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116節
其后由江入淮,水陸交替行路,去往穎東。 至淮南郡時,杜掌柜被一隊兵衛護送回來,順利與簪纓匯合。 杜掌柜一進驛館,水還未及喝上一口,便風塵仆仆 地向簪纓回報:“同徐寔初步商議的結果,先向竟陵王部曲輸送三千萬錢,良馬八千。緡錢不利運輸,就在各地的唐氏錢莊換成金鋌。只這運馬一條,怕不易瞞過北朝耳目,大司馬會派人全力接應。 ” 簪纓聽后頷首。 她給杜伯伯倒了杯熱茶,心中有一句話想問,唇都已張開,又微垂睫羽,不好出口。 杜掌柜顧著交差為先,未留意小娘子神態,又告知說,大司馬分兵水陸兩路,大部隊由巢湖-淝水一脈水路先去兗州,自己則領一萬人沿廬州-義陽一路行進,路過荊州拜訪了刺史謝府君,其后由荊州邊境入兗州,此時應已到了新軍府了。 簪纓聽著,圓潤的指甲在案上輕輕劃撥,聽見小舅舅去拜訪謝府君時,不由想到小舅舅如今督領南朝大半軍事,一家獨大,不說京中林立的世家對此坐立不安,西北蜀王亦側目。 幸而坐鎮荊州的謝府君,是少數支持北伐之人,在先前的兗州之戰中配合小舅舅聲東擊西,這才有了奇襲的勝果。 那位謝君,是謝既漾與謝止姐弟的父親,觀子女,便可知其父器格必然不俗。 若小舅舅能與荊州謝府君交好,也算少一重壓力,多一個助力。 正漫漫想著,又聽杜掌柜道:“對了,走前大司馬有句話托仆帶給娘子?!?/br> 簪纓一下子抬起眼,“小舅舅說什么?” 杜掌柜先前見小娘子形容蔫蔫的,還以為她是因為路途勞頓,精神不濟。等提起大司馬后,忽見小娘子眼神亮如星辰,他心頭模棱輕跳,下意識看了小娘子身后的妻子任氏一眼,而后才道: “大司馬說,他能找到一朵,便能找到第二朵?!?/br> 只這一句。 任氏與春堇都一頭霧水,唯獨簪纓聽了,目光一瞬溫軟如水。 這句話好似一句加密的言語,她一聽便懂了,小舅舅所指的是毒龍池中蓮。 他在安撫她,莫為此提心吊膽。 卻又如此輕描淡寫,不肯明說一句。 他在回避什么呢。 簪纓憶起那日他扣著她手腕,一字字問她“我會喜歡誰”時,暗晦凌人的眼神,心頭遮上了一層云霧。 那霧觸手可撥,可她遲遲不伸出手去,只是出神。 杜掌柜將該交代的都交代畢,問小娘子這一路可還太平。 簪纓回神點頭,任氏接口道:“旁的都太平,一路住的都是唐氏分號提供的驛館,不敢怠慢娘子,有幾個郡縣的令君前來巴結,娘子好清靜,能推的亦都推卻了。只是你進來前,難道沒瞧見驛館對面的柿樹下,停著一輛青繒馬車?” 杜掌柜想了想,像是有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他也未如何留意?!霸趺??” “你道那是誰?”任氏提到此事牙根便癢癢,冷笑道,“是傅氏的那位高才傅則安,一路在后頭跟著咱們小娘子呢?!?/br> 之前出京之時,任氏便見此人尾隨在后,后來到了京口,那人進不來軍事重地,任氏等只以為他自知沒趣走開了。沒想到他們坐船離城沒多久,傅則安又遙遙地跟上了,他們走水路,傅則安也雇大船隨行,他們走陸路,傅則安也棄舟乘車。 小娘子性子安淡,不放在心上,讓他們也不必理會。 任氏卻還沒忘當初傅家是如何對待小娘子的,咽不下這口氣,就請隨行的北府兵衛去趕人。 結果人家客氣托辭,說什么奉了圣上旨意編寫《山水經注》,需到處走山訪水,并非有意礙眼。 還自覺退后了百步之距,依舊不遠不近地追隨著。 杜掌柜聽罷,捋須沉吟一聲。 “聽聞那傅氏子一夜白頭,在討檄庾氏一事中又默默出力,現如今又這樣,看起來,是追悔了,想要補償小娘子的 意思?!?/br> “呸!小娘子現下越來越好,萬事不愁,用得著他補償嗎?” 任氏一想起來就不平,“要不是大司馬教訓了他,他能良心發現一夜白頭?要不是傅家倒了無枝可依,他還會巴巴地往小娘子跟前湊?他那個放在心肝上的好meimei呢,怎么不管她了,沒那個尻川就別吃瀉藥,有那個本事撞南墻就別回頭,早干嘛去了!” 杜掌柜趕了幾日路程回來,臉沒洗一把,先挨一口啐,心里冤得慌,心道沖我來什么。嘀咕著:“小娘子面前,說話留神些?!?/br> 簪纓笑道:“任姊姊說得不錯,不必為這種人費口舌。大路朝天,眼不見心不煩就是了?!?/br> 她并不大度,還記得在需要這個哥哥的時候,他在她傷口撒的鹽。 所以她已沒有兄長很久了。 …… 淮南一路,簪纓除了會見唐氏分號的掌柜們,認個臉熟,還添了一個習慣,便是見廟燒香,入殿拜佛。 她也知,北府與唐氏已經找了佛睛黑石很多年,若此物在市井大廟中,不會留到現在獨獨被她發現。 她只是想親自走一遍,求個心安。 南朝四百八十寺,簪纓拜得多了,便總想起當初一句話嚇瘋了釋和尚的事,不免有些后悔。 她本不信佛教轉世之說,卻又無法解釋自身重生的緣由。那日釋無住只用一眼,便斷定她非此世之人,當時簪纓只顧替小舅舅出氣,沒有深思,過后想來,才背生寒栗,那僧人未必沒些道行。 那么她將此人激瘋,會不會無意間觸怒了神靈。 若神靈生氣,會不會不許她找到那枚佛睛黑石。 香煙繚繞的大雄寶殿中,一名紅衣女子跪在蒲團上,身姿纖細,低首默念:若有報應,報應在我。衛觀白為國為民,俯仰無愧,從未對不起任何人。 女子神色虔誠得動人。 那不是對佛祖的虔誠,她觀滿殿鎏金佛像,慈悲俯視她的眼眸都是同一人的樣子,觀音千相,都是同一個人的臉。 她有些想他了。 很快,淮南道出現了一個紅衣小菩薩的消息不脛而走。 這不止因為那少女天人之姿般的容貌世所罕見,澡雪脫俗,也不止因她遍訪佛院,施粥舍藥,就連偏野間不便召醫看診的清貧尼庵,也遣醫婦無償診治,遺送千金之方。更是因為有一位佛法高深的住持看到此女后,震驚地叩首膜拜。 住持道此女有雙世慧根,是“非生非死”之人,極有可能是轉世的菩提薩埵,要以無上妙法開示信眾。 此言一傳十十傳百,引得善男信女紛紛入寺,尋訪那位傳說中的紅衣小菩薩何在。 然而前些日子尚有蹤跡的人,卻泯然無蹤了。 只因簪纓聽到風聞,在謠傳變得愈發離譜之前,已帶人火速逃離淮南郡了。 “誰成想拜個佛還能引出這些事,”路上,身著綠襖裙的婢女阿蕪隨女君坐在車廂中,還津津樂道,“必是我們小娘子與眾不同,福澤深厚的緣故!” 春堇在旁輕拍了阿蕪一下,不許她隨意議論主上。 簪纓卻是心虛,因那起意外引起轟動的追捧,她近日連紅衣也不穿了,只著素淡的襦襖蘭裙。說那和尚歪打正著也好,獨具慧眼也好,簪纓只是想不通,世上當真有這種奇異之事,有人可以單憑一眼便看透她的來歷嗎? 起碼,至今已有兩個僧人點出來了。 雖然她身邊的人都未信實,只當笑談,但簪纓自己心里清楚,是雖不中亦不遠矣。 以后她為了少生枝節,豈非要遠離僧寺才好? 隨扈之中,只有杜掌柜知道她拜佛是為了尋找什么,私下勸解過簪纓,此事自有他放在心上,毋須小娘子時時勞心記掛。 簪纓當時應下,等到下次再路過寺廟,心里又覺得若不進去,就會錯失一次機會,便向杜伯伯嬌賴求告,再進去探尋一遭。 頂多她低調些,不穿紅衣了。 這日正將立冬,她進的卻是一間姑子廟,簪纓進去時廟里沒什么人,她佯裝好奇地問了門邊解簽的居士,得知廟中此前并無高僧圓寂,遑論留下舍利,便在佛前隨意拜了一拜,而后離去。 卻在欲走之時,理簽的居士頭也未抬地隨口道:“是來替情郎祈福的吧?” 簪纓如遭棒喝,身軀一震,呆在原地。 “不、他不是我的……” 那兩字仿佛燙口,將簪纓的耳垂粉腮,都一并燙紅了。 春堇陪伴在簪纓身側,聽到有人中傷女娘的名譽,氣極,忙道:“休得胡說?!?/br> 頭戴尼帽的居士見怪不怪地一笑,“來我們這里,都是求姻緣的。懷城水土硬,生養的兒郎自古比別處健壯,郡上連年在此征兵,十室九空,拋下了多少閨閣婦人……有已過門的,也有才定親的,掛念遠方征人,都來此處燒香??葱∧镒拥陌l式,應是還未過門?可買一張平安符,是靈的?!?/br> 簪纓聽著絮語,一顆弼弼急跳的心慢慢靜了,也不知為何不走,反而目光清明流澈,喃喃傾吐:“他比我年長十歲……” 居士哦地一聲,也未因自己看走眼而尷尬,平常改口:“那便是長輩了?!?/br> “也不只是長輩?!濒⒗t莫名因居士改口而有些失措,想也不想,下意識否認。 小舅舅于她而言,何止一聲長輩便可概括。 他待她,細致入微,千好萬好。 她視他,如父如兄,尊師尊長。 在今日之前,她好像從沒想過用某一種情感來概括她與小舅舅之間的關系。 她一直將衛覦當成最信賴之人,他是她大哥哥也好,小舅舅也好,反正她知道,只要她喚一聲,無論是什么稱謂,他總會應承她。 然男女之間,除了親緣,原是還有一種關系的。 第92章 上一世, 簪纓在情|事上經歷過一次最慘痛的背叛。 所以她下意識便將那種關系的任何一點點萌芽,都掐斷在土壤里。 她能夠敏銳地感知到檀依的喜歡,也可以坦然拒絕檀順, 但是對衛覦……簪纓從未動過此種念頭。 親密往往伴隨著脆弱與多變, 情愛又何曾比親緣來得更牢靠?衛覦如若只是她的小舅舅,就一輩子都是她的小舅舅, 這個身份他抵賴不得, 他便不會欺負她, 不會拋棄她。 在此之前,簪纓一直心懷此想。 她對此感恩滿足, 卻不曾反省過,這是不是另一種懦弱。 今日突遭棒喝, 簪纓捫心自問, 她想不想讓小舅舅永遠留在自己身邊呢? 在他每一次對她極盡縱容的時候, 其實是想的。 只是每過一次, 簪纓都能察覺到自己對于小舅舅的依賴更深了一分,為了不重蹈前世的復轍, 她會提醒自己戒斷這種依賴, 以免將來沒有小舅舅在身邊的時候, 她無所適從。 她知衛覦如鷹,注定不會久居巢xue。 那么她便不能是嗷嗷待哺的雛崽, 沒有自己的翅膀, 每日只能望穿秋水地等著他飛回來喂食給她。 如是那般, 她與前世根本沒有任何區別。哪怕小舅舅比之李景煥好上千倍萬倍,傅簪纓, 依然是那個只會依附男人的傅簪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