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81節
簪纓默了一下,不理此節。卻是守在馬下護著她的檀順耳清目明,聽到了這一句。 少年眉頭緊皺起來,卻不曾插嘴打斷他們。 簪纓攬轡道:“好,就算他有此打算,上回你說過,世家不會贊同兵出中原?!?/br> 沈階點點頭,正要細訴,簪纓已接著道:“之前你告訴我,南朝現有的稅制采用租布調,百姓交稅,士人卻可免稅,而各大門閥非但免稅,下面的佃客莊客同樣不需向朝廷交稅,只服務于世家,稱為蔭戶。依律,一等世家蔭戶五十,二等世家四十戶,依次遞減,然而事實上,又常有世家的蔭戶逾超了定額,豢養門客幾千、私屯私兵幾千,朝廷卻又無從追究的事。這樣一來,富庶之族不納稅,入繳國庫的重擔便全分攤在平民頭上。 “而一旦北伐征軍費,加征稅賦,則百姓承擔不起,怨極生禍,恐怕有變。若不從百姓身上出,便要世家讓利,晉軍北上途經之州郡,糧糗不入庫,直接換成助軍費,各州的太守刺史,又多是士族出任,必會損之利益?!?/br> 沈階贊然點頭,隨即唇又抿緊,“世家與朝廷爭利久矣,朝廷卻奈何不得世家久矣。為君至此地步,為臣至此地步……” 坐下驢子輕噴鼻息,沈階身子顛了一下,掃了掃雜念,道:“方才女郎說的是世家門戶私利。其實也有公認的不宜北伐的理由,便是軍糧補給的問題?!?/br> 簪纓看過去,見青衫幕僚皺眉,“想從建康到打洛陽,再至黃河,戰線太長,相當于千里饋糧?!?/br> 沈階猶豫了一下,實話實說:“不太容易?!?/br> 簪纓細細的黛眉蹙起,“是怕北胡截斷,還是南朝內部有人動手腳?” 對于這個大問題,沈階顯然覺得他們不過是在紙上談兵,過于虛浮,含糊地道,“兩者皆有?!?/br> “姊姊別忘了,就算沒有這兩者之礙,江南的驢馬數量太少了,運送軍資只能靠水路?!?/br> 卻是檀順把話補全,叉手扳著后腦勺,仰頭道: “南邊的戰馬不如北邊多,南朝的人口也不如北朝多,打仗運糧呢,是這么算的,一兵之糧,常需四人負運,也就是說,大司馬若帶十萬兵馬北伐,便至少需要四十萬人負糧,當然了,若用牲畜去運更方便簡省,但而今是盛夏,牲畜多發疫病,一牛馬死則傳染一廄,反而會延誤戰機?!?/br> 說到這檀順咦了一聲,輕輕嘀咕,“不該呀,大司馬熟知兵法,怎會選擇在夏季長途跋涉開戰……” 簪纓有些意外地看向這個一笑起來便熱忱無憂的少年。 檀順眨眨眼,“若無姊姊退婚這檔事,阿父本要送我去軍中磨礪幾年的,所以阿寶多少知些皮毛?!?/br> “所以,”簪纓左右看看,“你二人都不看好北伐嗎?” 檀順望天不語。 沈階輕撫毛驢鬃毛,半晌道:“大司馬高瞻遠矚,非小人能夠揣測?!?/br> 簪纓聽出他言下之意,目光微沉,深思幾許道:“如果唐氏愿意出資助軍,出動旗下人力呢?” 檀順眉頭微跳,沈階卻沒有太意外的樣子,淡道:“我想最后大司馬若能說服朝廷同意出兵,那朝中必然有人會提出,讓唐氏解囊紓難。竊以為,大司馬斷然不會同意。女郎,這些年養北府軍,大司馬寧可一力支撐,都沒開過這個口子?!?/br> 簪纓經此一提醒,醒悟過來。 是了,若唐氏主動請纓出資,便是正中那些世家的下懷,世家樂得一推四五六,不出錢也不出力,隔岸觀火,說不定還會幫點倒忙。 到那時,唐氏騎虎難下,便真是與北府綁在一起共浮沉了。 生意不是這樣做的。 從前簪纓聽過一句俗語,崽賣爺田心不疼,還道做兒孫的太不孝。輪到她自己,這還沒幾分能耐呢,竟也拿著母族的資財慷祖上之慨起來。 今后要警惕、警惕。 她心中告誡自己,身下的馬兒忽似調皮,躬背卷了卷前蹄,簪纓不防被帶得向前一倒,下意識叫出一聲。 “小心!” 檀順馬上抬臂去接,沈階同時心頭一緊,驅駕上前護她。 殊不知那小馬駒只是與新主子玩,斷無摔了主人的道理,簪纓一晃便穩住,卻是沈階御術生疏,沒控制好沖力,勒韁驢停人未停,一下子從驢背上骨碌了下去。 “哎呀?!碧错樂笱艿剌p嘆一聲,“先生怎么摔了,怪我騰不出手來,還好?” 說罷笑笑地立在那里,也無去扶的意思。 “無事?!鄙螂A漠色站起,腳踝崴了一下,仍舊立得筆挺。 “傷到哪里沒有?”簪纓急忙問了一句,在檀順的幫助下從馬背上一點點蹭下來,趕到沈階身邊上下打量。 沈階搖頭。 知他素來嘴硬,簪纓便令他在府上抱廈休息,又召醫士替他看看。 沈階去后,檀順癟癟嘴,“姊姊待他真好?!?/br> 簪纓哭笑不得,學舅父輕敲他一記,又軟聲道,“今日謝謝你陪我啦?!?/br> 小名阿寶的少年笑容燦爛。 馬夫過來牽馬回廄,簪纓哄好了少年,日上三竿的陽光漸炙,便也回內寢歇息一時。 其實她的腰早就酸了,兩只腿根也磨得發疼,沉浸思慮時還不覺得,回屋春堇給她上藥,大驚小怪地叫道:“這里都磨破了,小娘子感覺不到疼嗎?” 簪纓一瞧才知,果然兩條腿內側都有一片雞蛋大小的紅淤,上頭水泡磨破,滲出絲絲的膿血。 她顰眉唔了一聲,用指尖輕輕碰了碰淤紅的邊緣。 “他們說剛學騎馬的時候都是這樣的,要是半途而廢,再撿起來還是一樣疼?!?/br> 春堇蹲在榻前,無奈地捏開 小娘子的手指,邊吹邊給她涂上沁涼的藥膏,又取來一件寬松不磨皮膚的干凈裙裾。 都料理妥當,她方騰出空來勸道:“那小娘子也不必如此拼命,小娘子出行都坐車,一年能騎幾回馬呢。奴婢可聽說,常年騎馬的人,屁股上,那個……摸起來,那個……小娘子皮膚又嫩……” 簪纓琢磨了半晌,才明白她是在隱晦地提醒自己:騎馬生繭,不利觀瞻。 她活了兩世,對人事并非一無所知,失笑仰倒在榻上,攤開雙臂眼望茜紅色的帳頂,頰邊生出個小梨渦,“姊姊可真會想!我又不找夫君,在意這些做什么,我不但要騎馬,趕明兒還想學弓射呢?!?/br> 說到這里,趿掉了繡鞋的小女娘想起一個掌心生繭的人,抬起自己白嫩的小手,舉到眼前,在指窩上戳了兩下。 等這里生出了繭,她也許就能更立事一點了。 思緒漫衍,簪纓不免又想起小舅舅北伐的事。 她從不懷疑小舅舅的能力,既然他在朝堂上答應下來,那么必是有十足的把握吧。 只是自己智不足則多慮,不知道有什么能幫上小舅舅,想多了解一分罷了。 她也總不能沒分寸地直接去問。 事成于密敗于泄的道理,簪纓還是懂得的。 春堇卻順著方才的話,惶惑道:“小娘子不愿尋夫婿嗎?太子……已經過去了,小娘子值得一個好郎君,千般好萬般好地待您?!?/br> 簪纓軟著腰肢翻了個身,桃花眸里盈著笑,注視春堇:“姊姊今日怎么這樣rou麻?” 春堇臉紅了,她不覺得自己哪里說得不對,倒是看著女娘日益嬌媚大方的笑顏,有種明珠麗日難奪其光的艷采。 她輕聲道:“奴婢說的都是真心話。奴婢瞧著……那位檀郎君,對娘子便很上心?!?/br> 連這擦傷的藥膏,都是檀郎君提早備好送來的,還不讓她多嘴告訴小娘子。 簪纓收起了玩色,起身,正坐于榻沿,聲音同樣輕軟:“他的確很好啊。但是姊姊,尋個郎君、嫁人生子,對今日的我來說已不是緊要的事了?!?/br> 見春堇臉上迷茫,簪纓恬然一笑,沒有與她深說。 她一直知道的,她之所以得到這么多人的愛護,究其根本,是因為她是唐素的女兒。 大家的交情先是與母親的,包括杜伯伯,包括小舅舅,包括檀舅父以至于大小檀郎君,以至于謝夫人、顧氏家主……然后,這份遺澤才到了她的身上。 所以眼下最要緊的,是她得讓自己的能力配上這個身份,變強一點,再變強一點。 不說接掌唐氏,至少不能連小她半歲的阿寶都能款款而談時,她卻只能茫然附和。 那她就白活這一世了。 至于人世情愛。 她嘗過一個爛果子,吐掉了蟲,嘴里猶覺惡心。若能等到一日,她可以像阿母那樣,對一個男子一見便覺順眼了,不管什么身份高低什么世俗禮教,搶回家來,那便是緣分到了吧。 ——那也得那個人順眼她?總不好強搶的。 阿父不就很喜歡母親? 可又不能保證一模一樣。 罷了,一不小心庸人自擾的女娘彎起桃花眸,她還小呢,不緊要,不緊要。 “女郎,大司馬下朝了?!?/br> 這時阿蕪在門外回稟一聲。 簪纓聽見,忙散了思緒,下榻穿好鞋子,帶上一早用冰鑒鎮上的冰酪盞,過去麾扇園。 那廂衛覦才回房脫下鎧甲,換了件帝釋青大袖襕袍,便見這小女娘捧著冰盞而至。 她今日的衣裙飄展蓬松,拂逸進門時,像一陣飄進的絮霧雪凇,又輕又沁涼。 將那些朝上紛爭,士人嘴臉,陰謀算計,一瞬都 滌蕩干凈了。 垂眼看見她手里的東西,衛覦將手上的綢帶反手系在漆黑發髻上,輕振袖管,嗓音散漫:“是投之以桃,報之以李?還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細看他面上無疲色,簪纓才放下心,并不問朝堂上的結果,煞有介事道,“是投桃報李?!?/br> 又抬手往前捧,給他解暑。 衛覦看見她冰得微紅的掌心,眉心微動,接過了,用銀匙撥了撥。 “怎么沒有櫻桃?” “怎會?”簪纓訝然低頭,那枚甜果是點睛之筆,她從食盒里捧出來之前還特意檢查過。 下一刻,只見兩根骨形修長的指頭隨意挑著銀勺,盛著那顆鮮紅掛冰珠的櫻桃,往她嘴邊送。 又上了一回當的簪纓,閉緊比嬌嫩櫻皮更嬌氣的菱唇,不認同地看他。 “嗯?!币宦暥檀俚臎]有含義的鼻音,勺子仍半松不緊掛在男人指間,沒往前遞,也沒收回分毫。 簪纓張口咬住。是甜的。 第64章 衛覦眼神溫暖。 忽記起本草有言, 櫻者,穎如瓔珠,故名櫻, 花白繁如霜,先百果而熟。 男人垂眼落在女孩簪玉的烏黑發頂。樹不甚高,三月熟時須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