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 第4節
盛安不敢再勸,只能拱手下去。 ======= 許莼走到了竹枝坊這邊的房子,這邊他為著在外邊玩樂痛快,悄悄用自己的錢置辦了一處房子。 胡同極深,房舍精潔,明窗靜幾,花竹蕭疏,他自己親自指點著下仆收拾得極襯意,養了一房家人在這里伺候著。因著怕老太太和父親那邊說,都瞞著,這處地方連柳升也不曾告知,只幾個跟著的小廝和護衛知道。 有時候在外邊喝酒晚了,或是心里不痛快了,便讓小廝那邊國公府那邊就說去國子監讀書了,在國子監這邊又說家里有事,兩頭騙著自己一個人留在這里清靜幾日。 但他倒也知道這事必瞞不過母親,畢竟用的是盛家這邊的世仆,這房子買下后,胡同左右鄰著的房子立刻也被買了下來。平日里他過來,跟著他的護衛們便去了那里住著,他知道那必是母親的吩咐,也沒有說破。自己在旁人眼里是肥羊無疑,因此護衛跟得緊也是應該的,在閩州那邊的幾個表哥,進出那更是護衛成群,浩浩蕩蕩。 如今他身邊已是低調多了,只平日跟著四個小廝全都是盛家訓練好了送過來給他使喚的。 他進了院門,看門的盛老六上來牽馬笑道:“少爺今兒怎的過來了?不是說公府今日有宴?”因著在這邊是隱名住著,這邊的家人只稱呼他少爺。 許莼悶悶將馬鞭扔給他:“燙點黃酒來,讓六婆炒幾個小菜,今兒宴席,壓根沒吃飽?!?/br> 盛老六連忙道:“正好昨兒發了海參,做個蔥燒海參吧?還有海貨行那邊送來的鰒魚,我看夠大,一頭的,就留著了,可巧少爺過來了,用玉米和雞汁、豆腐煨上如何?再炒個清炒豌豆尖兒、春韭炒河蝦,燙個rou燕?!?/br> 許莼漫不經心:“讓六婆看著做就行了,六婆手藝好,怎么做都比咱家那宴席上的好吃?!?/br> 盛老六噗嗤笑了:“鎮國公府上那些世仆,我可聽夏潮說過了,銀錢過手,必要揩油,吃得比主子們還好呢,他們幾個跟著您,可沒少被他們訛的,據說連叫個門都要塞錢,幸好少爺如今在外邊住的多,不然他們的月錢只怕都不夠填那些jian猾奴才的?!?/br> 許莼忍不住也笑了:“夏潮還是這么管不住嘴,小心被老太太聽到又罰,上次他跟著我陪祖母去上香,你不知道他可有多促狹?!?/br> “當時祖母和大jiejie正說話,大jiejie拿了一盒珠子給祖母,說是姐夫買給她打首飾的。因著老太太身邊的巧荷最擅長穿珠子,就想讓巧荷幫忙串個瓔珞。祖母只打開了那匣子看著?!?/br> “結果你猜,夏潮嘴一禿嚕就說這珍珠這么小何必費那勁兒穿孔,在咱們閩州這么小的珠子都是用來磨粉入藥或者做妝粉的?!?/br> “大jiejie當時氣了個倒仰,差點就要掌他嘴,我陪了半天小心只說他年紀小沒規矩,最后到底拿了一頂金攢珠花冠來賠了大jiejie,才算替他免了那皮rou苦,從此后我和祖母一起,再不敢帶他的,省得又白白送出去多少東西?!?/br> 盛老六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掌故,忍不住也哈哈大笑起來:“那米珠在京城也還挺貴的,只是在我們那邊確實不值錢,這小子是欠收拾,在本家那邊老太爺也是嫌他太淘氣了還想再養幾年教他規矩,只是這小子天生一個狗鼻子,吃食有什么不對的都能聞出來,跟在您身邊夫人才踏實放心,這才放了他出來。少爺只管好好管教他,別只縱著他。少爺先進屋里換個家常衣裳吧,這天悶熱的,恐怕是要下雨了,飯菜做好了就去請您?!?/br> 許莼微一點頭,果然也徑直進了屋去,將身上那會客的大衣裳都脫了,換了身白縐紗衣,淺青色竹布罩衣,果然聽到外邊霹靂一聲雷,然后屋上的瓦片啪啪啪地一陣急響,下起了雨來。 這雨來得又急又密,他從琉璃窗看出去,看到才片刻功夫雨箭已密密麻麻落下,窗外的竹葉被密雨打得不斷搖晃著。 他這房舍,后院卻是二層的小樓,外邊臨著御湖,下雨的時候在樓上游廊看景吹風,極爽快的。他正是心頭抑郁不快之時,看下得雨來,索性走上了二樓游廊,看那銅風鈴在風中被打得叮鈴直響,遠處御湖果然白茫茫一片,水面上漣漪水花無數,被沉重的雨點打得騰起了水霧來,更遠處的荷花荷葉更是被風吹得翻覆搖晃。 他憑欄只看著雨景,想著那賀蘭公子,風致灑然,容止優雅,皎皎然如天上月,皚皚然如山巔雪,也不肯受自己的幫忙,轉手卻又幫了自己一個大忙,解決了母親這么多年未封誥的問題,自己身為人子,日日只知尋歡作樂,未能替母分憂,賀蘭公子看不上自己,那簡直是太正常了。 一時之間自慚形穢,又覺得懊惱,偏又還想著賀蘭公子如此幫自己母親,是否對自己也有些好感……但自己如何能再見他一面呢?他必不肯再見自己,他嫌自己臟……正心亂如麻,自暴自棄時,雨聲中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蹄音極密,似怒雷突起,中間還夾雜著馬嘶聲,想不到這樣大雨,路上還有行人。 他放眼望去,卻看到三騎正往這里風馳電掣奔過來,他這小樓院子院墻外,正是一條小路,因著臨著御湖邊的林子,平日里人跡罕至,沒想到卻有人騎馬從這兒走,想來是想要抄近路,但卻不知道這條路的盡頭乃是御園,卻是有御林軍把守,不讓人進去的。 他盯著那為首的男子,雖在大雨中穿行,一身黑袍已盡數被打濕,卻身姿挺立如槍,巍如山岳。他騎著一匹通身漆黑極神駿的馬,銀頂雪蹄,矯若游龍,身后跟著兩人也都極彪悍,腰間都佩著劍,騎著的馬雖也矯健,卻只是赤色毛皮,看著像是護衛。 倏忽之間,那三騎已馳近,前面那人面目漸漸清晰,眉目冷峻,鼻高唇薄,許莼的心忽然砰砰跳了起來。 第6章 留客 說時遲那時快,也就是一霎那的工夫,許莼已撲在了欄桿上,向下叫了聲:“賀蘭公子!” 急奔的駿馬被勒住了,馬上的青年微微抬頭看向他,斗笠下雙眸似電。后面兩騎也勒住了馬,跟在青年后,都看向了許莼。 大雨滂沱,許莼怕對方聽不清楚聲音,大喊道:“進來避避雨吧?這條路走不通的!” 青年看著許莼沒說話,但也沒走。許莼連忙急奔下樓,穿過游廊跑到園子后門前,將門閂拉開,后門打開,在屋檐下看著不遠處三人,語聲急切:“雨大,進來避避雨再走吧?我沒騙您,這條路走下去會被御林軍攔住的,走不通的?!?/br> 謝翊眸光微閃,翻身下馬,兩個護衛連忙也下馬牽著他的馬,一個抖開一把油紙傘撐在他頭上。謝翊走到門前,他身上披的玄色大氅帶著雨氣,雨點打得油紙傘噗噗地響,許莼幾乎不敢直視那如霜似雪懾人的容顏,垂下睫毛低聲道:“請樓上坐吧,我讓下人送熱茶來,您這……衣服都濕了,換一套吧?我這邊有衣裳,都是新做未上身的!成衣店那邊送來孝敬東主的秋裝,式樣都是寬松的,將就著也能穿……我是說……擔心您著了涼……” 他幾乎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只感覺到心里撲撲跳得厲害,心里卻情不自禁回味著適才青年接近時那驚鴻一瞥的冷淡容顏,謝翊邁步往里面走去:“樓上怎么走?帶路?!?/br> 許莼連忙往前帶著他走上樓去,一邊有些懊惱平日里這里收拾得不夠,一邊請著他們上去到了樓上的敞廈里,一邊拿了一整疊干凈的布巾過來給他們整理儀容,親手替謝翊倒了一杯熱茶,請他坐了,才道:“您先坐,我下去讓人送衣裳和梳洗的用具過來?!?/br> 謝翊接了熱茶在手里,深深看了他一眼,他縱馬遠遠就看到樓上有一人,靠近后看到這少年兩眸清炯炯盯著他,熱忱關切之色溢于言表,不知為何就勒住了馬。 也許是想知道這小紈绔知道那十萬兩換了母親的誥命是什么反應吧?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只看到這樓上的花廳敞廈是四面開著窗,窗外清新雨氣侵入屋內,卻只讓人覺得涼爽,窗子上卻嵌著的是大塊的綠琉璃和貝母,鑲嵌出優美的花紋。 從半透明的綠琉璃窗看出去,只看到雨中竹枝搖曳,外面春明湖煙水浩渺。地面上則鋪著異國花紋的羊毛地毯,厚而軟,整個花廳配著一色的花梨木鑲嵌螺鈿家具,都漆成深色,上面用考究的潔白螺鈿拼出優雅美麗的花葉和鳥蝶,花瓣泛著珍珠一般溫潤的光澤。 南邊靠窗半桌上一個汝窯粉青釉瓷瓶,盛滿水,斜放數枝素心蘭;上首排著一張大理石長案,案上擺著一盆紅珊瑚盆景,珊瑚顏色似火一般。 謝翊心里暗忖難怪都說海商富豪,這棟小樓外邊看著平平無奇,進來才發現豪奢華美如此。 兩個侍衛一個站在門口把守著,另外一個上前替謝翊寬了外氅衣和斗笠,卻只聽到樓板聲響,一個婆子帶著一雙童兒上來,童兒一個手里捧著整齊衣物,一個手里捧著銅盆老婆子手里則一手提著一個巨型銅壺,一手提著一桶清水。 婆子面色黑紅,粗布衣裳袖子挽著露出粗壯手臂,上來鞠躬道:“老婆子見過公子,我是來送水的,另外少爺交代,問問貴客,已是晚食時刻,正好廚房的菜也都做好了,請問公子是否稍用一些?老婆子做的菜還過得去,這樣大雨,喝點熱湯也好,有清雞湯,還有上好的鰒魚?!?/br> 謝翊看那婆子將銅壺里滾熱的水注入銅盆,熱氣蒸騰,動作麻利,說話又很是爽快,便道:“有勞這位mama安排了?!?/br> 婆子笑道:“公子可有什么忌口的?” 謝翊道:“沒有?!?/br> 婆子將水倒好,福了福:“這兩個童兒服侍公子洗手寬衣,我先下去準備擺飯?!闭f完直接下去了,另外一個童兒機靈地上前遞了衣裳:“請公子換了濕衣裳吧,這邊屏風后是側廳,正可以給貴客收拾?!?/br> 謝翊抬眼看去果然側面六聯的屏風上是野鶴圖,數只白鶴或飛翔或棲息于野外葦叢中,雪翅長頸,身姿灑落,栩栩如生,走過去看是云母和貝殼拼出的白鶴和深綠色的葦葉,光澤流轉,巧奪天工。 童兒看他賞那屏風,便道:“這屏風上的畫還是我們少爺畫的呢,夫人看了喜歡便讓匠人按樣做了來?!?/br> 謝翊有些意外,看了眼那童兒:“你叫什么名字?” 童兒聲音脆生生的:“小的秋湖,那邊是冬海,小的服侍公子?!?/br> 他將手里的托盤放下,上前替謝翊解衣,謝翊伸手果然脫掉了外面的玄氅,一邊道:“既然有秋冬,那自然有春夏?” 秋湖道:“正是,我們還有兩位書童一個春溪,一個夏潮,他們兩人跟著少爺出外多一些,我和冬海主要伺候少爺內務,比如衣裳和筆墨之類的雜事?!彼趿酥x翊的衣裳,贊了聲:“公子這鶴氅貴重,絕好品相?!?/br> 謝翊看了他一眼:“你小小年紀,眼光倒好?!?/br> 秋湖露出了個靦腆的笑容:“我家一直是開綢緞布行的,所以對這方面略懂些,公子這是上好的羽紗面料,應該是蠶絲為經和羊毛為緯織出來的,又細細拈了鳥羽繡進去,可不容易了,這上邊還麒麟暗紋呢,太講究,沒一整年織不出這么好的羽紗,若是一般的雨,應當不會濕,可惜今天雨太大了,小的這就拿下去替您拾掇好,保證完好如新給您?!?/br> 謝翊看他整套里外衣乃至靴襪都拿了來,準備得很是齊整。里邊是整套的白綃中衣,外層則是天青色的外袍,看著珠光流動,微微閃爍,面料也不凡,便又問他:“你家公子這外袍又是什么面料呢?” 秋湖笑道:“這兩樣倒也尋常,這中衣的面料有個名頭叫霧柔綃,只圖它輕軟滑薄,貼身穿著舒服不捂汗?!?/br> “這天青色的便是天水碧羅了,難得的是顏色。別家做天水碧,都是用靛花染的,染得再好也沒這么純凈。您看這樣純碧到帶了些透明的,那是因為這絲本來就是碧色的,這是單獨喂養出來的龍蚩天蠶吐的碧玉絲,才能織出來這樣一色的天水碧?!?/br> “這外袍少爺從前只說暴殄天物浪費了不肯穿,如今公子過來,少爺巴巴地讓我專門找了出來,說只有公子才配呢?!?/br> 謝翊看了他一眼,嘴角含笑:“你倒是很會為你家少爺說話?!?/br> 秋湖忙不迭地為謝翊披上了那碧色的外袍,一邊道:“小的從小跟著父母在布鋪里干活,一心逢迎客人,耳濡目染,油嘴滑舌了,公子勿怪?!?/br> 謝翊似笑非笑:“我也不好和你們這些小童老mama計較,也只好都受了他的好意,是不是?” 秋湖贊嘆:“公子真是一等一的聰明人物了!我家少爺下來和六婆說,六婆,您菜做好了嗎?外邊雨大,我想留個客人在這里用晚飯,六婆您替我留一留?我當時也正想著呢少爺自己如何不留,倒讓六婆來留客,如今聽公子說才知道,這是看準了公子仁慈心善哪?!?/br> 謝翊看這小童機變如是,面色始終帶著笑,毫無驚惶膽怯之色,句句都為自家少爺描補,想來當真是從小在市井中長大,倒也心下有些佩服,也不再言語為難他,只換好了衣裳,連濕了的鞋襪都換了干凈的絲綿襪和軟靴。 他走了出來,看兩個侍衛果然也都在冬海伺候下換好了。又接過了秋湖遞過來的熱布巾,將頭臉和手都擦過,把發髻松下來用布巾擦干,用寬齒梳梳過松松系在腦后,果然全身都干爽舒適了。 第7章 寤寐 秋湖便又引他去樓下花廳:“下面飯菜也都擺好了,請貴客們移步去喝點熱湯,暖暖身子?!?/br> 謝翊起身下去,看了眼一旁伺候叫冬海的小廝,這童兒與秋湖年歲相仿,卻始終一言不發,倒與這個多話機靈的秋湖相映成趣。 花廳很是通透,仍然是鑲嵌著大塊綠色琉璃的長窗,全套黑漆嵌螺鈿家具,琉璃綠花瓶上插著花枝。許莼站在花廳門邊,親自替他打了簾,臉上仍然有些拘謹:“賀蘭公子請上座,粗粗幾道菜,不知道合您口味不?!?/br> 圓桌上擺著好些菜式,都熱騰騰分量很足,一看就是殷實之家,謝翊平日并不太重視這些口腹之欲,此刻聞到香味竟然也覺得有些餓了。他安然走了過去坐在上首,許莼陪在下首,兩個護衛并不敢坐,謝翊命他們道:“坐罷,盛情難卻,不要辜負了主人的煞費苦心?!?/br> 許莼知道他意有所指,面色微微發紅,伸手替謝翊倒茶,一句話不敢說。 只看到之前那婆子挽著袖子端著一淺瓦缸上來放在正中央,揭開蓋子,香味噴鼻,赫然是一大盅瓦罐鰒魚,一眼看去只看到鮮嫩金黃的玉粟米粒浸泡在湯汁里猶如一粒粒飽滿的珍珠,鮮亮醇厚,湯汁濃稠,里頭一只一只的鰒魚個頭極大,竟是貢品都未必有這品相好。 婆子滿臉含笑介紹道:“用的雞湯和苞米入味,苞米棒子嫩著呢,掰了好些時間,味道清甜得很!這兒還有椒鹽焗好的蠶豆,粗鹽烤的螃蟹,豌豆尖兒和千張、豆腐滾了雞湯,烤筍尖,韭菜炒河蝦,紅燒牛尾,都是老婆子仔細做的,干凈得很??腿藗兟?,有什么只管吩咐老婆子,我在廚房候著?!?/br> 另外一邊又一個之前沒見過的青衣童子端著酒壺酒杯進來,許莼問謝翊:“剛剛淋了雨,恐有寒氣,我讓人燙了酒來,是枸杞桑葚酒,偏甜的,今年才釀的,喝一點嗎?” 謝翊微微點頭:“可以喝三杯?!?/br> 那童子便上來倒酒,只看到那酒漿倒出來在玉白酒杯內呈深紅色,晶瑩濃稠,酒香濃郁醇厚,果然不俗。謝翊微微含了一口嘗在嘴里,卻看著那童子問道:“這童子叫春溪了?”許莼一怔,那青衣童子裂開嘴笑了:“公子,小的叫夏潮?!?/br> 謝翊微微點頭:“秋湖管衣服,冬海管筆墨,想來你就是管飲食了?” 夏潮嘻嘻笑了:“是的?!?/br> 謝翊饒有興致問他:“既是管飲食,想來年歲雖小,在飲食上倒有些特長了?” 夏潮目光靈動,看了眼許莼,沒說話,許莼低聲道:“他舌頭靈敏?!?/br> 謝翊微一點頭,仿佛只是隨口一問,含笑著低頭看面前盛上來的深碗里四只飽滿的半透明的餛飩,拿起勺子撈起來慢慢吃了,才問許莼:“是rou燕?” 許莼道:“是?!?/br> 謝翊又撿了只鰒魚嘗了嘗,果然豐腴細嫩,醇和汁鮮,他慢慢開始吃著,舉止優美,姿態也毫不拘泥,許莼只覺得賞心悅目,根本食不知味,只時不時悄悄看一眼謝翊。 謝翊對那雙貓兒眼實在是印象深刻,看他總是偷眼看自己,也不在意,只慢慢用過了,將筷子一放,許莼連忙給他倒了杯茶,謝翊喝了口只覺得口感甘甜醇厚,問:“這是什么茶?” 許莼道:“是金線蓮茶?!?/br> 謝翊不太了解,看了眼夏潮,夏潮機靈,連忙上前解釋道:“這金線蓮卻是閩地一代珍稀藥茶,只有深山老林才長著的,很是名貴,又是十分滋補養生,清熱涼血、驅風去濕、止痛鎮咳……能治百病呢!” 謝翊微一點頭,卻是知道這是前朝貢品,他雖不熱衷于此,卻也知道太后十分喜愛這個金線蓮,每年進貢來的金線蓮,都送往太后宮里去了。 許莼輕聲道:“調了幾滴槐花蜜,怕您喝不慣?!彼趾攘艘槐坪?,借著酒力壯膽道:“我母親的誥命,是賀蘭公子從中斡旋吧?還沒有多謝公子……” 謝翊看著他道:“你打算怎么謝我?” 許莼被他一雙寒潭秋水一般的眼睛掃過,口中干?。骸肮尤粲惺裁词挛夷軒偷蒙系?,請您只管驅策……” 謝翊笑了聲:“不必,我已收了酬勞,且酬勞不低,十萬兩銀子,可通神矣,何況是一個令堂原本就該有的誥命?” 許莼面色涌上了暈紅:“是我不孝,家里……沒人替母親請封,母親出身商賈之家,朝中并無故舊,無人從中斡旋,此次多謝公子助力。上次您教訓我的話,我也聽著了,并沒有再去風月之地……” 他結結巴巴,渾然不知自己再說什么,只是細碎說著,好在謝翊也并沒有和上次那般輕蔑地拒絕,而只是拿了那杯茶慢慢喝著。 看許莼只喝了一杯酒,星眼微餳,腮邊也涌了些赤紅,便知道這少年其實并不擅飲,大概是,卻也不揭穿,只放了茶杯,看了眼窗外,雨已停了。 許莼看他看窗外,便也知道雨停了,貴客也留不住了,心里越發舍不得,低聲道:“想來賀蘭公子有事在身,我命人給您和兩位尊從備了琥珀油衣,以備不時之需?!?/br> 謝翊微微點頭:“多謝?!北阋财鹕?,果然看到春夏兩個小廝又捧著黃色的琥珀雨裳過來,這是綢緞衣料用桐油多次刷上做成了一口鐘的氅衣式樣,表面猶如琥珀一般的油光色澤,是極輕便也很是昂貴的雨裳。他知道許莼豪富,卻也不推拒,只披上了那雨裳,看馬也都細心被喂過梳理過鬃毛了,心里暗自點頭知道這家奴仆果然極干練,翻身上了馬,點頭與許莼作別。 許莼很是戀戀不舍,心頭回味那匆匆一聚,此一別,下次再會渺茫,只在心中反復咀嚼對方神態舉止,輾轉反側,寤寐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