗錐帽走走逛逛,最后徑直往寧保橋南大集、也就是田家雜煎的所在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