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 第129節
范牧村倒沒有拿喬,居然見了他,聽他說了,倒也有些無奈:“我說我這里是冷灶頭,你倒不信。早聽我的話,在津海衛便向臨海侯道歉說和了,豈有如今這一回?” 莊之湛滿臉愧色,連連作揖:“范大人是一片好心,是在下不知好歹,竟不知大人勸諫之意?!?/br> 范牧村看了他一眼,嘆道:“你如今也并非是真服氣了,不讓你見一次皇上,你大概也總不能服氣,說不準還遷怒在了臨海侯這邊。否則,我若是讓你如今去與臨海侯道歉,請他出面說項,你可愿意?” 莊之湛臉上一滯,只作揖道:“范大人,在下也只求個明白罷了?!?/br> 范牧村嘆息一聲,心道這人不撞南墻不回頭,和我是一般的,只是若是如此執迷不悟,只怕也白白浪費了那才華,還這般年輕……他不免心中有些惋惜,便道:“罷了,你要面圣,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只能替你遞句話,但丑話說在前頭,陛下若是見你,那也不是看我面子,多半是真給你一次機會,你自己把握好吧?!?/br> 他看了眼莊之湛,意味深長:“陛下若是讓你選,你可要想好了再答?!?/br> 他親手寫了個帖子,命人封了讓人送去蘇槐外宅那里,便讓莊之湛回府靜候消息。 消息倒是回得很快,第二日下朝后,宮里便有人來傳了他進宮面圣。 他換了官服,小心翼翼進了御書房,便先行了面君大禮。 謝翊看他聲音倒頗為溫和:“平身罷,聽東野說卿要見朕,不知可是又寫了什么好文章?前些日子卿寫的《海賦》,氣魄極廣,意像亦高,朕倒是頗為喜歡?!?/br> 莊之湛卻長跪不起,問道:“臣有疑惑,因此大膽入宮求見陛下,臣自認為忠心耿耿,一心為國,皇上為何只因為臣反對新式學堂,反對革新,便將臣考績降級,黜落出京?臣便是有罪,但皇上豈可不教而誅?” 第207章 教化 莊之湛懷著一股怨懟之氣進來, 猝然發問,只以為皇上見到自己如此不敬,必然會惱怒, 或叱責, 或命人逐出去, 然而卻看到皇上坐在上頭,并沒有回答他, 而是伸手拿了桌上的茶杯起來,慢慢喝了一口茶,并不生氣。 莊之湛忽然心里涌上了一股戰栗, 他忽然想到了一句老人們的傳言, 陛下對十分親近的大臣, 反而才會冷嘲熱諷, 不顧顏面的叱罵。若是一直溫溫和和的,卻極有可能早就看不上你,要么將你打發去坐冷板凳, 要么將你打發去一輩子干活的地方眼不見為凈。 他忽然深深伏下身軀:“請陛下教我?!彼曇衾飵Я艘唤z哽咽。 他原本樣貌生得極好,平日與人交接,無往不利, 便是再與他不對付之人,也很難對他惡言相向。 然而謝翊卻沒在意這些, 他想了想問他:“你自覺忠君,忠言逆耳, 因此不甘?” 莊之湛面容倔強道:“臣之忠心, 日月可表?!?/br> 謝翊笑了下問道:“莊卿忠的君, 是朕, 還是說任何一個人在這個寶座上, 卿都會忠誠?” 莊之湛愕然。這有什么區別? 謝翊看著他道:“卿是朕點的狀元,天子門生,自然是因為你科考寫得極好,文章意氣駿爽,文風清靈,包容萬象,器識高爽,策論也條條務實,顯然是早就研究過朕之喜好?!?/br> “然則,你入了翰林,卻不能體察朕之心意。反倒結黨營私,排除異己,將一個翰林清流之地,整得烏煙瘴氣?!?/br> 莊之湛睜大眼睛,不敢置信自己竟然得到皇上這樣的評語。 謝翊卻繼續道:“臨海侯興辦新式學堂,同殿為臣,本當同舟共濟,共襄王事。你卻將那亂王綱、移鼎祚的誅心之罪往他身上扣。你這般年少,文章寫得如此清新高遠,竟在這一套攻訐異己,借刀殺人的手段上亦如此純熟,朕是萬萬想不到的?!?/br> 莊之湛滿心委屈,大聲問:“陛下,古者圣王制禮法,修教化,三綱正,九疇敘,百姓大和,萬物咸若。新式學堂將使士農工商不再視科舉為正途,禮樂崩壞,綱常顛倒。一旦王綱解紐,乾坤混亂,四海興戎。陛下英明,當知此事不可推行?!?/br> 謝翊看著他問道:“約己不以廉物,弘量不以容非。你攻乎異端,歸之正義。然而你確信,你之大道,一定為大道嗎?一定為正義嗎?” “天命靡常,有德居之?!?/br> 莊之湛張口結舌,整個人全呆住了。 謝翊冷聲道:“周天子興禮教垂拱而治,如何秦統一六國?秦二世而亡,漢高祖斬白蛇而起,之后唐宋元明朝代更迭,帝皇興敗,此為天命有德者居之?!?/br> 謝翊再次問他:“回到朕剛剛問你的問題,莊卿效忠的是君,還是現在就在你面前的朕?” 莊之湛面紅耳赤,謝翊冷聲道:“卿撒謊不得,因莊卿心里早有答案?!?/br> “你遵從的是君為臣綱的綱常,維護的是禮法,這寶座上坐的是誰都不重要?!?/br> “今日朕務實好經營之道,明日換個天子好戰喜功,你們都自有一套聰明應對方法,然后將天子用你們那一套垂拱而治的帝王術牢牢束縛著,聽從你們,分權給你們,你們猶如寄居在天子身上的虱子,通過天子吸食萬民,當遇到質疑三綱五常之人,你們則以異端視之,拿正義綱常去審判他們?!?/br> “因此你們對臨海侯才如此忌憚,因著他們將要動了你們霸占已久的科舉之正途?!?/br> 莊之湛嘴唇微微顫抖,君可以不仁,臣不可不忠,他從未想過他侍奉的君上,竟然如此離經叛道,他自懂事起便習孔孟之道,從未想過他們忠的君,竟然會是如此…… 他面色蒼白,無以辯解,勉強問道:“臨海侯或為忠心,然而任事cao切,心思縝密,勾連宗室、內臣、武將、外洋人,陛下因何信重于他,卻不信臣之忠心?” 謝翊忽然微微一笑:“卿亦讀孔孟,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br> “他們踐行的君道,是朕之道。既然利國利民,如何因其有害君權,便要滅之?朕若不能庇護萬民,維護國疆,又有何面目居于君位?不僅如此,朕之后世儲君,若不能行朕之道,則自取滅亡,”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武英公、臨海侯等人,效忠的是朕,為朕分憂,若這皇位上不是朕……那他們必然是逆臣、亂臣,而正因為他們選擇了自己為圣主,赤膽忠心,則圣主亦當庇護他們。 他看向莊之湛,不再解釋什么,只道:“文章憎命達,你少年狀元,出身名門世家,太順利了,還是下去看看吧?!?/br> 莊之湛卻忽然膝行向前一步,抬起臉來,激動道:“陛下以為臣是自幼出身名門,一帆風順,這才不知民間疾苦,因此才想著給臣一些磨礪,讓臣去地方上磨礪幾年,才能寫出更好的文章嗎?” 謝翊看著他卻深思道:“‘書至天邊星一點,守得云外月三分’,朕讀過你的《讀書偶得》,你詩集里自稱是童子時讀書至夜深所得句,年少讀書,心志甚堅。且觀你的詩,少年時偶然會有一兩點對世情的通透,這深為難得?!?/br> “朕殿試時見了你分明翩翩少年,出身名門,寫起文章,卻仿佛見過人情翻覆,世間冷暖,深以為奇??辞渲哒?,對漕運、稅收、吏治等方面亦觀點新穎,這才力排眾議,點了你為狀元?!?/br> “但這幾年來,朕倚你為柱石棟梁,你卻機關算盡,醉心于爭權奪利,將滿腹聰明用在了排除異己上,文章錦繡華美,卻如是被經文道德妝點好的,再無一點從前那點靈氣了。想來留你在翰林院,倒是誤了你。不若去地方看看罷?!?/br> 莊之湛眼淚幾乎落下,但仍然叩了個頭道:“范牧村道,陛下若是肯見臣,那是還想給臣個機會。容臣稟報,臣此前確實嫉妒臨海侯為陛下器重,重權在手,卻行止不慎,辜負陛下所托。此事臣不敢辯,然而臣以為新式學堂對皇朝沖擊,并不僅僅為著嫉妒,請陛下容臣辯解?!?/br> “臣并非出生便是名門世家,錦衣玉食。臣生母為歌女,被名門公子贖身養在揚州為外室,后名門公子忽然病死,數年不來,斷了銀兩。母親紡織為生,供我讀書,直到我八歲便過了童子試為秀才,神童之名遠揚,莊家才將我和我母親接回本家養著,并將我記入嫡母名下,半奴半仆,為嫡兄書童,待到十六歲中舉,一直說臣學問未成,不讓我進京趕考。直到我嫡兄忽然一病沒了,嫡母膝下無子,臣才算被真正記入了族譜?!?/br> “陛下,臣確實見過世間百態、人情冷暖,自幼亦知道若不發奮讀書,則母子必被欺辱,種種過去不敢在君前細數?!?/br> “我生母紡布為生多年,當新式紡織機大行其道,新式紡織廠開起來時,陛下可知道有多少以此為生的婦人從此斷了生計?而被斷了生計的,不僅僅是紡布為生的婦人,還有賣布的小販,此外還有脫殼、榨油的工匠等等,不一而足。 “以小見大,臨海侯如今興辦機械廠,看似暫時解決了津海衛一地的紡織婦人的生計,但這源源不絕的廉價機器制造的布匹,將通過便捷的海路和漕運,傳到各州縣。商販大肆獲利,收購土地,壓低棉紗布匹桑麻之價,失了生計,民亂將起!不能不見其苦,便可當不知道?!?/br> “紡織機如此,其他亦是如此,如火汽輪如今在運河上使用,則以舟楫為生的漁民亦斷了生路。臣聽說漕幫如今生亂數次,運河沿岸的州縣都不堪其擾?!?/br> 莊之湛抬眼看著謝翊:“陛下,臣不是心中沒有黎民,臣正知道這些西洋的東西傳入我國,恐怕亦是不懷好意。從此工商農不安于本,只追逐利益。且,如今太平時期,陛下重武輕文,如今武將借著船艦火炮,把持銀庫、兵馬、火器等重器,武將之權柄過重,若是勾結洋人,一朝翻覆,綱常不在,何以制之?陛下,前朝封海禁,有其道理,陛下不可只看到西洋之船堅炮利,忽視了內亂之將起。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謝翊看著他沉默許久,莊之湛只磕頭下去:“臣早知地方苦楚,才想著能早日站到權力高處,掌握權柄,這才能治國安邦。若陛下覺得臣尚且還可教,臣請貶官為七品,臣從此幡然悔悟,一心實務,不敢覬覦權力?!?/br> 謝翊慢慢道:“莊卿這一招苦rou計和以退為進,在朕這里是行不通的?!?/br> 莊之湛一怔,謝翊道:“莊卿說小民失了生計,民亂將起,能看到此處,也算明白。但既以卿之聰明,難道就沒看到,西洋諸國,甚至連緋月、新羅以及南洋夷州等等這樣的小國,其火炮、火器等技術一日千里,就算我們自己不生產便宜的布匹,難道外國人就不生產了嗎?” “如今都是自己人,銀錢流動在自己人手里,若是導致生計無著,則如臨海侯一般再尋別的生計給民眾,若是擔憂價格壟斷,土地被并購,則可在稅法、商價上予以抑制,卿既懂稅法,應該不是不懂當如何周全。但若是外國人來傾銷這些便宜商品,銀錢外流,又能如何?” 莊之湛道:“我們可關掉市舶司,不允其售賣到我國?!?/br> 謝翊又笑了:“市舶司如今禁售阿芙蓉,然而這一次琴獅國帶著軍艦忽然到了我們海疆邊上,不經通告,未遞國書,只讓個上尉帶了個通商口岸的條例來,上頭儼然要在我國售賣的商品中,就有阿芙蓉、布匹、酒精等物。他們有種植園,有機器廠,一日千里,他們總要找地方賣,我國人口眾多,海岸線又極長,莊卿,我問你,若是對方帶著船艦利炮,打到我朝口岸,要求必須接受他們的商品傾銷之時,你當如何?” 莊之湛張口結舌道:“我們如今也有船艦火炮……” 謝翊失笑:“但技術在別國手里,國朝若是不培養人才,不自己研制,再不奮起追趕,總有一日,積弱難返,國乏民弱,這么長的海岸疆域,當如何守?新軍之訓練,非一日之功。區區一個津海衛的紡織廠占了市場,你就已斷言民亂將起,來日外患內憂并起之時,那皇朝又將如何?難道只靠著仁義禮智信,死抱著三綱五常,就能保社稷四海了?” 謝翊看著莊之湛氣勢弱了下去,臉色蒼白,到底沒拿出那無君論來嚇他,只淡淡道:“治國有常,利民為本,不可抱殘守缺,卿回去想想,把朕今日問你之問題想清楚,若卿為治國之相,當如何?是否只有臨海侯這條路可走?還是卿能有別的法度?!?/br> 莊之湛啞然。 謝翊又道:“朕知道你不想外放,一則為一去難回,無以爭權,二則你族中若是視你為棄子,你生母恐怕日子難過。你知道朕歷來慎殺,不以言論罪人,因此不若進宮面諫,破釜沉舟,若是被朕斥退,回去你再聯名上書,張揚出去,你美名得了,此時便是貶官出京,你也是士林風骨錚錚的諍臣,在地方積累一番,來日尚有機會起復,是也不是?” 他冷笑一聲:“你這樣想踩著朕上位的文臣,朕自幼踐祚,沒見過一百,也見過八十,便是李梅崖,也不敢在朕跟前裝,你算什么東西?!?/br> 莊之湛只覺得自己的心肝肺腑,都被皇上一眼看得清清楚楚,羞愧難耐,俯首不語。 謝翊卻又道:“憐你母子機遇坎坷,你若不想外放,朕亦有一去處給你。貶官為七品,入禮部為司務,襄助范牧村督造九疇學府,卿自己選吧?!?/br> “卿如今為五品翰林侍詔,外放出去,尚且為一州父母官,督撫地方,治理教化百姓,又有士林清望,做出成績來,也不是沒有回京的機會?!?/br> “朕亦不逼你,你可回去想好了再上本?!?/br> 莊之湛想到了范牧村之前警告他要好好選的,當初范牧村外放,聽說十分出乎許多人的意料。然而他外放回來,卻得了皇上重用…… 難道自己也該順著一開始皇上給的路,老老實實去外放?若是留在京中,貶官從頭走起,還要為人手下,仰人鼻息,恐怕還會受同僚譏誚,辦的差還是新式學堂的籌建,又要被天下士林攻訐。他懷中那一本之前寫好的打算聯名上書的奏本仿佛在燒著他的肋骨,他額上汗出如漿。 他忽然磕頭道:“臣不必考慮,臣愿降級留京,襄助范大人督造新式學堂?!?/br> 謝翊有些意外:“莊卿不再回去想想?” 莊之湛道:“臣不是就認為臨海侯行的路是對的,但臣愿從實務中尋其他可行的法子。陛下既想要僅忠于陛下的臣子,臣愿勉力為之?!?/br> 謝翊凝視了他一會兒,道:“卿心志之堅、機變之巧,確實是朕見過的臣子中之佼佼者。武英公多疑擅謀,卻不如你擅隱忍,李梅崖心志堅定,卻不如你機變擅矯飾。賀知秋亦好名利,卻又多少還有點良心,不如你有臨危斷腕之決斷?!?/br> 莊之湛被謝翊陰陽怪氣品評了一回,面不改色,卻脫口而出:“與臨海侯比呢?” 謝翊笑了聲,什么話都沒有說。 莊之湛卻無端從這一聲冷笑里聽出了輕蔑,漲紅了臉。 作者有話說: 古者圣王制禮法,修教化,三綱正,九疇敘,百姓大和,萬物咸若?!芏仡U《通書·樂上》 約己不以廉物,弘量不以容非。攻乎異端,歸之正義?!铣ち骸と螘P《王文憲集序》 唯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一國則受命于君?!偈妗洞呵锓甭丁贰 √烀页?,惟德是輔——《尚書·周書·蔡仲之命》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睹献印けM心章句下·第十四節 》 ========== 莊狀元品級改了,狀元出來授官正六品,有家族座師助力四年后升一級也ok,我下午摸魚寫的,寫急了沒空查,正五品在外地也能做知州主官了。 第208章 奏折 莊之湛失魂落魄出了宮, 第二日果然又有人來問他聯名上書的事,他只搖頭不語,閉門不出。 有些消息精通的聽說他考績被今上圈了“中下”, 一時都悄悄嚼舌起來, 有人幸災樂禍, 也有平日和他交好的忿忿不平為他抱屈,但看他在翰林院當值時, 仍然從容閑雅,平靜如初,又覺得有些佩服。 不管如何說, 果然京察結果出來后, 調令也立刻下了, 翰林院侍詔莊之湛恃才侮上, 交游不檢,為官驕怠,降為七品, 調出翰林院,入禮部任司務,將功贖罪, 協辦九疇學府。 莊之湛原本容貌秀美,氣質不凡, 才華又極突出,此次突然被貶, 眾人少不得震驚, 而直接讓他去籌備新式學堂, 又有人以為是臨海侯這邊嫉恨, 動的手腳, 不免都忿忿。 但莊之湛只緘口不言,很快便交接了手頭的所有文稿,一一謄抄交接事宜,然后很快便去了禮部報到,并且當日便去拜見了范牧村,態度十分謙恭。 范牧村雖然意外,但倒也正缺干活的人,少不得便也將那學堂的草案拿了給他,讓他完善,他也二話不說回去便閉門連夜修改完善,第二日竟真的交出了一份更完善的方案給范牧村,這讓范牧村嘖嘖稱善,私下與賀知秋道:“想不到他寧愿貶官還是留了京,之前明明那么反對新式學堂,如今干起活來卻一言不發又快又好?!?/br> 賀知秋笑道:“不能干能讓陛下惜才?他如今若是拿不出十二分力氣來替你做事,只怕這京里一日都留不住,陛下可是容人欺侮的,你看貶他的中旨沒?恃才侮上,這四個字極重了,朝廷但凡知道陛下脾氣的,看到這四個字還不知道他是什么罪過嗎?誰還敢近他?他如今只能依靠你了?!?/br> 范牧村有些怔:“恃才侮上,這上,是上官之意吧?” 賀知秋一笑:“翰林學士,掌制誥史冊文翰之事,上官是誰?陛下這是惱了,顯然覺得他有諫君邀名之嫌?!?/br> 范牧村:“……”他訥訥道:“那陛下如何還能容得下他?” 賀知秋道:“是他自知罪過,留下將功贖罪吧,若是真外放了,恐怕再無回京之日了。留在京里,再低的品級,只要賣命做事,自然還有機會,畢竟今上為圣主,心胸亦算是高闊了。再說了,你如今確實是缺人手,范家恐怕也不見得喜歡這什么新式學堂,但如今勢微,也只能全力服侍陛下?!?/br> “莊家卻不一樣了,莊家為江都望族,百年世家,他是莊家的麒麟兒,少年狀元,如今卻被貶官,屈居于你之下,籌辦什么新式學堂。這于莊家是莫大羞辱,皇上這一巴掌打在了莊家身上。莊之湛必定受到的壓力不小的,且看他如何做了,若是剝離莊家,他也只能做個孤臣,只能依靠你了?!?/br> 范牧村若有所思。 賀知秋又道:“我在大理寺,也聽得些風聲,這位莊之湛,是庶子記在嫡母名下的,因著嫡子病死了。他原本一鳴驚人,前程光輝,如今卻忽然遇此挫折,也不知莊家如何待他了?!?/br> 范牧村道:“還能怎么樣?我看莊家也沒出幾個人才,難得出了個狀元,難道還能開除出族去?我看莊之湛不還得奉詔而行?再說了新式學堂是大勢所趨,虎狼屯于階陛,還能如何?洋人不懷好意,西學中學如何合一,總得有識之士來想法子了,莊之湛確實有幾分本事,你看這章程,不是嫻熟經義,如何提得出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