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38節
幾分陌生的不解自他眸中流露出來,雙目緊鎖著她, 嗓音沉啞,“你說的, 都是什么話?” 他的阿纓,最最溫婉不過, 往日重話都不會與人說一句, 這才離宮幾日,就變成了這個模樣。 簪纓心中卻想:自然是罵人的話。 可惜任姊姊有許多話不肯教她, 她氣勢上尚有不足。睨目輕瞥, 見李景煥失語發怔, 倒也覺出幾分暢快, 再不與他浪費口舌,府門開, 看著下人將馬車中的禮物與竹簡通搬進去,便要入府。 “阿纓?!蓖堑佬袑⑾У谋尘?,李景煥心慌,喚著她邁履上前,“你定要如此嗎?咱們的婚事,不是你一語便能銷的, 孤不會另娶他人, 孤只要你?!?/br> 簪纓背對他立在臺階上, 只聽見那聲“阿纓”,便閉了閉眼,余下之言一字都未入耳,低喚一聲:“狼?!?/br> 言出法隨,白狼如一道飛下銀漢的雪光迅疾而至,凌空躍過府門,沖下臺階,對著巷口的不速之客仰頸長嚎一聲。 李景煥始料未及,倒退兩步。 “殿下……”嚇得腿軟的李薦慌忙去扶太子,府門外的守衛見狀,微松手中長戟,恍若不見東宮太子的狼狽。 狼蹲踞在烏發及腰的少女裙邊,怒目相峙。簪纓側身輕睨,“我已說過,你不當再如此稱我。所謂婚約,本無文書,當年庾靈鴻空口幾句話,就使衛唐兩氏的婚約變成了你們的,我今日一句話,怎么就不能作廢? “非要一紙斷絕契書,也行,待我與傅氏簽過,再與你們李氏簽?!?/br> 她淡淡說罷,抬頭望著天上的云彩想了想,加了聲輕儂的笑,“這叫虱子多了不愁?!?/br> 那笑容天真而殘忍,李景煥的一腔柔情皆被碾碎在地。 什么庾靈鴻,什么李氏……這些大逆不道的話換成任何一人說來,命早沒了,可李景煥不舍得責怪她,是他,沒將那個天真無憂的阿纓保護好,讓她受了傷害,變成這般渾身帶刺的模樣。 他不怕被她刺痛,越是痛越不能放手。他盯著那匹染指她裙裾的惡狼,眼神也變得惡狠狠的,嗓子卻愈發低柔: “這些話都是衛覦教你的吧,阿……你莫被他欺騙了,你仔細想,他在你及笄當日回京來,是否太過巧合?他手里控兵十萬,野心磅礴,唯缺邊餉。他對你,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好,他是有所圖謀的?!?/br> “五歲那年大司馬想帶走我,為何這些年,你從未告訴過我此事?!?/br> 一句輕冷冷的話,輕易封住李景煥的所有說詞。 李景煥促然對上那雙涼薄的眼睛,如對上一場浩茫無涯的落雪,陡地便覺太陽xue似被錐了一下。 他心中悲涼,竟只有在問及那個人時,她才會正眼看他一眼。 可他仍是看不夠,眼前之人,清如廣寒月,冰如玉琉璃,他移不開眼。 “那不是什么好的記憶……” 瀲著水紅赩色的鳳眸給男子染上了一分頹唐妖冶,他雙目直視她,認真解釋:“那天你嚇壞了,被衛覦嚇壞了,我不想讓你心中留下陰影,便不曾說?!?/br> 簪纓卻是不在意地背過了身,“好與不好,為何是你們替我決定?爾等所謂的好,不過是對你有利,便要強加,所謂的不好,不過是對你無益,便要削減?!?/br> “有臉說別人有所圖謀,那宮中待我又是為了什么。你,不自照照鏡子,不為自己羞愧嗎?!?/br> 這三兩句話,比在李景煥身上捅出個三刀六洞更狠。 他看不見簪纓的神情,頭痛的感覺卷土重來,想要繞到她面前,前有惡狼,旁有守衛,堂堂太子,受制于人,進退失據。 李景煥撐開長指掌著雙側的額角,低頭悶哼一聲,“阿纓,你回頭看我一眼,不許背對我說話。我待你如何,你難道分辨不出?” 他是最不喜為財娶婦的那個人,他甚至為此做出過不為人知的抗爭,釋懷之后,他便全然將她視作自己的太子妃了。 “我承認,對傅妝雪,我……確是走過一回神,但如今已經沒了。阿纓,你最清楚,東宮連一個司御司寢都沒有,我明年弱冠,內宮空置,等的是你。我日后加倍待你……” “別?!?/br> 簪纓一聲嗤,呂伯伯送給她吃的冰酪酥是一片好意,她可不想因惡心而吐出來?!叭蘸竽闱f千萬別做任何事了?!?/br> 她太知道,他對她如何。 原本她還有些疑惑,前世這個時候的李景煥,合該正與傅妝雪鶯鶯燕燕,為何這輩子倒改了性?再一想,卻也不難理解,薄性的男子有了春花,便想秋月,娶了正妻,又念納妾,然而他們很分得清何為先,何為后,何為根基,何為點綴。 上一世她不曾離開皇宮,李景煥知道她就在那處跑不掉,自然空得出閑心,尋些新鮮??蛇@一世她離開了皇宮,事情超出正軌,他權衡之下,又在傅妝雪與她之間做出了選擇,上演一出不值錢的深情戲碼。 世人都說商賈輕賤,依她看,這些錦堆玉養的天潢貴胄,才是天生的生意人。 還是那句話,若他決然棄了她,一門心思撲在傅妝雪身上,雖則寡義,簪纓還算他是個決斷無情的君主料子,也不枉前世他為了救傅妝雪,不惜犧牲她。 可李景煥反復無常。 便只剩薄情一樁。 簪纓想起前世的那場朱雀橋兵變。 李景煥,衣冠楚楚,原不過,是個亡國之君。 蕤園大門訇然闔上的一瞬,李景煥頭疼入骨,猛地折下身軀。 只因在她門前,他撐著不肯倒地,卻也站立不穩,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剎那間冷汗透衣。 “殿下!來人吶,快送殿下回宮!”李薦驚懼不已,殿下這頭疾不是已經好了嗎,怎么一見傅娘子,又發作起來了。 當晚,李景煥昏在東宮玉榻上,又做了那場夢。 “阿雪!” 金匱書閣的大火中不再是一個人影,滾滾的濃煙模糊了兩道人影,李景煥當機立斷,“救阿雪?!?/br> 東宮的親衛與傅則安擁著傅妝雪一并而出,李景煥與傅則安對視一眼,都愣了一愣,眸中閃過同樣的驚慌。 等再回救傅簪纓,侍衛將人從火場中搶出,少女已奄奄一息,那么纖細的手臂,被燒傷了大片,焦黑的皮rou散發出令人心驚的氣味。 “阿纓,對不起……”李景煥聲音發慌,“孤以為危急時刻,則安定然先顧著多年的meimei,會先救你,我擔心阿雪落單,故爾,故爾……我并非不顧念你……” 傅簪纓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疼得比紙還白,就那樣睜圓雙眼望著他,眸滴,卻落不下淚。 她倒在枕上,聽到醫丞說要么截肢保命,要么剜除腐rou時,身上孱白的單衣仿佛被霜雪打透,聲如飄絮:“景煥哥哥,我若沒了手臂,你還要阿纓嗎?” 李景煥遲疑了兩息。 傅簪纓連忙自己接口,好像很怕聽到他的答案,“我不斷肢。醫丞,剜腐治傷吧,我挺得住……” 于是,一盆盆染血的水由婢女端出內寢,李景煥站在閣門簾子外,想進,不忍看她受苦,欲走,又恐她疼了喚他??伤豢抟膊蝗?,整間內殿,墳墓一樣寂靜。 李景煥受不了這樣的折磨,漸漸的,不敢再踏足玉燭殿。母后卻來找他:“煥兒,苑北行宮的款項不能再拖了,那唐記的掌柜竟是不認白玉鑰,非要親眼見到阿纓。你也知,阿纓眼下需要靜養,不宜見外人……這樣,你去找阿纓,叫她寫一封手書,說明她在宮中無恙,交給外頭,好將行宮順利建成為是?!?/br> 李景煥不可思議,“母后,阿纓她的右臂已經……” “不是還有左手嗎?” 李景煥不知是怎么走到的玉燭殿,時隔多日不見,傅簪纓的臉色更雪白了,身形更消瘦了。 看見他,少女孱純的眼神里,卻無埋怨他不來看她的意思,反而雪亮起來,軟軟說:“景煥哥哥,我昨晚夢見你了?!?/br> 李景煥艱難地說明來意,簪纓沉默良久,舉起自己裹著紗布的手臂,目光清澈到底,“可是,我的手已經寫不了字了?!?/br> “沒關系,用左手?!崩罹盁ㄉ祥?,從后將她抱在懷內,從前笑起來像個小太陽的女孩子,如今身上只剩了一把硌人的骨頭。 他把著她的左手,像小時教她練習筆畫一般,哽聲道:“阿纓不怕,阿纓的傷很快便能好,待你好了,我們成婚?!?/br> “景煥哥哥,寫完信,讓我見杜掌柜一面,行嗎?” “行?!?/br> “景煥哥哥,我疼?!?/br> “乖?!?/br> 然而那封信送出去,庾皇后收到唐氏的銀子,卻道:“阿纓需靜養,見面便免了?!?/br> 李景煥想起那日阿纓渴求的眼神,心痛如絞,天旋地轉。 不對…… 東宮的銅枝燈徹夜燃燒,李景煥的夢境被頭疼折磨得紛亂破碎,驀地睜眼,直直坐起低嘶: “不,不是真的,是夢……” “殿下您醒了?!睎|宮的內侍和御醫丞滿滿站了一屋子,李薦忙不迭端藥過來,抬眼,與太子殿下赤紅如血的雙目對上,驚得跌落藥盅。 榻上人啞聲吩咐:“去玉燭殿看看孤的太子妃睡得好不好?!?/br> 不過是場夢,一場夢罷了…… “殿下,”李薦膽顫心驚,“玉燭殿……已經沒人了呀,傅娘子已經離宮走了?!?/br> 長發披散的李景煥緩緩轉頸顧目,那眸色在燭光映襯之下,竟有幾分妖氣。 李薦撲通一下子軟在地上。 李景煥神色恍惚,耳中鳴響,反反復復只有一句: 景煥哥哥,我疼…… 景煥哥哥,我疼…… 景煥哥哥,我疼…… 第31章 簪纓在大市逛了半日, 見過阿母從前的掌柜們,這天夜里睡得香甜。 明朝醒來,還是照老樣子先去正院瞧了郗太妃。而今老人家已經能用些軟棗糕、鴨rou羹之類的滋補之物, 只是之前虧得大發,又是上了年歲的人,仍舊體虛下不得榻。 郗太妃時而糊涂時而清醒,糊涂時不知身在何處, 除了念叨一兩聲先帝與蜀王,便只是尋喚簪纓。 安頓好太妃娘娘的早膳, 又自用過朝食,簪纓往跨院去尋杜掌柜。 她記得上一世, 她在宮中行過及笄禮不久, 庾皇后便開始惦記將唐氏的家財弄到手,頭一件, 是為了皇帝五十大壽而修建行宮的事, 已迫在眉睫, 須用唐氏的錢來填窟窿。 哪怕當時她躺在榻上只剩一口氣了, 他們也說得出甜言蜜語來哄她。她也當真愚蠢,還天真地以為, 寫下那封信,便真的可以見到杜伯伯。 黛墻外,遠方佛寺傳來一聲梵音幽渺的晨鐘,簪纓垂下長睫,側影寧定。 她同春堇邁進垂花門時,這間特意撥出來接收貨物的院落里庭實旅百, 只勻出幾條下腳的阡陌小徑, 各司的查柜人手捧著一本簿子攏賬, 清算差不多已進入尾聲。 杜掌柜叉手抱著不甚明顯的大腹,站在臺階上,看著堂里堂外的東西嘆氣。 “呀,小娘子如何過來了?”一見簪纓,杜掌柜趕忙下了臺階,穿過兩旁累如人高的紅箱子到得跟前,“此處亂糟,無處落腳,小娘子有何吩咐讓阿任喚我便是?!?/br> “沒什么,我想過來看看?!濒⒗t方才瞧見了杜伯伯嘆氣,“是否有什么為難的事?” “不是為難,只是看見這么多東西——一時感慨罷了?!倍耪乒窨嘈χ仁忠∧镒酉蛲庾?,邊行邊道,“小娘子也知道,當年我配合大司馬欲帶小娘子出城,觸了皇家的忌諱。其后謀事不成,小娘子又回宮里,宮里表面上說不計較仆一時糊涂,可我這心里啊,總怕陛下與皇后怪罪,遷怒于小娘子。所以這些年往宮里進獻的貢物,是‘韓信將兵,多多益善’,不計較多少,只求宮里人善待小娘子,沒想到如今……” 如今小娘子還是被太子殿下所欺,退婚離宮。 而簪纓執意與皇宮清算賬務,更讓杜掌柜警覺,在那座宮城里,也許還發生過其他不為外人道的不公之事,才會逼得小娘子不惜與天家撕破臉。