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 第3節
卻忽然外面一陣sao動,過了一會兒太夫人身旁的丫鬟進來匆匆稟報:“外面公爺讓人進來通報,請太夫人、大夫人、二夫人都帶了女眷們趕緊換了衣服出去,說是宮里有中官帶了敕令來,正開了大門,擺香案呢?!?/br> 太夫人愣了連忙站起來道:“中官來了?可有說是送什么誥書?”遷改職務?追贈先祖?又或者是貶斥罪行? 她不由自主道:“若是爵位有變、或是追贈、誥封,合該是禮部派人來才對,怎的是中官?” 白夫人顯然也想到此處,不由自主道:“中官……一般都是代君教訓傳話……難道是國公爺讓御史給參了?” 太夫人臉色微變,難道是老二太過荒唐了,真的有什么劣跡被人捅到御前告狀了了?她狠狠瞪了眼盛氏,忍不住遷怒道:“你不好好相夫教子,遲早要給府里惹禍!”她手腕微微發抖,卻也知道再問越發府上下全都人心惶惶,連忙起身命人:“快換了我的誥命服來?!?/br> 一邊卻又心神不寧又接連問了一串話:“府里已多時不接誥旨了,恐怕老二不知道規矩,安排下給傳旨的中官打點沒?知道是內廷哪一個衙門的內官嗎?可萬萬不要失禮了。還有府里的公子們都安排了沒?” 白夫人連忙道:“我這便讓人安排打點,只不知來的是司禮監的哪位公公?可有帶侍衛過來?” 丫鬟回話:“是公爺身邊的馮先生讓人傳話進來的,說來的是司禮監的掌印公公蘇槐大人,只帶了幾位小內監乘馬車來的,挑了東西來的,看著像是賞呢。幾位小公子都現正陪著公爺在陪著那位內官大人說話,只說看來面色還好,笑意盈盈的,國公爺給他介紹家里的幾位公子,也很和藹,應該是好事……” 太夫人先是一驚,之后又心里稍微穩了些,但還是道:“蘇掌印,那可是皇上身邊人,哪能那么容易給你們看出來心里想什么呢——只是,若是賞,想來是例行給功勛大臣的賞賜,今日不年不節的,大概是皇上一時興起?從前年節賞賜,大多都是打發些小內侍過來,怎么今兒是他親自來了?” 她一邊推白夫人:“你趕緊去換了誥命服,這邊老二家的伺候就行了?!币惶а劭吹绞⑹?,又有些沒好氣:“賬房那邊恐怕拿不出多少錢來,我記得蘇槐祖籍是江南的,一般東西入不了他的眼。上次看到你那里有一座珍珠琉璃屏式樣新奇,尚且拿得出手,且讓人封了,一會兒無論好歹,讓人封給他帶回去?!?/br> 盛氏低眉順眼應了,這些年她但凡頭上身上插戴,屋里擺設,略有些拿得出手的,都被太夫人以這種借口拿走。那琉璃屏還是店里送進來給她看式樣的,沒幾日,這又被惦記上了。但如今內侍上門,不知是福是禍,她又惦記著已到前面的兒子,因此也不計較這個。 一陣忙亂后,太夫人終于帶著國公府上的女眷都出去了,卻看到大堂上已擺下了香案,一側一位紫衣的公公站在那里,笑盈盈一手正拉著許莼的手,笑著說話:“國公爺不必過多苛責小公爺,小公爺遲早要繼承爵位的,倒也不必和別家子弟一般非要去國子監那里掙前程。我看小公爺生有虎目,光彩有神,英氣超群,好一個將門虎子,來日定然前程遠大?!?/br> 許莼滿臉通紅,正渾身不自在,歷來這種場合,許菰才是那個被鎮國公和來賓重點夸耀的對象。且因著他眸色淺淡偏黃,與尋常人不大一樣,就連太夫人都為此閑話時問過盛氏,是否先祖有夷人血統,這還第一次有人夸他一雙虎目,前程遠大。 鎮國公許安林正是心里戰戰兢兢之時,哪里敢說什么,連忙奉承:“原來蘇公公還擅相學,如此說來下官就放心了?!彼髅魇且坏葒?,偏偏卻對蘇槐一臉諂媚之色,卑躬屈膝自稱下官。蘇槐呵呵一笑,拍了拍許莼的手,看到太夫人上來了,笑著道:“老太君、國公夫人也到了,既如此,且先宣旨?!?/br> 他站了起來上大廳面朝南面,眾人忙不迭地都依著輩分排隊跪下,蘇槐捧了誥命駢四儷六地慢悠悠讀起來: “爾輔國公許安林之妻盛氏,秉性柔嘉,持躬端謹,溫恭有恪,淑慎其儀,相夫以禮,教子有成,茲以覃恩,封爾為一等國夫人。於戲!被象服之端嚴……” 在一片安靜中,蘇槐讀完了誥封的旨意,含笑對著鎮國公道:“恭喜國公、恭喜盛夫人,接旨吧?!?/br> 第4章 謀算 府上一片喜氣洋洋,鼓樂喧天,鞭炮聲聲。 內堂上太夫人面色雖然也笑著,卻時不時看一眼盛氏,自從誥命宣了以后,太夫人就讓人給盛氏設了座,笑著道:“既是得了皇上恩典,今天就是你的大日子了,自然是要賀一賀的,闔府上下且賞起來?!?/br> “只是這誥命來得突然,卻不知是如何來的?” 盛氏雖也錯愕,但卻也不知,只是搖頭道:“兒媳不知?!?/br> 白氏笑道:“這誥封是要請的,想來是公爺給弟妹請的封?!?/br> 盛氏面上卻無喜色,她接了旨,心里也猜測是不是丈夫請的封,突然請封,是又有什么天大的事要求自己?她心中驚疑不定,看了眼坐在下首的幾個小輩,許菰正坐在那里,面色一派沉穩,斯文如玉,許莼坐在旁邊,看起來也是心神不寧。 難道是要為這個庶子謀前程,所以先給自己點甜頭?盛氏心中猜測不休,但如今許菰已得了舉人功名,若需要自己,難道是婚姻了?難道是要自己出許菰的聘禮?但許安林一貫沒腦子,只會一味貪花好色,這事情若是太夫人都不知道,那就確實不解了,若只是出些銀子,也還罷了,就怕想要謀更多。 太夫人看了眼白氏道:“這么大事,老二怎沒和我稟報?咱們府上已有兩個誥命,如今又沒有什么功勞,貿然請封,極易招禍。你從商賈出身,不知道京里規矩,請封總得選個好時機?;蚴腔始矣邢彩?,或是府里有些建樹得了皇上的眼,這時候請封,才是穩妥。你本就是國公夫人,誥命是遲早的事情。原本我已打算好了,明年蓀哥兒入闈,若是僥幸得了名次,正好以此為由替嫡母請封,最妥當不過,你們如何按捺不???” 她面上已罩了冷霜,盛氏確實早已知道這個婆婆總是要拿捏自己的,這個誥封被壓了多年??傉f要選好時機,一拖拖了十九年,她早已不放在心上,如今雖然得了誥封,婆婆少不得還要拿捏一二,省得以后使喚不動自己這個媳婦,她木著臉道:“母親教訓得很是,只是這誥封究竟誰請的,媳婦確實不知,國公爺并未說過此事?!?/br> 白氏笑了聲:“想來是二弟心疼弟妹,自作主張了。論理弟妹嫁入國公府也十九年了,cao持家務,服侍母親,相夫教子,請個誥封原也是應當的。只是不該不稟過母親便請封。弟妹畢竟商戶人家出身,不知道勛貴詩禮人家,最是看重這禮的。雖說母親慈愛,自然不會和那等鄉野婦人一般,動不動去官府告忤逆。但這無告高堂,便越過母親為妻子請封,到底在孝行上有虧,哪里瞞得過京里的人家?弟妹是拿了一品誥命了,卻只會害了菰哥兒和莼哥兒,尤其是菰哥兒,明年便要入闈了,若是被御史知道,參上一本……輕則考上了也被黜落,重則甚至連誥封也會被回收的?!?/br> 許葵捂著嘴驚道:“母親說的難道是乾道年間那個新科狀元因忤逆被褫奪功名的事?” 太夫人冷笑了聲:“本朝以孝治天下,你們年輕人哪里知道厲害!只貪圖那名頭好聽,卻不知道咱們這等人家,每走一步,那都是要仔細綢繆的!” 她揉著心口,仿佛被氣得不行:“去請國公爺進來,我還在呢,就已沒把老母親放在眼里,日日吃喝玩樂不提,如今連誥封也當成尋常玩意兒來討媳婦歡心了,祖宗傳下來的爵位,遲早要壞在他手里!” 她動了大氣,盛氏只好站了起來默默無言。嫡母起身,許菰、許莼以及許薇、許蓉兩個庶女也只能站了起來聽訓,卻也都不說話。許莼倒是知道自己父親糊涂混賬,卻又事事都聽祖母的,倒不至于會做出自作主張為母親請誥封的事,但他也知道但凡祖母教訓母親時,自己辯解一二,祖母只會更生氣,罰母親更重,只能忍著看到底是怎么來的誥封。 太夫人正一迭聲叫人去請鎮國公時,鎮國公許安林恰好就從外邊走了進來,他親自去送了蘇槐出去,回來便聽到下仆傳話說太夫人急著見他。 他也正有事要說,便連忙進了來,太夫人一見他便厲聲喝道:“我還沒死呢!你就瞞著我向朝廷請誥封?” 許安林一懵:“兒子不敢……不是兒子請的封啊?!?/br> 太夫人滿腹怨言被堵了回去:“不是你是誰?” 許安林臉上又帶了些驕傲:“剛剛我也奇怪,送蘇公公出去的時候,看蘇公公和氣得緊,這才悄悄問了。蘇公公說啊,這是嘉賞盛氏教子有方的?!?/br> 太夫人心中一喜,看向許菰:“難道是菰哥兒才名得顯?” 許安林連忙搖頭:“非也非也,是莼哥兒,據說是知道工部那邊造船銀錢不夠,主動捐了十萬兩白銀給工部造船,皇上知道了十分嘉許莼哥兒忠義之心,便給了盛氏一個誥封?!?/br> 滿堂寂靜,都看向了許莼,許莼聽到十萬兩白銀,也是腦筋一懵,許葵已吃驚道:“莼哥兒有這么多錢?” 許安林尚且未覺,也是有些酸溜溜道:“可是,我也是說,莼哥兒手也太散漫了,當然忠心是忠心的,為朝廷做事么,但是十萬兩白銀!這是皇上知道了呢,若是皇上不知道呢?豈不白捐了?也沒和家里商量商量……” 許莼心里已知道定是那天那個孤高如鶴的男子替他捐的,他明明是替他贖身,他不要,卻替他輾轉捐了出去,換了母親的榮封……他胸口一陣翻騰,酸澀中又帶了一絲甜……他看不上我,十萬兩白銀說不要就不要,但是又為我考慮至此。 太夫人看他只是呆愣愣的,臉上倒是慈愛嗔道:“原來是莼哥兒大了,知道報效朝廷了?只是適才聽我教訓你母親,怎的也不說?倒讓你母親白白受了委屈。你哪里弄去那么多銀子捐?” 許莼這才回神過來,勉強笑道:“百善孝為先,祖母教訓母親,做兒子的自然也是有不是,怎敢說個不字?適才不說,實是孫子也不知道母親的誥封是為著這一樁事,這實是誤打誤撞了。原是前些日子柳升介紹了位兄臺與我認識。那位兄臺為人軒昂,十分高潔,我想要結交,聽說他最近辦差,正需一筆銀子解困??汕墒掷镉兄鴱那巴夤o的十萬兩銀子在宏昌錢莊的剛好到了期,便給了他扶憂解困。卻并不知原來這位兄臺辦的差使卻是為朝廷造船,陰差陽錯,讓母親得了誥封,實在是喜事?!?/br> 許安林一擊掌:“岳丈實在是太寵你了些!你這位兄弟看來是為朝廷辦差造船的了,卻不知是哪家子弟,我們正好結交感謝一二?!?/br> 許莼臉上一滯,結結巴巴道:“這位兄臺性情高潔孤傲……不喜應酬……” 許菰難得地開口道:“父親不要著急。十萬兩白銀,這位高人一文不貪,都捐給了朝廷造船,又給母親謀了誥封作為報答,想來確實是性情高潔之人。如今急著結交,過于熱絡,恐怕倒落了俗套,不妨之后辦個文會詩會,請二弟請了他來,徐徐圖之,慢慢結交為好?!?/br> 太夫人接口道:“不錯,只看御前蘇公公如此熱情,此人定然手眼通天,不可上趕著,倒惹惱了他,我們徐徐圖之……” 許安林一貫聽太夫人的話,便道:“好,那就以后再說,再說……柳升居然能認識這樣的人脈?看不出,看不出啊?!?/br> 許菰道:“只怕不是柳升尋到的,是別人知道二弟手里有錢,柳升不過是牽線搭橋的罷了?!?/br> 許安林搓著手道:“是啊,十萬兩……”他舔了舔嘴唇看了眼盛氏:“實在太多了些,岳丈怎么把這許多錢給小孩子拿著……”他又沒心沒肺對許莼道:“莼哥兒既然手里如此寬裕,正好為父最近修了園子手頭緊,不若也挪給為父幾萬兩……” 許莼笑道:“父親開口,原不敢辭,只是兒子確實手里也只有這十萬兩,是外祖父陸陸續續這些年給的,孩兒沒用都存著,利滾利出來的,原是看著那位兄臺為人實在高潔,這才仗義疏財了一回……如今看來能換母親的誥封,這十萬也很值了,旁人若是想找這門路,還未必能找到呢?!?/br> 值個屁! 一時在場的所有人看著許莼滿不在乎天真的神情,全都心里暗罵,十萬兩白銀!一個板上釘釘的誥封而已!論理國公夫人,原本就該有一品誥封,沒有請封,只是因為因為許安林承爵太過突然,沒有成婚,之后太夫人故意壓著沒有請封,只要請封,遲早的事! 就白白花了十萬兩白銀換這個!十萬兩!若是運營得當,搭上蘇槐公公這條線,明明可以換更多的人情,更多的東西! 太夫人一時心里十分懊悔,又瞪了眼盛氏,只覺得果然是商戶人家出身,教導得孩子眼皮子也如此的淺! 她心下十分不舍,但面上卻仍只能忍著心疼道:“莼哥兒也是一片孝心,既搭了這樣有用的線,可就得好好把握住了,不可斷了交,有機會,便把菰哥兒也帶上,畢竟立刻便要入闈了,來日為官,也是極好的人脈……”她一眼看到許葵殷切看著她,便也補上:“還有韓家姑爺,你大jiejie也不是外人,你須得知道,咱們一家人,同舟共濟……” 太夫人絮叨了一回,露出了疲倦之色,便命盛氏帶領小輩們都出去了,只留下了白夫人仍伺候著太夫人躺下。 太夫人斜靠在大迎枕上,滿臉疲憊:“你也回去歇著吧,今天真是累到了?!?/br> 白夫人看著太夫人的臉色,帶了些緊張:“母親還真的信了莼哥兒一個人能做這樣的主?十萬兩白銀!哪家富豪能讓不懂事的孩子拿那么多錢?” 太夫人淡淡道:“盛家就是那么有錢,海上巨賈,不然你以為我當初怎么巴巴的為老二求娶。當初……老太爺被人嫁禍,上百萬的大窟窿填不上,不是我出主意給老二娶了盛氏來家,如今早已破落戶了。一個將來能承爵的親外孫,那邊自然當寶貝疙瘩疼著,十萬兩算什么,我聽說盛家在京里的銀莊,莼哥兒一直能憑印信支取銀子,和他們家的少爺一樣份例的?!?/br> 白夫人心下酸道:“是媳婦眼皮子淺了,只是可惜,早知道有這般好的路子,若是換上別的什么,譬如戶部那邊的鹽鐵茶專營的條子,轉手便能賣出去,又或者在工部謀個實在差……老二家的就為了這誥封……白貼了這十萬兩……” 太夫人道:“眼光放遠點,盛家那邊為了這個爵位,還能出更多錢。這應當不是老二媳婦的主意,莫說她,便是你我,也找不到這樣的路子。捐錢就能搭上皇上跟前掌印公公的線,哪有這般好事呢。應當就是菰哥兒那邊說的,不是莼哥兒運氣好撞上的,是別人惦記上了他的錢,這才牽線來的。想來到底沒好意思白拿銀子,才給了個誥封意思意思。大概也是露一手,等著后邊的,這事得掌著,莼哥兒到底養得天真了些,倒是菰哥兒看得明白,且先結交著吧?!?/br> 白夫人遲疑了一會兒:“那這過繼的事……” 太夫人皺了皺眉:“你急什么,有我掌著。你也看到了,盛家錢多著呢。商賈之家,利益為先,要不是個爵位在這里吊著,哪里肯大把銀子送國公府里使?你們這些年吃的穿的,哪一樣不是這上頭來,若是現在就急著吧菰哥兒過繼給你,那不得正經分家?分出去了你們吃什么?就算菰哥兒能考上進士,得了官,那也不過是六七品的小官,還得多少年磋磨歷練呢。沒有母子名分,老二媳婦怎么可能還出錢幫扶?此事還得慢謀。你不要急,自有我替你做主?!?/br> 第5章 急雨 這邊盛氏卻先找了心腹老家人名喚盛安的問:“世子那十萬兩白銀,是不是給了賀蘭公子幫忙捐的?你不是說,賀蘭公子回話說已領了差使去邊疆了嗎?” 盛安連忙答話:“賀蘭公子確實這么回話的,說之前欠了盛家的情,以后再找機會還。勸說小世子這事,因著另有要事,辦不了了,還請夫人見諒。前日我還按夫人的指示,給賀蘭公子送了程儀呢?!?/br> 盛氏道:“世子捐給工部那十萬兩銀子的事哪里兌的?” 盛安回道:“世子在咱們家的銀莊柜面上開的銀票,沒說用來做什么,前些日子確實是工部那邊派人來兌,說是先提一萬兩銀子走,都足額兌了?!?/br> 盛氏想了下吩咐:“你去把世子身邊的春溪叫來,莫要驚動了世子?!?/br> 盛安立刻出去,不多時果然把許莼身邊的小廝春溪叫了過來,春溪已十六歲,人機靈老實,也是盛家的世仆,家人都跟著船出海的,他上來便拜見盛氏:“夫人?!?/br> 盛氏便問他:“世子那十萬兩銀子,是經了誰手捐工部的?” 春溪滿臉茫然:“工部?不曾見,世子是在咱們榮慶堂提了十萬兩銀子,但是他親自送去了京兆府那里,說是要給賀蘭公子贖身脫籍的?!?/br> “……”,盛氏料不到問出來這么一句,定了定神問道:“他見過賀蘭公子了?” 春溪道:“是呢,去了船上,并沒讓小的上船,小的只在岸上牽馬伺候等著的,回來那天看世子面色不好,我還問世子是不是沒看上,世子臉色很難看,還笑了聲說:是人家看不上我,我算什么呢,不過一紈绔蠢物罷了?!?/br> 盛氏:“……” 春溪又道:“世子那天似乎很受打擊,唉聲嘆氣了幾天,也不去吃酒聽曲了,也不玩斗雞打球了。在家倒是發奮翻了幾天書,后來又說自己不是那看書的料,又丟開手了?!?/br> “夫人也知道,世子想來想一出是一出,那天命小的去找柳升大爺那邊,攢了個局,好像請了京兆尹府那邊的書辦吃飯,打聽如何給賀蘭公子脫籍,聽說因著是犯官之后,很難脫籍的。但那書辦就給世子指了一條路子,說只要能說動了府尹大人,那就行。說是府尹大人如今正為京兆府的錢糧虧空發愁,若是能替大人分憂,脫籍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世子后來果然去榮慶堂取了十萬兩銀票,讓小的輾轉送給那姓馬的書辦了?!?/br> 盛氏這下明白了:“想來賀蘭公子知道了此事,又不好退這銀子,他到底是名將之后,京里想必還是有路子,便替世子捐了這銀子,又替我討了這誥封?!?/br> 春溪直愣愣的,盛安連忙寬慰道:“世子若是知道十萬兩就能給夫人討個誥封,定然也不會心疼這十萬兩的?!?/br> 盛氏面上微微帶了些惆悵,沒說話,只吩咐春溪道:“回去伺候世子,不要和他說我問過你,只當我不知道這事?!?/br> 春溪老實應了下去了。 盛安看著盛氏臉色道:“不管如何,世子仗義,也算是孝敬了夫人,夫人也就當世子孝心,和世子緩一緩關系……” 盛氏微微搖了搖頭,只道:“不必,你管好,莫要讓他知道我知道了。和榮慶堂那邊說,這十萬兩由我墊上,另外再支兩萬兩銀票,命人送去邊疆給賀蘭公子,祝他前程遠大?!?/br> 盛安心下微嘆,但仍是拱手應了,又問盛氏:“夫人得了誥命,實是大喜事,我已命鋪子上下都賞一月月銀了,可是也要遣人回去告訴太公、大老爺才是?!?/br> 盛氏微微一笑:“阿爹若是知道這是莼哥兒孝敬我的,不知道有多高興,你派個伶俐人兒回去報喜吧?!?/br> 盛安笑道:“太公和大老爺一貫寵世子的,這一說,怕是又要給世子塞銀子了,就怕國公那邊又惦記上了?!?/br> 盛氏道:“他們是拿莼哥兒當自家子弟愛著,莼哥兒其實心里有數著呢,今天國公找他要銀子修園子,他直接當著太夫人的面就推了。其實莼哥兒用度是很知道分寸的,比起他幾個表哥來,他可算是儉省得不得了了?!?/br> 盛安笑道:“那倒是,這也是京里風氣保守,世子不敢太鋪張了,免得招了人眼?!?/br> 盛氏又問:“哥兒回房了嗎?” 盛安笑了聲:“夫人是知道世子的,我聽說內院老太太賜下了兩個丫頭,正等著給您問安,世子回院子看了眼看到多了兩個丫頭,拿了幾件衣服抬腳又出去了。跟著伺候的家人已回話了,說沒去別的地方,只在竹枝坊那邊留著呢,世子如今也沒去那些風流之地了,只在竹枝坊那里,有時候畫幾筆,不過應該就是無聊。都說人閑生事,夫人不若帶他在身邊,哪怕教他經營鋪子……” 盛氏滿面疲憊,揮了揮手:“不要再提此事,商賈之事,京里高門都視為下流,世子……將來是要繼承爵位的,我帶他行商賈之事,他以后沒法在人前立足。老夫人和國公爺那邊也敷衍不過去,便是世子自己……也未必樂意學這些。罷了,索性如今無論如何,總能保他一世吃穿不愁,他開開心心的,也就好了?!?/br> 盛安到底是盛氏的心腹掌柜,不比他人,仍是低聲規勸道:“哥兒還年輕,總要慢慢教養,老太太尚且知道安排幾個丫頭,不若咱們在盛家挑個庶女……” 盛氏擺手:“不必如此,國公府還不是我做主,何必讓家里女孩兒來白給人糟踐,嫌我受得氣還不夠……”她眼圈忽然一紅,不知為何心里酸楚,許是今日竟然得了兒子孝敬的誥命,哪怕是陰差陽錯,她心中也不免有些感慨。雖則平日里性格剛強,此刻竟也有些哽咽:“再說哥兒如今這般,沒個定性,也不知他忽然找男倌,是不是真的忽然好起南風了,如果這般,豈不是對不起家里的哥哥弟弟們,讓個好姑娘來守活寡。且再熬熬,等到哥兒承爵定性了,也就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