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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82節

    搶食了冰酪精華的簪纓有點不好意思, 見他半晌不語,“小舅舅在想什么?”

    在想, 著藥典的人不務正業,竟也作此靡麗之辭。衛覦收回視線隨口問,“單給我備的?別人都吃過了嗎?”

    簪纓笑說:“都有的, 這個是特意給小舅舅留的?!?/br>
    衛覦便不語了。

    慢慢吃完一盞酪, 他告訴簪纓要去江乘縣一趟。

    簪纓這才知道小舅舅擬去拜訪顧公,回府原是換衣裳的,忙起身相送, 又有些懊惱自己,“我是不是耽誤小舅舅事了?!?/br>
    “是啊, 欠我一顆櫻桃?!毙l覦邁出門前回頭, “下回補我?!?/br>
    他出門后,經過徐寔的房門,問軍師要不要一道去顧氏別墅。徐寔笑回, “明知是挨罵去的,主公請自便吧?!?/br>
    衛覦也不勉強,一徑去了。

    雙手互插袖管的中年文士坐回案前,他面前的書案上鋪著一張南北軍勢輿圖, 羊皮圖上頑童胡鬧般零亂布著幾顆黑子, 徐寔低頭陷入沉思。

    東堂抱廈, 腳踝已上過跌打藥的沈階同樣手托著一張地圖,鋒目如漆,久久不語。

    狄華軒,檀家父子對席而坐。

    聽說了衛覦有意北伐的檀棣愁眉難展,問他兒子,圣上同意大司馬之請有幾分可能?檀依搖頭,檀棣便搓著自己圓潤的臉蛋子道:

    “我看又要不太平了,那三吳水路漕運,本是留給纓丫頭做嫁妝的,你看她那偏心眼的模樣,真若開戰,要她不聞不問只怕也難。為父想趁眼下把這方面和老杜交接個手,等唐氏能順利接管過去,交到阿纓手里,我便也少了點愧疚?!?/br>
    三吳首富是個說干就干的個性,言罷便定下,“我明日便回吳興主事。你和阿寶在這好生陪著阿纓?!?/br>
    檀依看著鬢邊已生銀絲的義父,道:“碼頭漕運派系多,瑣碎更多,我與阿父同回,幫著阿父料理?!?/br>
    檀棣有些意外地看著大兒子,“你舍得走?”

    “她要的原不是風花雪月?!碧匆牢⑽⑿α艘幌?,溫潤掩蓋了黯然,“若能幫她分些憂,那也是好的?!?/br>
    北伐之議一經傳出,引發朝野爭論,廣納名門學子的太學更不能免俗。

    在滿是玉冠烏發的年輕太學子弟中,卻有一個白發如雪之人格外顯眼。哪怕淪為整理文籍的末流小吏,坐在角落草席,也惹得來往的太學生頻頻側目。

    有好事者不懷好意地上前問他:“小子向傅博士請教,南朝應不應當在此時北伐中原???”

    一言既出,哄堂大笑。已被黜落博士頭銜,身居九品的傅則安銀絲垂鬢,身穿泛舊九品公服,微微佝僂地咳了一聲,滿身沉沉暮氣。

    唯獨那張皮囊俊逸如舊,甚至因為染了落魄氣,透出幾分落拓灑淡。

    從前嫉妒他靠著家中裙帶與太子出入同止的太學士,一見傅則安這張還剩下幾分風韻的臉,更加來氣,人都廢了,還裝著高人風范做什么!

    反正傅則安背后已無靠山,便惡狠狠笑道:“怎么不說話?從前做我等先生時,在上席侃侃而談不是很自得嗎?想是被大司馬狠狠教訓了一通,便茍如蠅犬了?啐,曾認你這首鼠兩端虛偽之人做先生,真是我大大的晦氣!”

    昔日同僚懷抱竹簡猶豫地立在門扇外,沒過來阻止學生。

    傅則安收回余光,在哄笑聲中抹掉臉上唾沫,平靜道:“大司馬戰無不克,英勇如神,厲兵秣馬數年,只待出鋒一戰。北伐,自然是勢在必得,利國利民之舉?!?/br>
    發難者不可思議:“你為了舔人癰痔,臉都不要了吧?!我還分明記得你從前講孟子,說戰不輕啟,而今……哈,世上還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br>
    其他負有識見,認為北伐不利的太學生,也紛紛義憤填膺地上前斥責。

    九品官身,原本便是連尚未入仕的華宗貴胄都不如的。

    傅則安被圍困在中間討伐,斥聲震得他胸肋的舊傷發作,連咳數聲,也只是道,“勸爾曹消停些,為保自身,莫惹大司馬發怒就是了?!?/br>
    這句話可算徹底激怒了這些有風骨的少年郎,他們萬萬不想被人當作是怕了誰才不敢言聲,紛紛道:

    “我等豈如你一樣屈從于威權!諸位,咱們這便一同上書請命,求陛下圣察,收回成命!”

    出身名門不怕天高地厚的少年輕狂,一呼便有百應,紛紛離開這晦氣的偽君子去寫奏表。

    傅則安在無人處低頭,沉如死水的臉上,如愿浮起一抹冷淡笑意。

    他只能幫到這里了。

    次日朝會,太極殿外寬敞平闊的廣場上,白壓壓跪倒一片人,兩千名玉袍廣帶的太學生齊齊伏闕,聯名上表天子勿啟禍端,不可北伐。

    關注著朝中局勢的簪纓在府內聞之愕然。

    “兩千太學生臨御上表,反對北伐?怎會如此……”

    她凝眉思索,如此整齊的行動,必是有人從中勾連,那么又是誰在背后授意此事?

    “看見了吧!”朝堂上,反對北伐最激烈的臣工立刻道,“這便是民心所向,大司馬切勿一意孤行?!?/br>
    衛覦聽著猶在耳邊的震震請命聲,未向大敞的宮殿門外施舍一個眼神,寡淡的神色間浮出幾分薄戾,“北伐勢在必行,非臣子妄議朝政者,殺?!?/br>
    殺太學生,自古是國運衰退的不祥之兆,哪怕暴君也要忌憚幾分。王逍忍無可忍:“衛家子莫太跋扈了!”

    “怎么了?”衛覦乜目反問。

    衛十六跋扈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他跋扈,君知,臣知,太學知,百姓知,江南江北都知,又怎么了?衛家落難時,何人過問過他?而今他想做的事,又何須過問這些人。

    皇帝在上首,一語不發,面容籠罩在一層淡淡陰影里,讓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之所以容著文武群臣在太極殿吵了這些天,是因那日太子向他獻策時,說的那句——“可以用北伐一戰削減北府、世家、北朝三方元氣,好過各自勢焰高張,積攢到凌主那日一同爆發,狂瀾難挽?!?/br>
    李豫是謹慎之人,對收復中原的心念不大,只想一步步削減門閥勢力,讓晉朝國祚莫斷在李家人手上,便無愧先人了。

    他也知道北伐風險不小,怕北府兵一旦北入關中,門戶空虛,江左后方的荊襄之地會出動亂。卻又是太子積極游說:“而今王氏坐鎮揚州,謝氏坐鎮荊州,流民帥劉氏在豫州,哪一方敢亂,都要掂量掂量是否會被另兩家聯手吞食,正是似險而不險,加之南朝西門還有蜀親王鎮守,更多了層保障?!?/br>
    李豫知道太子一直視大司馬為眼中釘,他的真實目的,是想調十六出京師。

    可也不否認,太子所言有幾分道理。

    李豫私下問過兵部尚書,南北開戰,勝負幾何。

    已是官場老油子的兵部尚書含糊良久,被皇帝逼出了一句實話,單論天時地利,南三北七,若領兵者是衛覦,則可多添二分勝算。

    五五平分。

    勝負參半。

    “朕?!被实劢K于開口。

    李景煥一瞬捏緊掌心,緊緊看向丹墀上的父皇。

    衛覦眼皮都沒抬。

    就在這時,黃門侍郎忽在殿外聲音不穩地啟稟:“陛下,顧明公……顧沅公服求見陛下!”

    皇帝要說的話一下子咽了回去,眼前旒珠猛晃,對于這位十余年前立誓不再入京的前任太傅的到來,驚喜交加:“宣!”

    衛覦眉宇輕沉,想回頭又忍住,閉目輕輕一嘆。

    只見年逾古稀的顧沅身著一品大料官服脫履入殿,兩列臣僚紛紛揖首。

    顧沅目不旁視,沉著面向上首,不卑不亢道:“草野遺民,對廟朝沸議,懇請妄言一二?!?/br>
    他上朝不拜君,皇帝卻不以為忤,對顧老格外恩厚,“顧公請講?!?/br>
    ——“小娘子,顧公入朝了!”

    杜掌柜派人回東堂稟報,簪纓聽見后,愣了片刻,一下子放松下來,“這便好,顧公一定會幫著小舅舅說話的?!?/br>
    回話者卻猶疑搖頭,“罷朝后消息傳出來,顧氏家主……與二千太學士一樣,激烈反對北伐,當堂數落大司馬……不顧民情,冒進餮功?!?/br>
    簪纓怔忪無言。

    她想不明白,不是說顧衛兩氏是世交嗎,上回小舅舅帶她上門拜訪,顧老先生態度和善,視之儼然如子侄,為何要當廷與小舅舅針鋒相對。

    難道,北伐當真不成?

    簪纓隨即搖頭屏棄此念,她對衛覦的信任根深蒂固,他既說行,她便信他。她想起的是另一樁事:據她此前聽聞,顧氏與衛娘娘的仙逝有莫大關連,由此怨恨皇室,舉族遷徙。今日顧老先生破例入宮,固然因為北伐事關重大,可她依舊不知顧老先生與皇室的舊怨是什么。

    她始終不知,衛娘娘究竟為何而死……

    簪纓曾問過杜掌柜,杜掌柜旁的都與她知無不言,唯獨這件事,含含糊糊,說是皇家秘辛,不宜多說。

    她也是在宮里住過的,見杜伯伯不好啟齒,怕觸到小舅舅什么忌諱,往常便都不問。

    可今日想起這一樁,簪纓細細地推算回溯,心緒忽然有些沉墜。有個模糊的抓不住的念頭在她心里浮沉起落,讓她覺得有些……怕。

    后半晌,簪纓去了趟郗太妃的院子。

    本以為郗娘娘久居宮闈,必能給她答案,誰知郗太妃聽說她要問先皇后的死因,捂著額頭喃喃,“老了,記心不中用,許多事都想不起來了?!?/br>
    簪纓侍奉老人家這么久,怎會分不出來她何時是真糊涂,何時是裝糊涂,蹲在太妃膝前,認認真真問:“娘娘,您不愿告訴我,是不是怕我知道什么?”

    郗太妃看著這個眼神清澈執拗的小女娘,忽在心中想:這孩子若能一輩子單純無慮地生活下去,就像衛氏期盼的那樣,該是多好。

    于是她含笑搖頭:“先皇后是病逝,哪里有什么愿說不愿說的。都是過去的事了,阿纓不必多想?!?/br>
    簪纓靜靜對上郗太妃慈藹的目光,好半晌才點個頭,從正房退出來。

    當日,江左第一士族顧氏家主入宮反對北伐,大司馬依舊堅持,直至下朝猶未有定論?;实哿纛櫪狭羲迣m省,顧老出乎意料地答應下來。

    當夜,衛覦不曾回新蕤園,陪顧沅宿在臺城中。

    簪纓這一夜睡得不踏實,翌日一早,她又聽說檀舅父這就要回吳地去。

    這件事此前全無一個征兆,她心中不舍,挽留兩回,最后惹得檀棣捂上眼睛不看她,說有要事定得回去處理,捂著眼睛出的府門,捂著眼睛上的馬車。

    簪纓鼻頭也酸酸的,只好送檀棣與檀依至秦淮河渡船前。

    棄車登船前,檀依的背影頓了一下,轉回簪纓身邊。尋常的白玉襕袍穿在他身上,有種溫潤合襯的韻味,即將成年的少年郎目光輕柔地凝視簪纓,低低道:

    “我可能會日日想你,阿纓,你會不會想我?”

    簪纓的滿腹離愁被這一句沖散,避開那雙泛著琥珀光澤的瞳孔,委婉道,“……你照顧好舅

    舅和自己,不要想我了?!?/br>
    “弄啥嘞,又不是生離死別?!碧撮Φ巧霞装寤仡^白眼沖天,“孩兒,趕嫩點兒!”

    檀依輕輕笑了,拍了下在旁齜牙咧嘴發酸的弟弟肩頭。

    上船前,他還是留下一句話,“我控制不住自己,還是要想的,對不住?!?/br>
    簪纓不知該回應什么,看著帆船順流行遠。

    待看不見帆影,簪纓向北邊宮城的方向眺了一眼,粼粼淮水映入少女的秋水翦瞳,看不出深淺。

    她借口想獨自看一看風景,遣回了跟著的人,只留春堇、檀順與幾名扈衛,其后卻是乘車去了長公主府邸。

    她此前沒下拜帖,是以長公主府的門房聽聞成忠公小娘子來訪,很是措手不及。

    簪纓立在高巍奢麗的公主府門閥下,說道:“原是小女子來得唐突,請稟告長公主殿下,簪纓有一樁顯陽宮舊事想請教殿下,求見殿下一面?!?/br>
    門房進去稟告,不一時,比簪纓想象的順利,李蘊身邊的大宮女親自出來迎她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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