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117節
于是她努力珍惜著自己的羽翼, 做好了小舅舅會隨時征戰離別的準備, 如此與他相處著。 她不是不貪心,而是更貪心。 她喜歡小舅舅對她好,有時候想要更好,更好的同時又想自己毫發無傷,保全自己的同時,又貪求小舅舅那份只對她一人的殊寵,永不生變。 ——“我會喜歡誰?” 那句困擾了簪纓多日的詰問,又一次浮現在她耳邊。 簪纓以往只顧守著自己這根線,從來無心想,小舅舅對她的情感除卻衛娘娘與阿母這層關系,又是如何。 哪怕是那日,她隱有所悟,也沒深想下去。 假若,他不是因為他不知道才問她,而是因為她不知道才問她…… “小娘子,可還好?”春堇見簪纓眸蘊水霧,久久不語,雙頰無故浮起兩片紅云,比擬桃李之嬌,煙柳之媚,以為是被冒犯羞氣,擔心地輕問。 卻見小娘子對著庵室中的那尊泥胎藥師佛相,凝思許久,忽而莞爾一笑。 簪纓在這座異鄉的無名尼庵,心中云開霧散。 她攜婢離去后,寺庵的簽案上少了一枚平安符。 …… 從庵寺回了懷城驛,簪纓帶著春堇才進院舍,便見阿蕪等幾人正圍著檐廊下喳聲議論。 聽小娘子回,眾婢忙四散開來,向女郎見禮。簪纓便從露出的空隙看見了一支斜插在直欞窗的雪紗布囊。 布囊中隱約可見點點綠光飛舞,簪纓反應了一下,才知那是流螢。 這種鄉里人家常在夏夜捉來給孩子玩兒的小野趣,簪纓卻是生平頭一回見,不由新奇地多看了兩眼。 “入冬時節怎還有螢火蟲,哪里來的?” 阿蕪回道:“是那傅氏郎君派書僮送到驛館的。那小書僮說,他家公子昨日傍晚勘訪此地山形,無意在巖壁內發現這種聚居的晚螢,費了幾個時辰捉了這一囊,請小娘子看個新鮮?!?/br> 說著,她見小娘子神色無動于衷,忙又道:“都是那書僮一面之辭罷了,誰知是否真用了幾個時辰!娘子若不喜歡,奴婢這便丟出去?!?/br> 口雖如此說,阿蕪心里有些舍不得,覺得這些發光的小東西可愛得緊,若留待晚間放在不點燈的屋子里,一定別有趣味。 簪纓捂了捂手中的暖手爐,想 到傅則安那一頭衰枯白發,微蹙眉頭。 民間俗話說霜前冷,雪后寒,這樣的天氣,那樣的身子骨,逗留野外捉蟲子,他究竟想干什么? 若她今年只有三五歲,也許還會被這種把戲收買。 “你們留著玩罷?!濒⒗t玉顏冷淡,“以后不許此人再接近我下榻之處,更不許接他東西?!?/br> 她說罷進屋,春堇為娘子卸下身上的玉色斗篷,又煮了熱茶端來。 才坐定不一會,杜掌柜帶著一張箋信過來,卻是兗州通過軍隼送來的信息。 簪纓連忙接過,展開后,只見信上簡略地提及衛覦部曲已在兗州滎陽駐營,于黃河之濱與北朝洛陽城外的虎牢關遙相對峙。 滎陽乃上古夏、商之國都,又是中原腹地,衛覦選在此處駐兵,野心不言而喻。 信上還說,他們已收到唐氏的第一批錢糧,用于加緊趕制軍士的精矛與棉甲,以防北胡秋冬馬肥,突襲興兵。 簪纓將信前后看了兩遍,小心收妥。 杜掌柜望向小娘子,試探著說:“穎東郡向北便是滎陽,娘子若記掛大司馬,到時可以轉路去看望?!?/br> 簪纓目光輕動,卻未馬上回答。 她此前對小舅舅只有孺慕愛敬,不作他想,好比頑石。等到一朝認清了自己的心事,一顆心又成了七竅玲瓏水晶做的,很快回想起葛先生曾說過,小舅舅體內蠱毒,會將他心中的一切愛惡之欲激發到極限。 那么那日,他在車廂中不許她拉他衣擺,勒令她放手,便不是厭嫌,而是不得不忍耐。 以至次日猝然分別,不能露面,也都有了順理成章的解釋。 若他心中有她,便從此不能再見她。 他須戒她,如戒酒。 唯有清心寡欲,才有可能捱到藥引尋齊時,保住性命。 簪纓想到此處,口干眼熱,心情如同蜜煎黃連,甜苦摻半??裳壑胁ü忪o柔,并無悲苦之意,微笑回以杜掌柜:“到時再說罷?!?/br> 該流的淚早已在得知小舅舅讓藥那日流完了,她又豈敢因他喜愛,反而自苦。 他缺什么藥,她盡力去找就是了。 但是小舅舅,你得當面給我一句準話。 …… 杜掌柜一回房里,任氏便問如何。 杜掌柜枯眉耷眼地搖頭,“沒說去,也沒說不去……只說到時再看?!?/br> 任氏忍不住擰了他一下,“沒用的老貨!平日總自夸見慣了世情百態,卻連小娘子對大司馬是不是……也看不出來?!?/br> 任氏的擔心并非空xue來風,小娘子自離京口,便終日神不守舍的模樣,還是那一日,老杜帶回大司馬的口信,小娘子聽到后眼睛一下子明亮帶光,任氏是過來人,當時便有些警惕。 “小娘子的娘家沒親人了,檀君之外,咱們便是她最親近的,小娘子年紀輕,從前又受過情傷,她的終身大事,咱們可不得上心看顧?” 任氏說著說著又急了,“在京里時,大司馬有幾次夜入小娘子閨閣,不避疑防,你還總說沒事沒事,現下怎么樣,現了形影吧!原本小娘子喜歡誰、想嫁誰都無妨,可我只怕她一頭心熱,再被人傷了騙了。大司馬那樣的人,位高權重、英勇無敵是不必說,但他對小娘子……” “打住?!倍耪乒襁B忙打斷妻子八字沒一撇的揣測,一副頭疼的模樣。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二人間的幽深牽絆。 尤其在小娘子得知衛覦中毒的真相以后,大司馬是如何耐心小意地哄著小娘子,甚至已經超過一個長輩該做的尺度,杜掌柜通通看在眼里。 他在經歷過最初的震驚后,又覺得沒什么不可以。 在旁人眼中,這二人身份尊貴,風光無限,可又有 誰知道,這是兩個嘗盡了半生辛酸的苦命人。 若他們能從此苦盡甘來,哪怕世俗禮法不容,他老杜也要為他們爭上一爭。 怕只怕,大司馬的身子…… 杜掌柜心酸一晌,不許任氏再在小娘子面前打探此事。 - 簪纓此行不是游山玩水,所以沿途在每個驛館休整的時間都不超兩日。偏生這日夜里一場冷雨來襲,一行人便在懷城多耽誤了一日。 等到再次行進,時氣已徹底轉寒,簪纓換上了銀鼠錦毛圍領的呢子斗篷,車廂中也多了炭鼎。 杜掌柜心疼小娘子受罪,簪纓反而笑道:“聽說黃河入冬以后,千里冰封,蔚為壯觀,燕山以北更有雪花大如席。我生在江南,不知中原遼闊壯麗,此等景色若不能涉足親睹,豈不可惜?!?/br> 不知是否那味毒龍池中蓮的藥效奇絕,簪纓一路顛沛,冷熱不時,卻連個小風寒都不曾染上。 倒是見了馬車外頭騎青驢的沈階,仍只穿著一件半夾綿的青衫,無披無氅,指骨發青,簪纓看著都冷,關懷道:“蹈玉不冷?” 沈階在驢背上頷首:“階怕過慣輕裘玉饌的日子,會忘本,冷氣清神,恰到好處?!?/br> 簪纓酸酸地笑了一聲,“諷諫我呢?!?/br> 正閑話,馬車戛然一止,似馬受驚。 隨護車后的精甲隊列感知敏銳,馬上自發地縮緊防線。 簪纓聽見前方杜掌柜刻意壓低的聲音:“為何偏從這里過?” 充當軾人的伙計囁嚅:“前些日子接連暴雨,水路淤堵了,從前跟掌柜的出門,小人知此條路取近,斥侯又探過無危險,這才……” 簪纓聞聲下車,問道:“怎么了?” 她還未等走去,杜掌柜慌忙回身擋在簪纓身前。 “無事無事,就是附近有個……亂葬坑,怕沖撞到小娘子。小娘子快回車上去,隊伍這便走了?!?/br> 杜掌柜話音才落,本在車廂中的白狼聞到氣味躍下來,警惕地豎起雙耳,向道旁傾斜而下的坳壑中凝望。 簪纓察覺到不同尋常,下意識隨著望去。 沈階視野所及更遠,看到那片景象,他霍然變色,下驢快步奔至簪纓身前,擋住她的視線。 “女郎別看?!?/br> 簪纓視線被遮擋,卻已聞到一股不算濃郁,卻令人作嘔的腐臭味道。 第93章 之前在路上, 簪纓見過這附近有田莊人家,按照常理,亂葬崗不可能設在此處。 她凝眉問:“到底何事!” 沈階一靜, 在杜掌柜不斷使眼色中, 還是如實道:“底下土坑里有許多斷肢尸骸,看其腐爛衣物,似附近村人,觀其傷口, 是馬蹄踐踏與利刃穿透所致。應是原本掩埋的, 被暴雨沖開了泥土,才會露出來?!?/br> 簪纓心里打個寒顫,“多少人?” 沈階高挑的身影擋著她,側眸向坑中粗略掃了一眼,喉管緊縮,籠統道:“……很多?!?/br> 簪纓不解,“是遭遇匪盜?” 沈階一時默然。下去查探的兩名北府衛這時返回復命:“女公子,不是盜匪,是北魏邊境的小股騎兵襲擾了此處村落,奪糧搶女人,這些手無寸鐵的村人皆是命喪胡人鐵騎之下?!?/br> 簪纓聽后驚愕難抑。 她調轉視線看看杜掌柜,又看看沈階,見他們神色沉重卻平靜,仿佛對此見怪不怪,艱難地擠出聲音:“可這里是徐州,是淮水以南啊?!?/br> 這里非但在南朝治下, 就算離京都建康也算不了多遠, 北朝鐵騎不是被小舅舅阻擋在淮北以外了嗎, 怎么能肆意到此欺掠南朝百姓? 沈階輕聲解釋:“胡人自與漢人隔江而治以來,他們軍中一直有這種利用散騎游擊隊,來截掠大晉邊郡農莊耕田的路數,只為破壞晉軍的軍糧供應,擾亂民生。 “狡虜無恥,少則三五騎,多不過十幾騎,專門避開晉軍襲擾后方農田,一來對方目標小,機動性強,還未等晉人兵衛反應過來,已得手后撤;二來郡縣兵力有限,而村落分散眾多,精銳之兵只能布防在關要,無法舍本逐末分兵下達每一個田村。魏人正是看準這一點,所以一直沿用這種惡心的辦法,一向是南朝癰痔之患?!?/br> 護衛簪纓的京口精兵領隊姓王名叡,聞聽沈階侃侃之言,不由刮目,道:“閣下少年文質,竟也知軍事,細致入微,甚解其義?!?/br> 簪纓聽王叡這樣說,便知沈階所言不虛。 她問沈階:“從前你負笄游學,也目睹過這種情況?” 沈階仿佛回想起什么,腮骨一剎棱起,眸光明滅,慢慢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