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宋嬤嬤悄然與虞凝霜道:“午睡醒了就一直等著娘子呢,平日里可不這樣?!?/br> 兩人便都笑。 嚴澄似是知道她們在笑自己, 羞惱地將剛擺好的一方洲橋小景夷為平地, 陶塑脆聲倒塌, 如同在代替著他置氣控訴。 虞凝霜便趕忙哄, 將那盆涼粉給他看。 一汪澄漣漣,看得嚴澄都呆住了。 這木盆所盛之物透亮無比, 又盈盈晃動, 他本來以為就是一盆清水,結果居然不是! 只見那表面雖晃動, 但不激蕩飛濺, 只是柔緩地仿佛被春風撫出漣漪的湖面。 嚴澄從沒見過這樣的東西。 說它是冰, 卻是柔軟的;說它是水,又是凝固的。 “這叫‘涼粉’,是用假酸漿籽做的?!?/br> 虞凝霜準備充分, 還當場拿出一小包假酸漿籽。 “你看, 這就是假酸漿籽?!?/br> 然而嚴澄看看那比米粒還小許多的褐色草籽, 再看看那一盆清澈無比的涼粉,完全無法將兩者聯系到一起。 “怎么做的呀?”虞凝霜似讀出了他的疑惑, 自顧解答起來。 “把假酸漿籽用粗布包起來,浸在水里反復搓洗。慢慢地,它的表皮就潤出黏滑的膠漿融到水里,再拿石灰水稍微一點,就會凝固成這個樣子?!?/br> 這個過程聽起來如此奇異有趣,虞凝霜可沒忽略嚴澄眼中好奇的光,便許諾道:“下回我帶著你一起做?,F在先來嘗一嘗?” 于是,嚴澄朝虞凝霜露出了第二個笑臉。 虞凝霜也不禁莞爾,舀出一大勺涼粉到碗里,再用勺底微微碾兩下,大塊的涼粉碎裂開,折射出陽光的晶彩。 脫離了木盆的顏色干擾,嚴澄這才看清,這涼粉并不是透明無色的,而是極清淺的褐色,像是一塊水頭極好的玉。 虞凝霜還備了濃稠的紅糖漿,也是昨天順手現熬的。 那糖漿乍一看是黑色的,然而往涼粉上一澆,便暈染出赤亮的酒紅色。兩相映襯,襯得那糖漿更濃釅,襯得那碎玉沉晶更瑩瑩。 涼粉的質感本就稍軟稍嫩一些,軟趴趴地自己個兒立不住,擠擠挨挨全部被糖漿侵染,看起來柔滑得驚人。 所以嚴澄幾乎是小心翼翼地往口中送。 他咬也不敢咬,這東西似本也就不用咬的,上下顎只扣合輕輕一抿——涼滋滋,甜絲絲,便如一縷清溪直接流入了喉頭。 這道甜品沒什么層次,沒什么糯中帶韌、外酥里嫩的彎彎繞繞,它只是涼粉和糖漿一次天衣無縫的結合。像是白絹被染成桃色,像是華服被熏上暗香,清爽和濃郁,輕盈和厚重,成了每一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享受。 眼見嚴澄吃得愉快,虞凝霜放下心來。 她就說,這種小甜品收服一個孩子的胃,還不是易如反掌? 她也和宋嬤嬤盛了吃。 而宋嬤嬤和無法說話的嚴澄可不一樣,驚訝的夸贊是一聲接著一聲。 早些年嚴老大人還在的時候,春日的曲宴、官賞的賜宴,乃至在府中邀請名士清流的各種私宴……那都是或玉盤金箸、龍肝風腦的奢豪,或焚香點茶、曲水流觴的雅致,宋嬤嬤多少跟著見過些世面,卻從沒吃過這么簡單又這么獨特的甜品。 “娘子真是好手藝,好心思!” 她不住地夸,虞凝霜則借勢更進一步,想要誆嚴澄出了這屋子走一走。 虞凝霜便說涼粉和果味最搭配,還想用黃梅做梅鹵子,這也是之前和嚴鑠約定好的。 可是水果鹵子做起來要多番沖洗、長久熬煮,在這屋里可施展不開,還是要去后廚才方便。 “福壽郎和我到后廚去做鹵子?”她柔聲哄,“就咱們倆還有宋嬤嬤,沒有旁人的?!?/br> *——*——* 正在井邊捶衣服的卜婆婆滿手皂角來不及洗,正劈柴的卜大郎被迫丟下了斧頭,正搟面條的白嬸子搟面杖“咕嚕?!睗L到地上…… 后罩房這一片正忙活著的仆從們,忽然就被狂奔而來的宋嬤嬤通知緊急撤離,一遭被推著躲藏到了廚房的后門。 他們巴著漏縫兒的木門,腦袋一個疊著一個往廚房里瞧,正驚訝于宋嬤嬤一改往日的老成持重,撐著膝蓋氣喘吁吁,更令人驚訝的事情就發生了—— 不遠處,虞凝霜和嚴澄的身影同時出現,正緩步走來。 福壽郎出房門也只是在院子里坐坐,怎么會到這后廚來?而且還端端正正地捧著一個木盆? 仆從們上下左右轉著腦袋,面面相覷,又誰都不敢出聲,只屏著呼息繼續看。 然后就見虞凝霜開始布置任務。 她自己備配料、器具,嚴澄負責挑梅子,宋嬤嬤則幫著生火打水。 宋嬤嬤平日不用做這些粗活,可此時是帶著笑意做,甘之如飴。 嚴澄依要求挑出的熟透、沒有蟲眼和淤傷的黃梅,被虞凝霜反復揉搓漂洗,又去了果蒂。 她邊做邊給嚴澄講步驟,即使得不到回應也是語音細柔,和著那馥郁的果香,三月春風一樣吹拂過每個聽者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