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83節
至府內前廳,簪纓脫履入室,茶剛奉上,長公主便著一身光明朱砂宮錦裁制的繁麗曲裾,妝容嫵媚,款款行來。 一見到這個比上次見面又漂亮幾分的小女娘,李蘊毫不掩飾打量的目光,輕瞟淡掃她好幾眼。 而后輕喲一聲,嗓音含著nongnong的甜膩:“朝上這幾日嘴仗打得熱鬧,小娘子收留大司馬住在家里,這時候卻來見本宮,不大合適吧?” “簪纓失禮前來,請殿下恕罪?!?/br> 簪纓有些不適應長公主肆無忌憚看她的眼神,深吸一口氣,水亮的眸子直視長公主,開山見山:“上回見殿下,聽您對大司馬說,‘你倒還肯護著她’。簪纓不才,敢問殿下這話與否與衛娘娘……仙逝的原因有關,請殿下據實相告?!?/br> “你膽量不小,口氣也不小?!崩钐N仿若冷笑了一聲。 這位年過四旬風韻猶存的貴人扭著纖細腰條,坐在集齊百花百羽特制的宣軟席墊上,“原來你連這個都不知,看來,他將你保護得很好啊?!?/br> 簪纓聞言,手心浸出了一層汗。 李蘊看著還愣愣站在那里的人,忽似想起一件趣事,掩唇笑了一聲,“你信不信,若小十六知道你在我這兒,肯定架都顧不上和那幫老頭子吵,就要趕過來把你帶走?!?/br> “殿下……” 李蘊伸出一根涂著水紅蔻丹的食指,隔空媚然向下一點,便似封住了小女娘的唇。 “來,坐下。趁他沒得著信,本宮給你講講,當年皇后衛婉,是怎么因你而死的?!?/br> 第65章 簪纓在這句話后, 臉色雪白。 長公主的視線始終落在她臉上,見她似乎真的一無所知, 皺皺眉, 眼色莫名地冷淡下去,“莫說本宮欺人,你現在走還來得及?!?/br> 簪纓只默了一瞬, 隨即福身跽坐在下側的六尺席上, 愿聞其詳。 李蘊微微意外,“真敢聽?” “故人已逝, 活著的人難道連聽聞真相的勇氣都沒有嗎?” 簪纓聲音雖輕,卻流露冰擊玉髓的清泠,咬了下嘴唇,“……是因為我阿母與衛娘娘定下婚約,我進宮后,衛娘娘無子嗣?” 李蘊望向她的神態微變, 不覺正了正腰身,“你這孩子, 也不全然是蠢的。不錯, 唐素最后一次西行出海前, 不放心留你在傅家,便將你托付到衛皇后手上,待她回來再去接你。后來你娘……衛皇后受過托孤, 對你憐惜甚重, 自然便留你在身邊親自撫養?!?/br> 媚態橫生的婦人睇一眼這年華韶好的小女娘,接著道:“衛唐兩家早有婚約, 陛下自然樂得其成。只是, 衛皇后入主中宮多年都無子嗣, 你當時已經三歲了,養個一年半載還好說,再往后,陛下依舊無嫡子,這宮里的人心,就漸漸變了?!?/br> 簪纓聽到此處,已然明白幾分,收緊袖底的掌心,“女方比男方大出四五歲,本已不般配了,既如此,這婚約本該作罷。衛娘娘待我好,在意的并非是唐氏遺產??伤辉诤?,宮里卻有人放不開手,那些有皇子的妃嬪,便起了心思……” “是呵?!崩钐N冷冷道,“唐氏和衛氏的婚約,源于唐素與衛婉交好,又與旁人什么相干,可偏就有人覺得,唐家和皇后的婚約就等同唐家和皇室的婚約,既然衛皇后無所出,自然該由其他人頂上?!?/br> 李蘊眼睛輕瞇,“當時庾氏尚是大族,庾妃膝下的皇長子七歲,財帛動人心,東宮之位更動人心,散布阿婉不能生育的謠言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 “皇上不制止?” “我那糊涂阿兄啊?!崩钐N嘆息,“他自己總說,他最愛的人便是阿婉,可心愛之人在江山社稷面前,份量又有幾何。開始的時候,他自然一力維護元后,下令清查散播流言的來源??墒呛髮m之事,牽一發而動全身,查來查去,就成了筆糊涂賬。之后,皇上做了第一件糊涂事——他不知聽了誰的枕邊風,竟真有將庾妃之子過繼在皇后名下之意,他對阿婉說,如此做是以防不虞,待將來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定然立其為太子?!?/br> 簪纓抬目,眸底生出波瀾。 這樣的決定對于一個無子的皇后來說,是何等羞辱。這與側面證實了那謠言又有何異。 她道,“衛娘娘不會同意的?!?/br> 李蘊點頭,“阿婉性子雖柔,卻也有自己的主張,她看過御醫,也尋過婦科圣手,都說她身子并無恙,也許只是兒女緣還未到。是以她并不肯答應??蛇@時,又出了一件事?!?/br> 像長公主這般游戲人間的人,陷入當年那場回憶,眼里也多了幾分滄桑痕跡: “顧家三郎,我翁翁最疼愛的幼子顧凌霜,有人從他書房箱底竊走一封示愛的詩賦,公諸于世。不出兩日,那封信上的一字一句,連坊間的懵懂小兒都會背了?!?/br> 喀地一聲,簪纓緊扣雙手,小小的力氣,竟是按響指節。 那封被藏起的示愛信,是給誰寫的,不言而喻。 “造假的?”少女聲音發緊。 “若是假的也好了?!崩钐N眸中對簪纓的敵意不覺淡了,變成一種深重的悲哀,“衛顧兩家是世交,小三郎,比阿婉還小上五六歲,平日看著文靜斂默,竟在心里偷偷藏了這么個人——藏著天子的女人。 “此事一出,皇上慌了,他知道有人要將皇后推到風口浪尖,也不是不知道皇后清清 白白,但他唯恐下令禁傳風聞,會越描越黑,這時候,他做了第二件糊涂事。 “他想保護皇后清譽,便以雷霆之威將顧三郎下獄,想借此將一切過錯推到顧氏頭上?!?/br> 簪纓聽到這里,終于感覺后背發冷,含著水光的眼眸輕霎。 什么過錯呢?整件事里,那兩個人都沒有過錯,一封未曾送出的舊信,不過是發乎情止乎禮,皇上當時該做的,是揪出興風作浪的黑手,而不是意圖遮羞了事。 耳邊是長公主切齒的聲音,“顧氏是江左第一氏,顧三還是本宮小叔子,皇上不敢動真格的,不過想借此舉把阿婉從污泥漩渦里撇清??深櫲@個癡情種,將獄卒送去的食水悄悄藏起,幾日之后,在獄中絕粒而亡?!?/br> 至死,不肯否認一句他對衛婉有情。 別人皆是以死證清白,他以死證自己不清白。 那些被他珍藏在心底,一輩子不準備見天日的冰清玉潔的心意,卻一朝失竊,被有心人利用,讓街巷孩童當作順口溜嬉笑念唱。 癡情人可以接受求而不得,卻不能忍受一顆干凈的心被糟蹋殆盡。 不死何為。 “我那短命的顧郎——顧老的長子本就去得早,這一下又痛失幼子,且非因天災,而因人禍,翁翁由此對皇廷心灰意冷,避去鄉野?!?/br> 長公主呼出一口氣,“你見過翁翁頭上的白發吧,原來,翁翁是京城聞名的美髯公,發漆如墨,卻得知三郎死訊后一夜白頭?!?/br> 簪纓低問,“衛娘娘呢……” 李蘊眼梢微紅,“她性子一貫容讓敏柔,這樣大事,自然要瞞著她??捎信d風作浪的妃嬪在,千防萬防,又哪里瞞得???她與顧三郎自幼相識,視為弟弟一樣,她不殺伯仁,伯仁因她而死,猝然聞之,阿婉便病倒了。其后纏綿病榻,沒過半年,悒郁而終。 “她最后那半年,未同皇上說過一句話。臨終前我去瞧她,她攥著我的手反復呢喃:‘他為何不早說呢,為何不早說呢……’” 自衛皇后山陵浸遠,李蘊也不再出入宮廷,也不再與她那糊涂皇兄說一句話。 這些陳年往事,長公主憋屈得太久了,好不容易逮著個出氣的,想收也收不住,一股腦吐露了出來。 說到這兒,李蘊又自笑一聲,“跟你多說這些做什么,你這小屁孩什么都不懂?!?/br> 簪纓懂得的。 這一切的一切,追根究底是有人眼饞唐氏基業,想搶過婚約,衛娘娘護著她,那些虎狼之輩便想方設法地要害衛娘娘。 所以長公主才說,衛娘娘是因她而死的。 “那封情賦,是庾氏的人揭發出來的嗎?”簪纓問。 李蘊看著她平靜得不像話的神情,聽完這些事,淚都不留一滴,無名火起,“你倒心冷得很!還顧得上問這個……若是,庾靈鴻當年還能從十六槍尖下逃過命去,還能安生地活到今天?正因查不出!當年,世家之間明爭暗斗無一日消停,想對付國丈衛家的不止一家,想取代江左顧氏的不止一家,皇宮里想將皇子過繼在阿婉名下,甚至取而代之的不止一個! “那時衛十六像瘋了一樣,借助王氏暗中助力,把庾氏一族攪得七零八落,可這就完了嗎,那小瘋子回頭又咬陸氏、黎氏,總之他懷疑誰在整件事中推波助瀾,他就對付誰。王氏后知后覺,那少年根本不講規矩,不受轄制,一心只想給胞姊復仇,他們惟恐遭到反噬……” 長公主的聲音冷得像冰,一字字道:“你以為當年十六是怎么離開京城的,他是被咬怕了的各大世家聯手逐出去的。 “他不走,河東衛氏便是下一個吳郡庾氏。 “他們只是沒想到,那個不容于京城的衛家少年,會以這種方式重新回來?!?/br> 可回來了, 又能怎樣呢……長公主諷刺地想,滿城風雨,都與他一人作對,當年如此,今日,還是如此。 簪纓抬目看去,容顏比花還嬌嘴比刀子還硬的長公主,早已淚流滿面。 臺城朝議,因顧公到來,破天荒延長至午后。 了解當年庾氏、衛氏、顧氏恩怨糾纏的,都知道顧公今日破誓入宮,必是因北伐一事觸碰了他的底線,除了零星幾位武將不忿,都在等著看好戲。 顧沅風骨錚錚,他來,并不是非要給后輩拆臺,而是他打心眼里覺得眼下北伐隱患重大,不說朝上這幾日列舉出來的,便是衛覦的身體情況,也未必承受得起。 衛覦身中奇毒的事,世上所知之人屈指可數,顧沅便是其一。 他也不再講大道理,這一個月里衛覦頻頻去拜訪他,就為了說服他支持北伐,這爺倆吵也吵過辯也辯過,依舊是誰也不能說服誰。 顧沅只是輕輕一嘆,“十六,勉力而為,后手難接。收手吧?!?/br> 衛覦知道顧公言下之意。 他也知道,不管顧公再怎樣反對他,都不會泄露他那個關乎身家性命的秘密。 君子本是和而不同。 衛覦上朝以來第一次軟下眉眼,是面對顧公,柔聲緩道:“十六以為,江左厭兵縱寇,無異開門揖盜,這才是隱患無窮。譬如一人生病卻不服藥,以為無病,又譬如一人無病而服藥,以為放達,此兩者,皆可殺人,此兩者,而今皆深植南朝膏肓之中。難道不是嗎?” 他頷低一頭,輕喚:“世叔?!?/br> …… “我那位翁翁啊,愛子如命,卻又不能真的舍家舍國?!?/br> 花廳中,李蘊取出明光帕拭凈眼淚,被小女娘看去也不嫌丟人?!八粲X得不該北伐,那便是捏著鼻子忍著惡心,也要走這一遭。十六呢,天生犟種,認定的事九死不回頭,結果如何,還真說不好?!?/br> 余光瞥見簪纓一言不發,李蘊慍笑,“怎么不說話了?方才不是還鎮定得很嗎?!?/br> 簪纓耷眼喝完杯中冷掉的茶水,斂袖起身,“今日來此,是為了弄清當年原委,多謝殿下告知。小女子已解惑,不敢再叨擾?!?/br> 李蘊定定地瞅了她兩眼,不得不說,這個小娘子聽完那些糟爛往事后,還能保持如此冷靜,實在她意料之外。 然而越是如此,李蘊就越不順心,歪身捻指呵氣如蘭:“你可知道,上個月本宮離了你府,第二日衛十六就派人上門來拜托、哦,或者說威脅吧,不許本宮找你麻煩,不許對你多說從前的事?!?/br> 已經要轉身的簪纓聽見,心尖微澀。 長公主故意道:“你猜一猜,他是不是也覺得,他姊姊的死和你脫不開干系,所以瞞著你呢?” “殿下?!濒⒗t面向長公主,目光如井中無波的靜水,無端沁涼,“您長我三十歲,何故出言如三歲孩童?” “你敢說本宮老??” 李蘊難得愣了一下,騰地起身,“你說我幼稚?!” 簪纓禮儀合度地福了一福,“小女子豈敢。只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衛娘娘之殤,因庾氏之貪毒,因奪嫡之殘酷,因世家之爭利,因天子之愚行。固然,源頭本因,因我唐氏而起,可又豈有惡賊盜金殺人,反怪受害者懷金,毒蛇咬人,反怪傷者涉草?大司馬如此袒護我,我再以此自傷,豈不令親者痛仇者快?” 她靜靜地道,“我已不是三歲孩子了?!?/br> 她不會再聽憑旁人擺布她,左右她。是與非,功與過,她有自己的想法。 也許她想的也不盡然都對,但決不盲從。 “這是同我叫板嗎?”李蘊氣極反笑,“你以為有衛十六撐腰,在我這兒就能口出狂言,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告訴你,本宮不高興了!” 簪纓面色如常,望著公主的目光更為坦然,“殿下再怎么不高興,當年也未能阻止皇上立庾氏為繼后,立李景煥為太子。今我欲廢后,讓殿下高興高興?!?/br> 李蘊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