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77節
衛覦覺得自己該著被說,嘴上散漫,“都是手下人胡鬧的,別放在心上,我無事?!?/br> 他喝凈了杯里的水,隨意撂在手邊,讓她坐,“聽說拒了公主的冊封?” “嗯。又不值錢?!濒⒗t無比自然地在他對面尋到一方蒲席抱膝坐下。 這是胡人婦孺的坐法,在中原人看來很不雅致,然而要緊的是舒適。在小舅舅面前,簪纓用不著直腰直背地做規矩,朝他微仰著臉,一副等他指教的模樣。 衛覦眼底的霜色化了些,“法子好是好,只是用行宮去換,給他臉了?!?/br>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衛覦生有反骨說得起這句話,可依簪纓自己,尚不能與天子硬碰。但剛有剛的辦法,柔也有柔的主意,簪纓神神秘秘搖頭: “之前都想好了,倘若宮里同意,這筆錢也不會都由唐家出,我有后手,不做這冤大頭?!?/br> 衛覦見她搖頭晃腦的樣子,慢慢舒開眉頭。 他不細問她的計劃,只想起,最初的時候,她在他身邊時連看他一眼都要偷偷的,向他學舌,也宛如小孩子偷穿大人衣裳…… 現下她蛻變得如此大不同了。 他忽有些后悔拘了她過來。 其實不該擾了年輕人一起相處的興,她還年少,自該多沾染些鮮活氣,他這里冷氣霜息的,有何意思。 正想著,簪纓傾了傾身,主動告訴他說,“是阿玉出的計策。他教我把書策讀透的法子,譬如戰國策開篇,‘秦師興兵求九鼎’,通篇只講一事,便是借勢造勢,琢磨透了,許多事上便可化用,甚有道理?!?/br> 衛覦手指頭畢剝一響,深邃起眉眼,“阿奴?!?/br> ——他這里如何便沒意思了?那圍棋、用策,他難道教不得么。 “嗯?”說得正興起的簪纓輕輕一頓,漏出一聲小動物般的鼻息。 男人垂下眼,“你知我為何叫十六?” 不知他為何突然提起此事,簪纓曲翹的黑睫眨了眨,乖順搖頭。 “我未出生前,有個從西邊東渡來的講經和尚,給我父親相過面,說他這輩子該有十六個兒子?!?/br> 衛覦余光見她聽得驚訝仔細,像講故事一般嗓音娓娓,引著她聽,“當時南朝顯貴的風尚,大肆蓄姬買妾,一品之公養有十數子并不稀奇。我父母情篤,父親連一房妾室也無,憐惜先母體弱,必不能得十六子,便在母親生我后,取了乳名叫十六,敷衍其事?!?/br> 簪纓聽得輕屏呼吸,她知道,衛家夫人在他很小的時候便故去了。 衛覦的神色頗寡淡,“當時佛教新興,信眾甚廣,我母親病逝后,便有人私下說我父子違逆天命,遭致報應?!?/br> 簪纓抱緊膝蓋,鎖緊眉頭,“這是何等道理!那和尚還活在世上嗎?” 衛覦不覺笑道,“若在,你打算如何?” “我替你抓過來,揍他一頓出氣可好?”簪纓自己也知她講的笑話不好笑,說完屋子便靜了。 半晌,她泄氣般說,“小舅舅,你別信他說的?!?/br> “一個字也沒信過?!毙l覦向來諱談家事,但說給她聽,卻是不礙的。何況這些都不重要,他狀若無意地吐露:“我還有個表字,我字觀白?!?/br> 簪纓點點頭。 他看著她,上下唇輕碰,“你叫一聲?!?/br> 這一句聲輕如霧,說了,卻沒讓人聽清。 簪纓只見他薄薄的唇線像柳葉鋒。 長者尊諱,依禮,小輩不可直呼。簪纓只能在心里想:道家似乎有虛室生白一說,道德經又說“常無,欲以觀其妙”,觀白,衛觀白,這像個道家的字。 道教長生。 “沒什么事了,你去吧?!币娝镁貌徽Z,衛覦譏嘲自己今日犯了癔癥,攏攏大氅,眼中的暖色褪去了,把她往她該去的地方推。 那里應當還有人等著她。 簪纓想小舅舅是累了,遲應一聲,聽話起身。 告辭前,她忽回頭對衛覦道:“小舅舅,我一定幫你找到那——個胡說八道的和尚,你肯定會長生無災?!?/br> 這話沒頭沒尾,是因為簪纓原本脫口想說的是找到那兩味藥,猛的醒悟,臨時改的口。 但衛覦那對驟然明亮的眸子,像豹狼突然鎖定了獵物,好像他什么都洞若觀火。 簪纓在真正的狼眼里,都未見過這種高凌懾人的光,怕露馬腳,吐舌跑了。 “跑什么,慢些?!北澈箜懫鸬囊宦暥?,清晰傳入她耳中。 - 當日,簪纓便乖乖去給檀棣賠禮了。 檀棣等的就是這個臺階,真見了乖得像只雪兔兒似的外甥女下拜自己,剎那間,憶及心中那個永遠是十幾歲模樣的女郎,檀棣心緒難言,不等她福下身,就把簪纓拉起來。 他先板臉瞅她兩眼,突然逗小孩似的咧嘴一笑。 “走走走,舅舅領你去看我給你帶的東海珍珠瓔珞,還有北疆那邊產的獨峰玉,還有還有,小女娘最喜歡的好胭脂,都自三吳出。老杜那人喲,忠心歸忠心,照顧女娘,瞅瞅,不成,你這打扮太素啦,咱們家孩子可不得漂漂亮亮的嗎?!?/br> 簪纓很快接受了檀舅父這種我行我素的風格,笑得露出一點皓齒,用空著的那只手揉了揉鼻子。 正不好意思著,檀棣扭頭拋個媚眼,“你瞧咱家大郎,二郎,是不是都挺漂亮的?誒對了,阿纓覺得誰更漂亮呀?” 檀順踮腳立在檀依身后,對著自己臉上猛指,檀依頭也沒回地一笑,溫然看著簪纓,用口型道:“你多擔待?!?/br> 簪纓覺得很歡喜。 到了傍晚,這一家四口終于可以圍在一張案子前用膳,簪纓已經可以自然地喚他們,阿舅,表兄,表弟了。 檀依聽了卻道生分,見她食量不大,用干凈牙箸將每樣菜的精華都給她夾一點在碗中,“阿纓,喚我從卿就好?!?/br> 是阿纓從卿,不是表兄表妹。他可從沒喚過她一聲表妹,也不想她做他的表妹。 望著那雙溫潤不迫的眼眸,簪纓的耳根又有點熱了。 “我也是,叫我阿寶,阿寶!”笑容燦爛的檀順跟著學。 倆人的老父親在旁冷眼旁觀,忽然用 憐憫的目光瞅著小兒子,覺得這小子可能干不過他哥。 嗐,是不是光顧著給他鍛煉體魄,腦子里的貨裝少了? - 當夜子時,衛覦未再發作。 次日,大司馬脫軟裘著戎裝,披甲劍履入宮省,自回京一個多月以來第一次上朝,參與朝會。 武官群列之首,那道凜煞十足的玄影傲岸而立,獵獵披風,壓鎮緋紅地衣。 大司馬身后側破例扈隨一親衛,乃謝家旁支子,身背一口黃銅匣,匣高等身。 對于此等僭越之舉,滿朝文武無人敢多言一句。 連往常司風化紀律的御史臺也噤了聲。 從大司馬殺皇后宮人開始,到王丞相親自至內獄,給那闖宮四衛松綁送回,再到圣上下旨將蠶宮赍賜給成忠公小娘子,一樁一件,都預示著中宮如秋后枯葉,其勢將末。 在下一步局勢明晰之前,誰又敢當這個出頭鳥? 奇的是,這一日避朝多日的太子殿下也上了朝,站在大司馬對面,堪堪與他并肩。 皇帝李豫御臨丹墀,透過晃動的冕旒下望,黃門侍郎高唱“有事啟奏”,底下人都側目瞅著大司馬,啞雀無聲。 這些日子北府兵在家門口的威風也耍夠了,該提條件了吧? 誰料衛覦一語不發,仿佛只是來旁聽朝事的。 他不急,一眾臣工心里卻急得不行,揣不準這位殺神的深淺,響起絲絲竊議?;实墼谏项^也坐不住,面色陰沉不定,忽然太子出列。 李景煥今日絳袍玄冠,神英氣朗,目不旁側,跪地奏道:“啟稟父皇,兒臣有一請——望父皇準許大司馬帶兵北伐中原!” 石破天驚。 朝堂上嗡然炸開,都懷疑自己錯聽了。唯獨衛覦無驚無詫地低眸,掃一眼太子背影,不動如山。 第61章 “茲事體大, 太子休得妄語?!饼堊匣实鄣_口,聽不出心思。 “兒臣不敢?!崩罹盁嫔桓?,隨即列舉了長達十條北伐之利,條分縷析, 顯然早有準備。 心思淺的臣子心道, 東宮不是一向與這位先皇后的胞弟水火不容嗎, 何時倒了戈與大司馬同聲同氣?老成謀國的臣子則生疑,太子這是準備借刀殺人?借北胡刀, 殺國之股肱? 到底這北伐二字是支破風箭,穿破了鈴鐺, 誰也甭想當作聽不見。王逍少見地沒沉住氣,第一個開口駁道: “太子年少志大, 有收復神州之志,存憂國懷鄉之心, 是赤子情腸, 可嘉可敬。然而北伐之策涉及南朝根基, 非三兩言能夠定奪,還需從長計議?!?/br> 說罷,丞相嚴陣以待的目光掃向衛覦, 待他開口。 衛覦不開口,就聽著。 仿佛他們爭他們的, 與他毫不相干。 王丞相氣得磨牙,耳邊又是太子一意孤行力陳北伐好處的聲音。 這場朝議一直吵到散朝,也沒爭出個結果, 但引發的爭議足以震動朝野。 自進殿起就修閉口禪的衛覦仿佛完了事, 不向任何人知會, 闊步出廷。 玄甲刮磨著令人齒冷的聲響, 他周身三丈之內,無臣僚敢靠近。 卻是太子故意快步跟上,鳳眸望著前方的中軸白玉廣庭,“大司馬不謝孤一聲?” 高懸的金烏在明光鎧甲上映出璀璨的光華,交織成一派不敢久視的威勢。衛覦終開尊口:“想支走我?” 李景煥一下子笑出來,聲音卻咬著一股冷恨:“大司馬向來不是因私廢公之人,必然不會辜負這個大好時機?!?/br> 衛覦淡淡,“我公私且不論,太子卻是很會廢的?!?/br> 李景煥被這雙關之語激得一瞬咬牙。 正值走出宮城大門,他望向前方御街,突地定住腳步,本就陰翳的臉色更沉晦下去。 他看見宮城外停著一輛精巧的彩帷馬車。 車簾微掀,露出半張白皙如玉的臉龐,衛覦從他身邊向馬車走去,車中女子的頰邊便抿出一枚小小的梨渦。 李景煥頭疼如裂,一口一口往肺里呼吸著,還是覺得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